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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萬伯翱:燈下日知憶紹棠兄
    來源:新民晚報 | 萬伯翱  2022年10月10日07:29

    中秋前夕,翻閱我三十多年前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的《燈下日知錄》,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兩頁已泛黃的序言,勾起了我對大作家劉紹棠的無比懷念。雖然他已經離開我們25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栩栩如生,如同昨天的事兒那樣清晰和可親可敬。

    1952年初冬,劉紹棠16歲時

    劉紹棠是著名的北京鄉土文學作家。他考上北大只讀了一年就自動離校開始了專業寫作道路,在上世紀50年代曾有“神童作家”之譽。他出生在通縣儒林村,那時通縣隸屬河北,還未劃入北京市。6歲參加兒童團,11歲開始寫作,13歲就開始發表小說,17歲加入中國共產黨,20歲就被吸收為中國作協會員,成為當時十分年輕有為的中國作家之一。1957年被劃為“右派”,直到1961年11月才摘掉“帽子”后回村繼續改造和寫作?!拔母铩睍r在鄉親們的保護下,偷偷地堅持創作。村里長期的生活為他積累了取之不盡的創作素材,鄉親中的許多人、許多事、許多景,都成為他小說中的寶貴素材?!拔母铩苯Y束后,紹棠兄重回北京市,后相繼任北京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協副主席。

    我們那個時代的人,尤其是北京人,對劉紹棠都不陌生。和大多數人一樣,我也是通過他被編入高中課本的一篇《青枝綠葉》知道他的。他寫這篇小說時16歲,而我讀這篇小說時也是恰逢16歲的少年郎。

    我從小喜歡寫作,1961年就曾在《北京晚報》文藝版上發表過“豆腐塊”。下鄉期間,我在每晚繁重的農業勞動后,依然堅持在油燈下記日記、寫文章,還有幸被刊發在《中國青年報》《河南日報》,1965年上海教育出版社還專門出版了我的《勞動日記》。愛文學的我自然對“神童作家”仰慕已久,但一直要到在中州大地上勞動、上大學、參軍十九年后,由河南部隊調回北京炮兵科研所工作再轉業到國家體委宣傳司,大約是1982年,這才通過朋友引薦相識,隨即造訪了他當時的“蟈籠齋”。

    “蟈籠齋”,是劉紹棠位于北京西城區光明胡同45號院南房的一間小創作室。我清晰地記得,不過十多個平方米的“巴掌地”,一桌、一椅、一沙發、兩書柜,到處堆滿了各種書和紙稿,簡直轉不開身。來客一多,只好在院里的老棗樹下“擺龍門陣”,喝小酒,聊大天。這個“蟈籠齋”,房屋低矮,光線差,加之常年失修而潮濕和有霉味,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蟈蟈”待的“籠子”。

    紹棠兄比我年長7歲,他一表人才,個子比我高,白白凈凈的臉龐,思維敏捷,戴副略顯洋氣的棕紅色的“秀郎鏡”。他記憶力超眾,對過往之事如數家珍。一口老北京話,語言詼諧,常讓人歡笑不止。我河南下鄉十年的知青艱苦生涯,他也略知曉一二,他說:“你也是吃過不少苦的人呀?!钡m然也可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但我理解他當年內心和改造時肉體的雙重痛苦,都遠超陽光下廣闊天地大練紅心的我!

    坎坷歲月,回家務農,在出生的儒林村留影

    那次,談到盡興時,他瀟灑揮筆簽上大名,送我一本他剛剛問世的《蒲柳人家》。當時報刊上都在評論這部長篇小說,寫的是他家鄉“春綠盡染兩岸”的通州大運河。他的作品題材多以京東運河一帶農村生活為主,格調清新淳樸,讓讀者耳目一新,后來文學界干脆稱他為“大運河鄉土文學體系”創立者。

    在冬寒夏熱狹小的“蟈籠齋”,以及后來寬大舒適的新“蟈籠齋”里,紹棠兄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完成了十幾部長篇、十幾部中篇小說及眾多短篇小說及散文作品。我除了讀《青枝綠葉》《蒲柳人家》,還讀了他簽贈我的《瓜棚柳巷》《大青騾子》《運河的槳聲》等。他在《運河的槳聲》中所寫的一句句美妙文字,我都能朗朗上口:“運河的春天來了……青色天空中一聲清亮的觸動心弦的啼叫,??!第一只布谷鳥已經到運河灘了。”“運河上游的山谷水庫放下水來了,太陽光下,白茫茫的,但卻是安靜地向下流,幾只水鳥飛上飛下,捕捉水里的魚兒……”

    隨著交往的增多,我們互為知己,開始高談闊論。我們都喜歡普希金、托爾斯泰、果戈理、高爾基、肖洛霍夫等等著名的俄蘇作家。其中獲得過列寧勛章的肖洛霍夫也是青少年成才,二十一二歲的肖氏就開始創作他的長篇巨作《靜靜的頓河》了。他的作品在中國產生過較大影響。前兩年陣容強大的俄羅斯芭蕾舞劇團竟能把此小說改編成現代芭蕾在上海、北京演出。有人評論稱:“在周立波、丁玲、柳青、劉紹棠、陳忠實等現當代作家的創作實踐中,可以清晰地見到肖洛霍夫的影響因子?!?/p>

    我也讀過肖洛霍夫的作品,他那俄羅斯傳統的豪邁和細膩、現實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筆法一直感染著我。我和劉兄熱烈討論過《靜靜的頓河》主角格利高里對待紅白軍的變化態度,以及他對待妻子娜塔利婭、情人阿克西妮婭幾折幾波的愛情觀的變化,對此,我們還產生過不同的看法和爭論。當然,更有酒酣后的歌唱蘇聯紅軍的一展歌喉,或搶著你一句我一句,或共同高唱著名的《哥薩克騎兵之歌》:“靜靜的頓河,你呵盡情歡唱,灌溉了田野,你該驕矜。我們的牧場還有我們的田莊決不能讓給侵略者一寸……如果那敵人膽敢侵略我們,哥薩克馬上起來戰斗,我們的將軍就是伏羅希洛夫,從前的工人,今天當委員,看我們馳馬揮劍消滅敵人……”

    我和紹棠兄討論著蘇聯文學對我們這些人的影響,一致認為,影響最大的當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保爾那句名言:“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毕襁@樣的豪言壯志,對新中國讀者產生著一代又一代的影響,不斷給在艱苦環境下建設和保衛祖國的人們以堅強的毅力和動力。

    重病療養期間仍精神抖擻,1994年金秋留影(張新學 攝)

    因為熱愛祖國,熱愛家鄉,所以,我的諸多散文和傳記文學中,也同樣有著我們中國的優秀兒女和河南鄉下的一花一草。紹棠兄更是如此。他是著名的“荷花淀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曾對我說:“在河北接受孫犁的影響之前,我已經發表了十幾個短篇小說,但是對于文學創作仍處于一種蒙昧狀態。孫犁同志喚醒了我對生活的美感,打開了我的美學眼界,提高了我的審美觀。孫犁的作品就是美,文字美、人物美,讀孫犁作品,給人以高度美的享受?!遍e談中劉大哥告訴我,《擺渡口》和《青枝綠葉》都是在暑假期間寫于故土運河邊的柳棵子地里?!拔冶晨恐恿鴮懀瑢懙美哿擞峙吭诓莸厣蠈?,趴著寫累了又打個滾兒坐起來,背靠著河柳繼續寫下去……”

    同為青燈黃卷中苦苦“爬格子”的兄弟,自然知曉其中的苦累和喜悅,寫作實在是苦中作樂,樂中有苦。

    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得空了我就請紹棠兄看戲來調解休息一下。第一次是在中南海毛主席看過戲的懷仁堂。記得是葉少蘭的《周仁獻嫂》,這是葉派的代表性曲目?!拔母铩焙?,葉少蘭恢復演出了父親葉盛蘭的這出經典劇目,他飾演的周仁與其父不同的是,念白的虎音重些,唱腔的高音則差些,表演處處似其父葉盛蘭臺風:大、小嗓運用自如、和諧,過渡不露痕跡,具寬厚圓潤、明亮優美之特色??梢哉f,葉少蘭在繼承其父的基礎上讓京劇小生的表演和聲腔藝術豐富多彩了。紹棠兄當然也是看過葉派兩代人表演的,他以行家里手口吻糾正我:“你不知道葉派創始人盛蘭的唱念做打多么出色!已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盛蘭老文武全才,后人難比,被梨園稱為‘小生王子’,少蘭比起其父,那還差一個等級啊!”

    紹棠兄真是酷愛京劇,邊看邊與我交流,興奮時還經常輕輕哼唱——“大雪飄,撲人面”,可見他對劇情的熟悉與熱愛。我們曾在人民劇場看李派代表名劇《野豬林》。演出結束后,我主動拉上他去后臺看望我們喜愛的青年演員。那天,是于魁智、王立軍和葉金援分別飾演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他們也都是宗李少春派的優秀青年文武老生?!兑柏i林》可稱文武雙全的一出京劇經典之作,他們也繼承傳統,從頭到尾武戲文唱。我告訴紹棠兄,1962年北京電影制片廠早就將這個劇目拍成了彩色戲劇片,他笑說:“我在家鄉農村的露天麥場上看過三遍此片,是由李少春、袁世海和杜近芳三位大師聯袂成功演出?!蔽覀凖R聲說這是最高的藝術享受,現在看來,又是一出廣陵絕唱了。

    1981年春在西城區光明胡同45號自家門前留影(趙中令 攝)

    除了一同欣賞京劇,我也常向紹棠兄請教寫作。工作之外我有個習慣,經常摘抄些先哲前賢的至理名言,寫在筆記本上,默默記在心中,并且運用在寫作生活中,很是受益。后來有人建議我把這些摘抄的名句集錦匯集成冊,讓廣大青少年讀者一同受益,1987年6月,這本書終于要出版了,出版前,準備請人作序,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紹棠兄。我誠惶誠恐地寫信和通過電話,向他發出了邀請,他百忙之中慨然應允,還幫忙給起了書名,并特請老作家蕭軍題名簽字,兩位文學大咖的添筆大為本書增色。不日,他從一個黑色公文包里取出兩頁文稿遞給我。我雙手接過,緊緊握住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感激。從他的鏡片后那雙深邃智慧的目光中,我看到了對后學的鼓勵和愛護。打開文稿,干干凈凈的方格稿紙上流淌著的鋼筆字,透著一種讓人向上的力量。他在序言中寫道:“萬伯翱等同志,從繁忙的工作和緊張的生活中擠出時間,燈下伏案,博覽群書,通讀深思,尋章摘句,輯錄匯編,得數十萬字,暫時犧牲了很多娛樂,減少了睡眠,令人深為感動。他們要我給這本書取個書名,我建議取名為《燈下日知錄》。日有所知,月有所得,年必有成。他們日復一日,好學不倦,又將他們的學習成果貢獻給廣大讀者,這本書正可謂集思而廣益了?!瓌⑷市衷凇X籠齋’伏命筆案成序?!薄稛粝氯罩洝烦霭婧?,我登門奉上出版的拙作以表謝意,還有兩瓶玻璃瓶水果罐頭,一條河南許昌煙,兩瓶杜康酒,權做感謝。

    1989年,得知他突發腦血栓被送進醫院搶救,家里說他中風了,左手已癱瘓。他還樂呵地說道:“老天爺保佑我??!留下右手還能讓我執筆呢!”這真是幾乎是九死一生。康復之后,我們在中國作協組織的活動中,偶又見面,他說話已不如過去利索了。但是他仍鼓勵我寫作。我關心他的身體,勸他不要再抽劣質煙、喝高度“二鍋頭”了,他還笑著說:“現在我已能抽上‘大前門’了,有時還有‘中華’呢!”我深知,他因長年伏案搶時間而積勞成疾,常年晝夜嘔心瀝血創作,導致身心交悴。后來在市委、市文聯和作家兄弟們的幫助下,終于搬進了紅瓦屋頂的公寓大樓,12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里,自然有一間最寬敞明亮的大書房,真是“鳥槍換炮”。他卻說:“我過去的書房叫蟈籠齋,低矮而窄小。現在喬遷新居,書房大了很多,但是既然我‘坐不改姓’,書房也就‘行不更名’?!闭\然,此后他發表的作品,落款便是“蟈籠齋”與“紅帽子樓”并用了,可見其不舍鄉土老屋。

    萬萬沒想到的是,1997年3月的一天,我在國家體委的《中國體育》雜志社總編辦公室里,看到報紙上發布的訃告:劉紹棠因肝硬化、肝腹水搶救無效而逝世,終年僅61歲。一位良師益友、文壇杰出作家,就這樣猝然地在英年離我們遠去。我除了悲痛不已之外,只能多學習他的著作,寫好自己的鄉土小文,算是對紹棠兄的一種最好的告慰和紀念吧。

    劉紹棠為本文作者作序的《燈下日知錄》書影,本文作者提供

    (本文照片除注明外均由劉紹棠夫人曾彩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