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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光線一般刺入所寫的世界 ——韓東訪談錄
    來源:《青年作家》 |  韓東  夏榆  2022年05月06日07:43
    關鍵詞:韓東 文學寫作

     

    表達的境況與命運

    夏榆:你說“對于寫作,自由最重要,教條最可怕”,“尋求安全感的努力會導致教條化。”

    你現在是“自由”的嗎?在寫作意志和創作意識上。安全感——在人生進入耳順之年,安全感會是你尋求的嗎?

    韓東:自由的概念有多重含義。我這里所說的是指寫作中對規范、原則、教條的突破和超越,打破禁忌是寫作動力之一。另一方面,自覺的寫作者無不有經驗性的路徑依賴,按照原有的一套去寫總之不會出錯。寫作者一方面需要經驗帶來的穩定性,一方面又設想捕獲更多,經驗之外是一片陌生的原初荒野。在心理和行為上這是沖突的。但正是由于這種沖突構成了某種前進或深入的可能。不能說我在自由中,但我在自由的召喚中。不能說我無視安全或者安穩,但我必須考慮其有效性。年輕人由于能量和時間方面的原因,允許無效的嘗試和浪費,我則需要采取慎重態度。但一成不變,只是增加寫作數量,我還是難以忍受。還有一點,盡管你費盡心機自以為變化多多,但在讀者看來你還是你。這是另一個問題。

    夏榆:你怎么過日子?或者說日常生活的狀態是什么樣的?你寫作還需要到固定的工作室么?

    韓東:我的日子乏善可陳。普通人的正常生活吧,可能還沒有普通人那么豐富和復雜。我沒有孩子,今年也已經退休了,沒有單位。總之,為了寫作這件事我盡量簡化了自己的日常生活。每天去工作室,但也不一定寫作,在那兒待著才安心。晚上回家,將一切放下,做飯、看看電視什么的。晚上我不寫東西,因為會失眠,也因為我不習慣在家里寫。必須去到一個地方,上班、下班,這是我的寫作習慣中唯一的奢侈之處。的確奢侈,租用工作室以及來回的交通費用掉了我全部退休金,還不止。至今我債務纏身。

    夏榆:隱士,或者清修者,是某些西方作家的文學肖像。我看到過美國作家E.B.懷特的一張照片,他是《紐約客》的編輯,也是個人化極強的作家。在一幢簡樸的木屋里,老人家獨坐打字機前寫作,透過敞開的窗可見遼闊大海。給人一種精進又肅穆的感覺。你在寫作時是什么樣的?習慣清寂和緘默么?

    韓東:我喜歡清靜和孤獨,也能一個人待下去。心中也有一個隱者的形象,但沒有那么浪漫化,甚至是比較苦行的,和宗教生活有關。也就是說,是不講條件的,或者是一種很貧苦的條件。這是在談論“修行”。談及寫作,我認為在任何條件下和環境中都必須寫,方便為宜。當然,條件好一點會更加方便。對我而言,實際上只需要一間房子、一張桌子、一臺電腦就可以了,并且能夠持續下去(穩定)。這是“再生產”之必須。至今我仍然在爭取這個對我而言是最低的也是最高的條件。

    夏榆:人是生活在時間里的。作家和詩人,包括藝術家最后都會面對時間。可以說時間是檢驗一切創造行為價值的顯影劑。回頭看,這些年過去,尤其當下的生活遽變,你寫作的基本信念和狀態有改變么?比如作家的獨立意識,寫作不受任何外部力量干涉侵擾的自主意志,曾經這是你堅持和守護的職業倫理。

    韓東:關于時間或歷史的檢驗,我有過一番思考。歷史的確是公平的,但這公平是否定性的。此話怎講?就是說,你寫得好,在未來其價值也未必能得以彰顯,但你寫得不好一定會被遺忘。其實,只要知道后者已經足以安慰我們脆弱而敏感的心靈。歷史是或然性的,進入歷史更是如此。歷史的強悍就在于豈止垃圾不得永生,就算是一流杰作也未必有其保證。能夠同歸于盡已是歷史的功德,萬一存活那你就賺了。這就是歷史或者時間的應許。至于說到我寫作的基本信念,肯定沒有變過,寫出杰作并有資格進入歷史或未來的淘汰制。我是按此目的設想自己的寫作之路的,從沒有想過哄騙歷史,但也無力更改賽制。我知道這是一個幻覺,但你說的作家的獨立意識、自主意識以及職業倫理都包含在這一幻覺中了。另一路寫作是為現世或者即時效果的,他們也自有其道理,至少不涉及幻覺或不朽的想象。

    夏榆:“我們注視著他的命運。”這句話是我在你的中短篇小說集《樹杈間的月亮》讀到的。書是在我老家——大同礦區母親獨居的倉房里存放著,1995年我在城里一家書店買下來閱讀收藏。還有一本你的中短篇小說集《我們的身體》,還有類似的以“先鋒叢書”出版的多個作家的合集,都能讀到你的小說作品。這些書籍的出版年代正是你及新生代作家崛起的時刻。評論家王干先生在評論過你的寫作狀態時最后說:“我們注視著他的命運”,我被這句話觸動,覺得作為對你的訪談的主題是契合的。我想要看見和呈現你作為寫作者的命運,以及軌跡。

    韓東:你比我年輕,也肯定比我活得長,肯定能看見我的“命運”的。我的命運不過是那些寫下的作品的命運,除此之外,我無任何資格引發別人的關注,但愿我能寫得更好一些,更“堅固耐磨損”一些。

    夏榆:今年是你的幸運之年么?

    韓東:從某種角度上說是。

    夏榆:那么作為自由人——這是一種身份;作為自由作家——這又是一種身份,多年來,你有過感覺“不幸”的時刻么?就這雙重身份的人生際遇而言。

    韓東:你的意思是我作為一個獨立的寫作者是否付出了代價?我覺得沒有,要說“不幸”,大概也就是貧寒一點。這也是相對而言的。是這樣,我沒有覺得不幸,相反所獲甚多。能把自己的職業和所喜歡的事結合在一起,這樣的情況不是太多吧。是丟失了一些東西,窮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對通常社會生活的疏離,但作為一個“旁觀者”,也獲得了一個特別的視角。

    夏榆:那樣的時刻怎么抵御,或者如何承受?

    韓東:窮還好說,當你是一個人的時候。有了家庭、人到中年以后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要對家庭負責,也要保證在晚年寫作工作的繼續,而年輕的時候完全不成問題。但在精神層面,我也反省過,多年來由于不求人不免滋生了某種驕傲,換言之就是精神上養尊處優。后來我去拍電影、導話劇,對我來說就是深入社會、深入集體了。到處求爹告奶,低聲下氣(我算是自己電影的總制片人),賠笑臉,對自我的打擊是很直接的,但我覺得非常必要。這段經歷對糾正人性的傲慢、自我感動很有意義。

    夏榆:在你的小說文本和敘事的故事里,經常可見日常生活的切片,比如《我們的身體》和《樹杈里的月亮》里收集的小說,你是直面人的庸常性且有解剖意識的作家,包括人的身體狀態、愛與欲望,以及人的疏離感都有所表現。在你的詩歌和隨筆里也會涉及人的神性,比如你經常會談到法國作家西蒙娜·薇依,一位苦修有神學背景的左翼哲學家。你對人思考的維度是多向的,這是你寫作的日常以及異態的顯現,它走向某種人性的深度,也構成你思想傾向的特質。

    韓東:謝謝。我寫作歷時很長,至今超過四十年,寫作文體也多樣,小說、詩歌、隨筆、訪談,也包括我拍電影。所涉及的元素各種都有,關注的問題也會有變化。我尤其喜歡具有張力的兩極,人性的陰暗和偉大如果能并置在一處、一件作品里,我夢寐以求。我寫任何東西都脫離不了經驗性的生活,但我絕非一個現實主義者。客觀,只是呈現,作為一種修辭學我比較偏愛,但作為寫作主旨并不是那么回事。以作品為目的,但也深知,只有具有超越傾向的作品才能算得上真正的杰作。不說我這個人,就說作品,如果要獲得我所期望的高度,另一面并非文學的維度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在文學中必須追求真理,而非通過文學去追求真理。

    夏榆:2021年應該是你的收獲之年。詩集《奇跡》出版,三部長篇小說再版,各種獎項和榮譽都到來。客觀看這些作品,它們是你滿意的么?我手里的《扎根》是2003年人文版的,當時編輯和評論家都將《扎根》視為新經典。

    韓東:我當然不滿意。如果滿意我就不必寫了——除了為謀生計。我之所以重返中短篇小說寫作,也是想徹底弄清小說這件事的底細。或者說,我只是有片段的、局部的滿意,這讓我覺得自己尚有某種有待完善的余地。但說實話,作品一旦完成出版我很少會回過頭去重讀。完成以前我有反復修改的習慣,一經出版就束之高閣了。特別是小說。因為若要重讀又會喚起我的修改欲,那就沒完沒了了。有時候也會隨手翻翻,那時就像看另一個人的作品,老實說我會驚嘆的,沾沾自喜,因為和原先的印象大不相同。我對自己小說(其他作品也算)的“印象”一向不好,每次結束丟開就像解決了一個麻煩。但通常重讀片段時會有高評。整部書讀完我也沒有那樣耐心,修改強迫癥又來了,因此趕緊作罷。

    夏榆:寫作的經典化,這是你的寫作意識。你以為的經典標志是什么?

    韓東:不不,我沒有這個意識。我有作品意識,但沒有寫經典的意識。這二者有顯然的區別。經典意識是預想自己的作品進入了歷史,或者,以前人的經典作為標桿,總結元素若干,然后加以配制。我反對這樣,也認為經典是沒有一成不變的標志的。何為經典?學者權威有過很多論述,不談。我有一個說法,就是,你必須活在后來者那里。如果后來人從你的寫作中受到啟發,據此寫作并成就一番“偉業”,你對他而言就是經典。是后來者規定我們,而我們規定前人。但通常的說法是倒過來,前人的經典性寫作造就后人的經典性寫作。不是這樣。我們的命運捏在后來人手中。就像基因傳遞一樣,你的兒子認你是老子,你的老子可不會認你為老子。你的“基因”必須傳遞下去,是為經典。

    夏榆:《扎根》是放在我京郊居所,前段時間我特意帶回現居地長春。在書頁里我看到夾著當年的新聞通稿,看著很有意思。通稿說你——“他的寫作非常純粹,他堅持自己的立場。為真理和尊嚴寫作”“我力求把寫作與真理掛鉤,如果和真理不掛鉤不沾邊,那樣的寫作都是無意義的。”這樣的表達,我猜你不會喜歡,然而其實這是寫作者的寶貴意識。

    韓東:我喜歡說“真理”一詞,但真理在文學寫作中必須虛置,它是另一維度的東西,就像一扇天窗。如果真理很實,有人向我們指認那就是真理,肯定就不是文學了。文學以外的維度提升文學的品質,文學可以朝向它,但并不是它。它在外面,而不是里面的任何東西或者因素。

    夏榆:在你身上,在你的心里,什么東西是變化最大的?什么東西是你持久堅持下來的?

    韓東:變化最大的是知曉了自己的限度,用力的方向有所扭轉。開掘一己之縱深變得越發明確,或許那里有暗道可通向汪洋大海。堅持下來的大概是寫作這一個動作吧。實際上也談不上堅持,除了寫作我干不了別的。

    夏榆:我指你的價值觀和作為作家的職業倫理。

    韓東:價值觀一方面是更加確信超自然真理的存在,一方面更加確信其遙不可及。在這區間內是必然性和虛無的領域。我更加虛無也更加虔誠了。在此絕對“空間”的背景下,很多事都只有相對的意義。寫作者的職業倫理,除了盡其所能地把一件事干好,還有什么呢?就算你真能干好,寫出了曠世杰作,那也算不了什么,分內之事而已。

    “文場”與“斷裂”

    夏榆:“斷裂”行為是你寫作生涯的標志性事件。也是你跟文學體制叛離的宣言。回頭看“斷裂”,有哪些是你一直堅持的,有哪些又是你放棄或者不再視為個人信念的?

    韓東:考慮到當時的環境,我覺得“斷裂”是必要的。對當時的寫作環境而言有其必要,具有積極甚至建設性的意義。但對我個人寫作而言也許并無必要。當時的認識是反過來的,覺得對自己的寫作必要,對整體環境來說只是一個熱點事件。“斷裂”以后,我們承受了其后果,卻也損失很多。如果你沒有堅持寫下去,我覺得那就是一種損失。我個人是一直寫作至今的,雖然是自然而然的事,但也算一種持續吧。我堅持的并非是“斷裂”的主張,而是在其后果的壓力下堅持(持續)寫作。滿足或興奮于事件熱點的人有許多沒有繼續寫下去,甚為可惜。

    夏榆:你現在的單位是在南京的《青春》雜志么?估計有薪酬也有保險;我也看到你作為作家組織的“理事”經常出席作協的活動。在當年的“斷裂”行為里,這些“單位”或者體制內的“職務”和“角色”都是你拒絕的。現在你都可以安享如常。你如何看當年的“斷裂”行為,那種與文學體制的決裂,對社會主流的反叛是必要的么?

    韓東:首先我并沒有經常參加作協活動,本月參加過一次,也是因為開我的詩歌研討會。當然,我不參加活動也不是因為那是作協舉辦的,對一切官方和民間活動我都是能不參加就不參加。但這也絕非清高或者出于某種原則,本性上我是一個孤僻內向的人,有某種程度的社交恐懼。第二個問題是“職務”,那也是榮譽性質的,并無實質。至于說到“單位”,人人都有一個單位,沒有單位我怎么生存?雖然我現在的養老金很少,那也聊勝于無。寫作者并非任何意義上的烈士,清教主義的原則也不能當飯吃是不是?實際上,對我的生存提供幫助者,無論是個人或是任何機構,我都心存感激。我也說過,一個寫作者的生存,不僅指肉體的延續,還包括寫作這件事的進行,包括出版面市、被評價等等,后一點(寫作的進行)在我最為緊要。我想寫到九十歲,在中國,誰能給我提供一個穩定的工作環境?這些事想清楚以后,你再看所謂的體制,也都是一個個具體的活人組成的。你會看見一些親切的具有理解力的面孔,向你伸出溫暖友善的援手,相握時暗中用力,一切盡在不言中。擔憂我“變節”的人盡可以放心,因為我還有一句話,“求生存天經地義,求發展則是禁忌。”我們可以拭目以待。說實話,如果寫得不滿意,我連吃頓飯都會覺得心虛,這樣的人是不會以攫取社會能量、騙取現世名聲為己任的。我對自己這方面放心,對自己能融入現實環境感知他人的好意而歡欣……說得有點多了,我為自己辯護到此為止。

    夏榆:話語的霸權,這個詞語指文壇具有權力的人物,在中國是一種顯赫的存在。他們對一個作家的推舉和貶低有生殺予奪之力,贊美則活乃至火,貶低者則難以出頭。中國大陸的文場是一個規則意識缺乏的場域,沒有回避制度。

    韓東:中國的問題都一樣,并非哪個領域特別不堪。越是利益深重的地方越是如此,這是一個全局問題,也和歷史有關。所以需要“改造社會”。

    夏榆:在這個文場,你是局外人么?有沒有觀察過這個現象,或者受到過影響嗎?

    韓東:我非局外人,也深知其中的關節,當然會受其影響。

    夏榆:“斷裂”行為的反叛或挑戰文場官制及習風,與這些話語霸權有關么?

    韓東:有關,但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劃分不同的寫作,現在清楚了,為現世的和為不朽的。當時就是這個意思。社會公平正義即使在當時也不是我們最關注的。

    夏榆:現在呢?你還會疏遠文學體制么?會跟掌握話語霸權者保持美學的距離嗎?

    韓東:前面已經解釋過,解釋過多會越描越黑。當然,也無所謂了。

    夏榆:跟體制的決裂,帶給你孤立感么?如何安頓自己作為個人的脆弱和孤獨。

    韓東:實際上我從沒有和體制決裂,也不可能和體制決裂。“斷裂”只是一種反詰。說到孤獨之感,一來,我從未因反詰體制感到過孤獨。二來,孤獨如果有的話我求之不得,這是一個寫作者所需要的基本條件之一。

    夏榆:有孤立無援的時候么?

    韓東:有,當你的寫作換不來生活,書無法出版,無力對家人負責的時候。我不僅是一個賣文為生的人,也是一個以文養文的人。

    夏榆:薩特的哲學和文學的重要主題就是“自由”和“自由的艱難與脆弱”,他的小說《惡心》和《蒼蠅》就是這樣的主題書寫。說到薩特,我還記得你最早是哲學老師,講授馬列主義。

    韓東:薩特是個風云人物,弄潮兒,我更喜歡加繆。再有一點,就寫作而言,我從他那兒沒有學到任何東西。薩特的哲學洋洋灑灑,也并非學哲學的必讀物。馬克思比薩特偉大得多,不在一個層次。薩特的影響力巨大,但也過眼煙云,他是思潮性人物,就思想價值而言也是過渡性的、填充性的,并非先知先覺,缺此不可。我大概只對真正永恒的思想和偉大的人格感興趣,例如薩特同時代的西蒙娜·薇依,在當時她的名望是二三流吧,無法與薩特相提并論。

    夏榆:哲學令你親近還是疏遠?你受此影響么?

    韓東:哲學是某種學術系統,談不上親近。我對真實思想感興趣,真實思想并不等于哲學。哲學是一種規范化的專門思想方式,也可以說是西人發明的一種思想工具。這個工具用得好,有利于思辨的深入,如果唯工具而工具,其沾沾自喜就像那些槍支愛好者或者軍事迷。況且,除了哲學這件工具尚有其他思想工具。比如黑格爾就瞧不上孔夫子,本質上是一種裝備的傲慢。孔夫子提供了真實深邃的思想,黑格爾沒有進入的途徑而已。工具決定不了思想的品質、意義和價值,恰恰是那些無力思考之人或者無思考力的人傾向于神化工具。當然,在哲學的方式下也有燦爛、永恒、真實的思想,比如西蒙娜·薇依,比如維特根斯坦等等。我愛西蒙娜·薇依就像愛老子一樣,受其影響不敢說,高山仰止的心情是一模一樣的。

    夏榆:你有自省的經驗么?比如是否會檢視自己——堅持的都是對的,反對的都是錯的?

    韓東:會反省,這是必須的,但并不一定是在對錯的意義上,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比如說關于“立場”這一問題,以前我覺得立場很重要,甚至根本,但現在越來越覺得值得商榷了,至少不再是我的一個關鍵詞。薇依有言,從勝利者的營壘中逃亡(大意),對我深有啟發。一己固守的立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弱勢者一邊,這就需要隨時隨地轉變個人立場。薇依覺得,所謂的正義就是平衡的形象,需要在失衡的一端增加其砝碼。為什么在法庭上,即使是最罪大惡極者也有專門的辯護程序?并不完全是怕出錯,出現冤案、錯案,而是,謹防失衡,哪怕是瞬間的、局部的失衡。當墻倒眾人推的時候,一個人站在危墻的另一面是甚為必要的。絕對一點說,為敵人、對手、異端而辯即是正義的體現,或者正義之心的體現。所以我說過,基督徒應該為佛教徒辯護,中醫應該為西醫辯護,諸如此類。

    夏榆:你有對自己不滿意的時候,有對自己不滿意的地方么?比如作為人的局限,作為寫作藝術家的局限。

    韓東:當然,對自己的不滿太多了,無論是為人還是才能,還是做過的事情。需要明白,我作為“韓東”的根本上的一無是處和一無所是,但作為一個人(每個名字后面都有一個人)的珍貴和可能。就寫作者而言,個性不重要,透過個性的那個“無個性”才重要,或者說,個性的重要性僅在于它可以抵達無個性的深淵和神秘。很多事在不同層面用同樣的詞語描繪所指是不一樣的,比如個性和無個性、特殊和普遍等等。作家、藝術家的根本問題還是虛己。即使是最張狂的人物,如果他確實是一個人物,在他工作的時段、瞬間,必有“離體”之經驗。因此專注、全神貫注、忘我是如此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