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原標題：池莉談枕邊書

池莉，作家，武漢市文聯主席

中華讀書報：您的床頭柜上放著什么書？

池莉：好書。我自己的好書。目錄沒法列出來，太長，也太有變數。這些書就像四季一樣會不斷更新。當然也有十年都在的，例如，以塞亞·伯林的書以及關于他的書，傳記呀談話錄呀等等。再例如，一本只有23頁的超薄繪本《爺爺的天使》，作者是尤塔·鮑爾，德國繪本師?！稜敔數奶焓埂芬呀浄瓑囊槐玖?，后來又買了兩本，以備再次翻壞。

中華讀書報：您有什么樣的閱讀習慣？會記筆記嗎？喜歡快還是慢讀？

池莉：不一定。快讀、慢讀、反復讀、筆記讀，各種讀法，都有。主要看一是什么書，二是自己閱讀狀態。

中華讀書報：最理想的閱讀體驗是怎樣的？

池莉：被激活，被興奮，被開腦洞，被安靜。

中華讀書報：讓您感動落淚的書是什么？或開懷大笑或怒火中燒的書有嗎？

池莉：感動落淚的不多，好像在讀《惡童日記》出現過。開懷大笑罕見，大多都是會意一笑，在讀科塔薩爾時候出現過。怒火中燒沒有，因為我不會去讀讓我怒火中燒的書。因為購書我會精心選擇，然后再采取有效措施處理掉那些看走眼的。這個措施就是書到之后，在門口就把快遞拆開，一本本快速檢驗，翻閱三處：第一頁第一段、最后一頁最后一段、中間隨機一頁隨機一段，看不上者，當即給返回快遞箱，變成干垃圾，這樣就基本杜絕了怒火中燒的可能性。如果你說的怒火中燒不是指那些糟糕的書，而是指悲憤之情的話，那當然有，而且多，從莎士比亞到卡夫卡到屈原到辛棄疾到三國到水滸到紅樓夢……數不勝數。

中華讀書報：您常常重溫讀過的書嗎？反復重讀的書有哪些？

池莉：重溫那就太多了。前面我說的以賽亞·柏林、《爺爺的天使》一類的書，就是家常便飯了，屬于日常營養，不得斷食的，吃了還得吃。還有胡里奧·科塔薩爾、赫拉巴爾、愛麗絲·門羅，還有一堆詩人：佩索阿、萊姆、里爾克、辛波斯卡、瑪麗·奧利弗，都會重溫。還有臺灣詩人夏宇，她的那份叛逆，每個字都拽，特帶勁，以及寫詩使用的繁體中文字，堅實有力豐厚飽滿，喜歡經?？纯?，還經常讓我生出一些寒磣與羞怯，感覺自己寫簡中字，跟衣服穿少了似的。我認為書就是用來重溫的，新不如舊，重溫是一種積淀式的成熟過程，美是有厚度的，厚度是要靠重溫的。

中華讀書報：您現在還買書嗎？在哪里買，買什么樣的書？

池莉：現在當然還買?，F在買得更多了。什么書都買，只要喜歡。當然在網上買。現在網購書籍的方式對我特別合適，我把網絡當做海洋，把自己當做漁民，一網打起來，我就坐在岸邊，挑選分類甄別，當場料理好。前面說過，網購書快遞來了，我就坐在門口分揀，糟糕的書，都是直接干垃圾扔掉，好書才拿回家。

中華讀書報：您會通過別人的推薦閱讀嗎？比如說？

池莉：當然會。比如赫拉巴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的韓敬群就給我推薦過不少?！稜敔數奶焓埂?，是我朋友趙遠紅推薦的，最初她送了我一本，早先她在外文局上班，后來嫁給了熱愛中國文化的德國媒體人。

中華讀書報：在寫作過程中， 是否不斷要從書中尋求幫助？

池莉：“幫助”不準確，但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試試這么想象一下吧：你的壁紙？你井底之蛙的那個井的內壁？你的沿途風景？你徒步中的旅伴？說不好。是寫作的生態環境吧？總之你的寫作過程不可能完全不存在別的書，也不可能直接依靠別的書——除非抄襲。

中華讀書報：在創作小說過程中最享受的是什么，最困難的呢？

池莉：最困難的是文字不夠用。精準表達需要精細材料，越寫越覺得找不到你想要的那種精細材料了。最享受的是你陷入寫作狀態的那種狀態：獨自一人，書桌前，靜靜寫作——這感覺非常好。

中華讀書報：什么書是您一直想讀卻還沒開始的？

池莉：有這么一本書，書名是：《所謂好玩的事，我再也不做了》。作者是大衛·福斯特·華萊士，美國作家。先是在雜志上讀到他的《說說龍蝦》，就開始留意他，然后他新書出版就買了，大約在2017或2018年吧。書就放在書架最重要的那一排，多次經過，多次停留，多次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可就是無法取出閱讀。我一直不能夠接受他的自殺。一個1962年出生的人，2008年就離世了，才46歲，才華橫溢，這可正是生命閃閃發光的黃金時段。我不忍直視，直到今天，不敢觸碰。

中華讀書報：對您來說，寫作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池莉：是一人一宇宙，獨享空間夠大。

中華讀書報：親眼見證自己的作品被拍成影視是什么感覺？影視作品中有什么出乎您意料的重大改動嗎？

池莉：親眼見證自己的作品被拍成影視的感覺就是魔幻。你常常會目瞪口呆。我那些被影視戲劇改編的小說，每一部都有出乎意料的重大改動。不過我認為，改編就是改動，再重大也不意外，作為原著沒什么可說的，要么事先你可以拒絕授權，不給改編。視覺作品與文字作品原本就是兩類不同的審美。

中華讀書報：如果您有機會見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您想見到誰？您希望從這位作家那里知道什么？

池莉：我想見到曹雪芹。

我想知道他寫作《紅樓夢》當時的言禁，苦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大厚本的故事竟然都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中華讀書報：如果您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您會選哪三本？

池莉：這個梗既有趣又無聊還反復被人出題考別人，好吧我選擇不帶任何書：既然是無人島，想必再也無須用文字交流了吧。

中華讀書報：假設策劃一場宴會，可以邀請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會邀請誰？

池莉：我會廣撒英雄帖，愿意來的都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