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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塵界 魔界 天界——評《一日三秋》
    來源:《當代長篇小說選刊》 | 王干  2022年02月18日00:33
    關鍵詞:《一日三秋》

    如果要選出2021年的最佳長篇小說,我會毫不猶豫地投《一日三秋》一票;如果要選出這十年的優秀長篇,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一日三秋》。《一日三秋》對作者劉震云來說,是一個總結,也是新的開始,對新世紀文學來說,也是一個總結,同時也是開始;我在給《一日三秋》的推薦語中這樣寫道:“《一日三秋》融魔幻與寫實于一體,是超現實主義和后現代成功嫁接的文本。小說植根于當下生活的土壤,植根于民間文化傳說的支點,傳遞了中國神怪傳奇的韻味,是十足的中國味道。同時,這部小說也是劉震云多年小說創作的結晶,能讀到《塔鋪》《新兵連》生活的原生態,也能讀到《故鄉天下黃花》《溫故1942》的蒼涼和歷史的痛感,還能讀到《一句頂一萬句》的語言峭拔。這樣的作品也是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長期對話的結晶體,是期待已久夢想成真的杰作。”

    劉震云作為“新寫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最早的小說《新兵連》《塔鋪》《單位》《一地雞毛》等,遵循現實主義原生態的原則,充滿了煙火氣,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在他筆下都獲得了生活自身毛茸茸的狀態,而那些為生活所困、為生存所累的人物也栩栩如生,充滿人間的煩惱和塵界的苦樂。《故鄉天下黃花》和《溫故1942》作為“新寫實”的2.0版,又進入歷史的深處和時間的幽暗處,去發現生存的大困惑和歷史的大詭異。這樣的貼著生活脈絡和歷史紋路的作品,讓劉震云對塵界現世的觀察和描寫達到了寫實的極高境界。

    塵界,是作家最為熟悉的世界,也是文學描寫最器重的生活現象,這類作品往往被稱為現實主義。但劉震云寫的塵界和過往的現實主義不一樣,是經過了哲學思考和美學過濾的另一種空間。《壇經》偈語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其實不是我們惹塵埃,而是塵埃惹我們,我們每天起床,每晚休息,都與塵埃相伴,“塵埃落定”,是人們渴望的境界。即使涅槃了,還是要化作一縷青煙,這青煙也是塵埃。塵界,就是現實,就是日常生活,就是我們肉身棲居的所在。

    在《一日三秋》里,塵界的標志清晰存在,塵界的煙火氣和日常生活的世俗氣非常濃烈,延津作為一個地域的存在是那么的實在。陳長杰、陳明亮父子的人生閱歷是現實世界的真實寫照,延津的人們為生存忙碌,生生不息。在這方面具體的描寫上,劉震云依然保持了《單位》等“新寫實”小說的精細和準確,有些章節近似于照相現實主義。劉震云當然不愿意僅僅展示“新寫實”的功力,他在塵界之外,又創造了一個魔界,這就是延津人為了生存、為了欲望、為了貪念卷入的內卷紛爭的名利場。小說開頭說六叔生前喜歡作畫,畫了生活中延津的蕓蕓眾生,也畫了牲畜動物,還畫了閻羅鬼怪,這些畫作在六叔去世之后消失了。作家“我”就從畫作開始打撈延津近四十年的歷史浮云和人物命運,由塵界轉為魔界的深度描寫。

    近四十年的中國社會發生了很大變化,城鄉的交叉發展、經濟和金錢,怪獸一樣吞噬著人們的知識、能力、理性,也讓人們釋放出創造力、破壞力,有時感覺像潘多拉魔盒打開了一樣難以控制,我把它稱之為魔界。魔界是塵界與天界的接合部,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在魔界糾結、在魔界糾纏、在魔界擰巴。走出延津的陳氏父子,也像墮入魔界似的,誘惑、貪欲、權欲,這些在魔界都會呈幾何級增長。

    《一日三秋》里寫到了魔界對人性的傷害和損耗。陳長杰父子時而在塵界,時而在魔界。陳長杰本是豫劇團的主角,他演的法海惟妙惟肖,但豫劇團不景氣,他的婚姻也發生了變故,后來到武漢去當火車司爐,一生坎坷波折。陳長杰的故事,是第一代延津人與命運抗爭的記錄,也是改革開放前一代人的心靈圖像的呈現。陳長杰的兒子陳明亮,是第二代延津人的代表,也是改革開放二代的一種類型。陳明亮上初中時外號叫“牛頓”,但少年的科學家夢想很快被現實擊碎。他去西安開飯館燉豬蹄營生,生意還不錯。但經商的過程遭遇了各種艱難和屈辱,連自己的妻子也被污名化。小說寫到欺負陳明亮的那位惡霸,是魔界的魔鬼,他中風之后,陳明亮還去看望,是一種悲憫,也是一種寬容。

    小說里的天界意識主要通過櫻桃的亡靈和天師老董的雙重敘述來體現,這種奇妙的敘述讓人想起了《聊齋志異》的鬼狐敘事。劉震云近來曾表示,要向中國的志怪小說致敬。《一日三秋》里的靈感或許正來自《聊齋志異》的鬼狐話語。櫻桃作為豫劇演員,她和陳長杰、李延生之間的情愛關系,在荒唐的年代里導致她英年早逝。她的魂魄游離天界與塵界之間,讓小說多了一種敘述視角,也提供了一種價值參照。“無”與“有”的世界這樣難以分割,天界看似虛無,又和現實緊密相連。小說里寫的靈魂飄浮、居無定所,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象征:社會變革,人心浮動,家園喪失。

    小說取名《一日三秋》,也是一種混沌的哲學思維,這種化長為短、化短為長的時間意識,正是對空間位移的哲學性的表達。時間在櫻桃、天師那里似乎是凝固的,而在陳長杰、李延生那里又稍縱即逝般快速。愛情、婚姻、欲望、金錢、道德、仇恨、友誼、靈魂,這些精神化的抽象概念,似乎都在燉蹄髈的香氣中醬在一起了。

    這部小說還是近四十年來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對話的一個見證。我們在小說里能夠感到劉震云在用他的人物和情節與世界文學進行對話。《花二娘》這一章,仿佛能看到劉震云在與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對話,南美的魔幻和延津的神話鬼話遙遙呼應;《六叔的畫》又能夠看出作家在與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對話,故鄉人物的音容笑貌在郵票大小的地圖上時隱時現;而小說里的那些笑話,又讓人看到中國鄉村的黑色幽默在后現代語境里令人哭笑不得地涌出。同時,《一日三秋》里還能看出劉震云與同代作家對話的身影,延津故里的豫劇和莫言小說里高密的“貓腔”相呼應,而陳明亮的命運旋律和余華《許三觀賣血記》里的人物基調都在低音部奏響。

    這部長篇在結構上非常奇特,打破了長篇小說慣有的敘述模式,整個敘事可分為陰面和陽面兩個部分,前半部分的魂靈敘事,帶有回敘的特征,而陳明亮的營生、創業、打拼的過程,屬于正面敘述的陽面。陰陽交叉敘述,像太極圖一樣相生相抱。

    小說開頭、結尾的方式則讓人想起了《紅樓夢》。開篇《前言》里說自己的創作來源于六叔,與《紅樓夢》的第一回說《石頭記》來源于大青山一樣,“六叔有些畫作屬于后現代,人和環境變形、夸張,穿越生死,神神鬼鬼,有些畫作又非常寫實,畫的是日常生活的常態,是日常生活中人的常態,是日常生活日復一日的延續;二者之間,風格并不統一”。這種元小說的方式,是后現代主義出現之后才被小說理論家注意到并命名的,因為一般的小說是要讓作家退出小說之外。而劉震云這種“此地無銀”的障眼法既傳統又先鋒。小說結尾處寫道:“這是本笑書,也是本哭書,歸根結底,是本血書。多少人用命堆出的笑話,還不是血書嗎?……”很有脂硯齋的味道,脂評第一回說曹雪芹“哭成此書(《紅樓夢》)”,劉震云說《一日三秋》“是本血書”。血淚之書,文學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