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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噴空”里外觀——簡論劉震云《一日三秋》
    來源:《長篇小說選刊》 | 鐘媛  2021年11月15日10:24

    劉震云是延津人,劉震云說故鄉延津是個幽默的地方。在延津,人們都是用不正經的方式來說正經的事兒。劉震云似乎深得地域文化的滋養,他講故事的方式在當代作家中也別具一格,充滿幽默,充滿民間智慧與中國風味。

    他在小說中屢次寫到延津人的一種談話方式,或曰生活方式——“噴空”。何謂“噴空”?在《一句頂一萬句》中,牛國興帶著楊百利學會了“噴空”,后來楊百利又因“噴空”與老萬投緣。劉震云在此借人物關系解釋,所謂“噴空”,“就是有影的事,沒影的事,一個人無意中提起一個話頭,另一個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語,把整個事情搭起來。有時‘噴’得好,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哪里去……”,同時還以書中愛炫耀口才的小韓作對比,認為噴空“有具體的人和事,連在一起是一個生動的故事”,而非喋喋不休地講道理,即便是講道理,也是通過故事的形式生動體現。由“噴空”所延伸的人物之間最重要的關系便是“說得著”。噴空能噴到一起去的就算說得著的人了,說得著就有了情感上的溝通,也更容易建立親近的關系。也就是所謂的“人找人,話找話”,投緣!

    劉震云書寫“噴空”的具體行為,也通過“噴空”的方式來結構小說。“噴空”從形式與內容兩個層面維持了劉震云對話語、人生、社會、人性、歷史的一貫關注與書寫,形成了“噴空”“內”與“外”的種種奇觀、層層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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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三秋》也是一部“噴空”的小說。明亮的奶奶愛給明亮噴空,常噴的“空”有三個:黃皮子的故事、一頭牛的故事、奶奶他爹的故事。這是這部小說中明確提到“噴空”的地方,而沒有提到“噴空”實際體現為“噴空”的地方卻無所不在——“噴空”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這篇小說的“靈魂”,既是結構小說的一種形式,也是小說體現民間生命力的地方;既是小說敘事的趣味之所在,亦包蘊劉震云所試圖表達的生活哲學內涵。

    劉震云從“六叔的話”噴到“花二娘”的民間傳說,從穿越時代、神神鬼鬼的“花二娘”噴及寫實部分的櫻桃、李延生與陳長杰等人,又及延津諸人的關系及風俗。有了日常生活,有了人,便有了“說得著”“說不著”的因緣,有此時說得著而彼時說不著的變化,正因這一切,人物在“噴空”與“說得著”“說不著”的同時分流出新的人物與故事。櫻桃與陳長杰的關系由說得著而在一起,由說不著“沒勁”而意外中斷。但這種“意外”卻帶來了新的人物——明亮,新的關系——櫻桃死后附體于李延生、陳長杰出走武漢后締結新的家庭。如此纏繞不斷的人物關系實際為小說不斷引入新的敘事動力,直至明亮與馬小萌家庭的建立、他們的遭際延展,新一代的故事將老一代的故事推向背景,敘事時間也在現實層面跨越幾十個春秋。而橫穿陰陽的櫻桃、馬道婆、老董與作為線索的“花二娘”則將虛實之間、真假之間的“空”噴到極致,并進一步將敘事時空擴大,凸顯故事層面的“變”與人性、經驗的“常”。概而言之,這是《一日三秋》中“噴空”在敘事、結構層面的存在方式,可謂“噴空”的表現形態之一。

    其二,“噴空”的具體表現形式——笑話。中國人對笑話的喜愛與執著并不乏見,《笑林》《拊掌錄》《笑府》《廣笑府》《古今笑》等笑話集算得上琳瑯滿目,都顯示了這個民族對于笑話與幽默的深入喜愛。笑話僅是單純的娛樂或取笑揶揄嗎?非也!所謂“笑話”,笑者,話也——笑后面隱藏的對話才是作者所表達的重心。編纂過《笑府》《廣笑府》《古今笑》的馮夢龍曾有言,“笑人者亦復笑于人”,古今世界乃一大“笑府”,愚人非愚,圣人也未必圣。馮夢龍這種飽含平等意識、蘊含豐富生活整體性的笑話觀念與劉震云的文學觀與生命觀有著穿越時空的共通性。或者說,他們均從三教九流的街談巷語、販夫走卒的滑稽科諢、下里巴人葷素夾雜的俚語笑談中發現了歷史的荒誕、人性的悲歡以及民間生命力的偉大。《一日三秋》中要聽笑話解愁的花二娘并未真正聽過幾個好笑的笑話,反而那些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的生活逗笑了花二娘。譬如花二娘來到明亮夢里索求笑話,明亮萬般無奈之際,只能將自己妻子曾經是雞的笑話說出,獲得逃脫。然而,正如馮夢龍“笑人者亦復笑于人”的“醒世通言”,花二娘天天與人索要笑話,但她在延津的漫長等待亦是一笑話——花二郎未赴約只因他到了延津之后在吃飯時聽一笑話而被三叉魚刺卡死。而眾延津人不敢在夢里與花二娘說,何其反諷!這是“噴空”的表現形態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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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噴空”除了在結構故事與構建人物關系上直接的作用,還構成小說《一日三秋》所試圖表達的“噴空哲學”。劉震云噴的這個“空”從某種層面來說,是他從地域文化中所獲得的一層滋養,他曾說過,“故鄉對我更重要的影響是一種面對生活的態度:幽默。幽默是一軟化的態度。河南人說話真的是挺幽默的,基本上兩個人都是在開玩笑。用不正經的說話方式來說正經的事兒。”“我們這個民族苦難特別多,用苦難來化解苦難是化解不了的,那苦難會變成一塊鐵,但你換一種幽默的態度,可能這個苦難就變成了一塊冰,冰掉在幽默的水里,很快就化掉了。”但幽默真能化掉苦難嗎?且看《一日三秋》。

    依舊以花二娘的笑話為例。延津人都好笑話,在延津渡口變成石頭的“花二娘”眼淚流干了,待復活進入人夢里后卻只愛聽笑話。花二娘愛聽笑話自然上升不到民族苦難這個層面,但在面對個人苦難的時候,花二娘用聽笑話來化解憂愁卻也是同樣的道理,是女性以無奈的幽默面對失意與苦難的實實在在。筆至此處,劉震云再進一步,把這舉重若輕轉而又變成了舉輕若重。愛聽笑話的花二娘是延津人的精神主宰,讓延津人無人不會講笑話,也愛講笑話。但笑話對于延津人的壓迫感卻無處不在。無論是在夢里因沒能成功逗笑花二娘而死亡的吳大嘴等人,還是講完笑話后垂涎其美色心肌梗死的其他浪子,笑話本身(或者說幽默本身)變成了一種無所不在的恐懼。從這個角度來說,幽默與笑話本身體現的不僅是正向的生活態度,反而顯現出荒誕意味。這就是《一日三秋》中“噴空哲學”的第一層重要義理——笑話與諷刺、荒誕與存在的辯證哲學,正如司馬牛《花二娘傳》的開頭所概括的“這是本笑書,也是本哭書,歸根到底,是本血書”。劉震云噴的“空”呵!誰又不是在這荒謬的“空”里呢?

    “噴空”哲學的另一層義理反映在“噴空”“說得著”與“投緣”的隨機與變動中,反映在“萬事皆有因緣”的牽連中。豫劇《白蛇傳》中的白娘子與法海在劇中是針鋒相對的兩人,而演白蛇的櫻桃與演法海的陳長杰卻在現實中結為了夫妻,而這段姻緣的締結全因陳長杰會講笑話,幾年生活之后,笑話的力量消失,因為一把韭菜櫻桃走上了絕路。變成鬼的櫻桃找上了李延生,李延生抵不了櫻桃的糾纏只得南下武漢尋找陳長杰。昔日三人同臺的情誼依舊在,但時移世易,味道卻變化了些許。櫻桃尋找陳長杰本只為遷墳,不再葬于亂葬崗,但見到自己的兒子明亮,卻多了留戀。陳長杰有了新歡,昔日“不行”的陳長杰現在卻“行了”,變成鬼的櫻桃氣不過與陳長杰現在的妻子秦家英有了糾纏。秦家英與微微不咸不淡的態度本就讓明亮無家可依,母親櫻桃被閻羅釘在鋼針上扭曲痛苦的求救更是讓他決心離開武漢,回到延津。之后,早早寄人籬下的明亮才有了入社會后的重重遭遇,才有了與馬小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才有了不斷在延津出入的后話。劉震云說,中國社會是個人人社會,正因是人人社會與西方的人神社會就有不一樣的地方,我們都需要找一個知心人,一個說得著的人。但人人社會有一個最大的弊端,“在人神社會,上帝的嘴是嚴的;在人人社會,知心朋友的嘴是不嚴的。二十年前的好朋友現在不一定是好朋友。你變了,朋友變了,或者生活變了,這三點有一點發生變化,過去的朋友就不是朋友了”,所有的都變了。所以,時間遷移,人心變了,所謂世風日下,這一點一滴的小變化最終又引起了質的變化。但人生、命運的起伏,時代的變遷,人性的善良與卑微、骯臟與羞恥、無奈與疼痛都在這些變遷中呈現了出來。這一環套一環的因由,正是人世間萬事萬物之間偶然性與必然性的演繹。這乃“噴空”的哲學義理之二。

    葉兆言有篇文章《閑話劉震云》,他開篇寫道:“我也許永遠不會明白劉震云什么時候說的是真話,也永遠不明白他什么時候說假話。他總是用說真話的表情說假話,用說假話的神態說真話。他是我們這茬作家中,最機智的一個人,誰要和他斗,便是找不自在。”這就是劉震云“玲瓏剔透的聰明”與參透世事的“狡猾”,也是劉震云“噴空”式哲學深入內里的一種表現。假作真來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從某種程度而言,劉震云似乎了盜取了些許曹雪芹寫作的個中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