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胡曉明:錢鍾書說“邊”
    來源:文匯報 | 胡曉明  2022年02月14日08:05
    關鍵詞:錢鍾書

    剛剛過去的年底,和冒著嚴寒參加新一屆上海市寫作學會全體會員大會的朋友們會面,想到了這個題目。

    “邊”是很美好的一個概念,是邊緣的“邊”,也是靠邊的“邊”。在當代人的生活中,寫作越來越重要,不僅不靠邊,還成為每天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的肉身剛需,那為什么還要說“邊”?我這里講“邊”,不是要靠邊,而是要清醒看到,現在這個世界有一個大的趨勢,我們稱之為一個“不確定的世界”正在來臨。有很多事情正在變化當中,每天的網絡世界、微信朋友圈也很熱鬧,人類生存的文字狀態正步入元宇宙的中心。然而我常常想關掉手機。太耗費時間了。我們不太提倡過于急切地擠在一個熱點的問題上去發言,去寫作,所以,“邊”不失為一種姿態,一種策略。

    金克木先生早就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就叫《說“邊”》。陳平原教授最近送我一本書,講到他與洪子誠教授也討論過關于“邊”,關乎一個現代知識人的寫作與研究的姿態,他們的說法大概歸納起來,主要是指一種平靜、冷眼的心態,不居于中心,波瀾不驚、后退一步的態度,以及一種思維的智慧。

    早在上世紀四十年代,穆旦的詩論中就講過“居于邊緣,悄然發力”,是一種詩學智慧。不是轟轟烈烈地發力,而是悄然發力。錢鍾書有一本文集就叫《寫在人生邊上》。所以,“邊”是一種縫隙,縫隙是一個撬點,思想和知識的撬點,面對的是系統的縫隙,撬動閱讀的思考,去發現問題的裂縫和系統的空白點。

    “邊”反過來也可以成為積極的進取,是一種機智而開放的思考方式,是逃離陳詞濫調、規范文體、標準套路的一種非常具有文學陌生化效果的寫作策略。

    我相當贊成金克木、陳平原教授的這種態度。他們更多的是從文學研究的角度來講;我想補充的是錢鍾書先生關于“邊”的一個論述,他們都沒有講到。

    錢先生說“邊”和“外”,有時候“邊”就是“外”。比方說“物在桌旁,錢在身旁”,旁是邊,但意思就是“外”,錢和物都在人的“外”面;但有時候“邊”與“外”又不一樣,比方說“物在桌邊,錢在身邊”,這個錢和物,并不在外面,而是在桌子上面和人身上。又比方說“兒女在身邊”,那就是兒女在很靠近甚至親近自己。“錢在桌邊”和“錢在手邊”是不一樣的,這個邊就是既不屬于自身,又靠近于自身之內,這個像繞口令一樣的語言辨析,表明的是一種不即不離、雖外而內、似遠實近的態度。(《管錐編》第三冊,第866頁,中華書局,1979)

    從這里引申開去,“邊”的兩重性極富于啟示意義。一方面,寫作人要意識到,你好像什么事都“沾邊”,但其實你還是在外面,所以要警惕自己,握有筆并不表明擁有真知灼見,尤其是在這個時代,“民科”滿天,段子手遍地,到處是盲人摸象,隨意扣盤捫燭,人人都可以成專家。這時“居于邊緣”,就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試圖去發聲,去外行充內行。另一方面,寫作人又要懂得,“邊”又是一種特殊的“在場”,是一番靈活的切入,而決不是完全置身事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前面講的這個辨析,不僅是一種寫作的姿態,更是寫作人在這個時代的一種自我定位。可以說每一個認真而負責的寫作人,今天都是在打一種“寫作的有限戰”。節制、冷靜、理性,然而又畢竟是冷眼熱腸的。

    再往里面說,一方面,你有你的身份認定、專業職守、人生閱歷與規范性要求,這必然有邊界;另一方面,又因你的身份、專業、閱歷與其他機緣、其他關切、其他視界,有一特別的交接處,如同交叉路徑的花園小路,自有其可以利用的優勢。

    我想我正是一個喜歡沾邊、出邊、犯邊甚至拓邊的人。在教書之余,偏喜隨筆札記,這是“出邊”。治古典,又串門現代,這是“犯邊”。一手寫舊詩,另一手評新詩(曾任三屆全球大學生短詩競賽的終評委);做文學研究的,卻兼任教于中國美術學院,并出版過一本書叫《巴黎美學札記》,這更是“沾邊”。沾邊,是一種知識的融通與思想的分享;出邊,是轉換一下思路,不太執守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要從自己的專業領域出來到外面去看看,要站在周邊看自己的問題,要有外向型的思考,要有一種移動式的游擊戰術。我記得梁漱溟先生在《朝話》里講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猴子,一心想把沒有蓋子的玻璃瓶里的一片藥取出來,它一念執著于它眼睛里看見的藥片,就是在瓶子的底部,于是拼命往瓶子的底部摳,摳呀摳,永遠不會想到應該把瓶子口朝下倒轉過來。

    拓邊,就是開拓自己的領地。其實中文很美麗很靈活,不能把它看得太小,做得太僵硬太死板。“邊”是一個很豐富的有關寫作的思想,除了上面所寫的,更讓我們生發聯想,去思考雅與俗的邊上,學院與大眾的邊上,文學與史學的邊上,作者與讀者的邊上,甚至體制與民間的邊上……不以某一個位置作為中心,作為固定視角與現成思維。我們要把中文做大、做活,但是我們又要在中文自身之中,做精、做透。中文是我們的母語,“兒女在身邊”,這個“邊”是很親近的意思。我們就在中文的身邊,而不在身外。這就是錢鍾書先生所講到的“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