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顧農:讀詩偶記
    來源:文匯報 | 顧農  2022年03月23日08:01
    關鍵詞:學人讀舊 顧農

    詩中的炊煙

    《紅樓夢》第四十八回寫香菱向黛玉學習寫詩,進步神速,很快就悟出了詩中必須有令人難忘的意象,她自述其體會說: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這“余”字合“上”字,難為他怎么想來?我們那年上京來,那日下晚便挽住船,岸上又沒有人,只有幾棵樹,遠遠的幾家人家做晚飯,那個煙竟是青碧連云。誰知我昨兒晚上看了這兩句,倒像我又到那個地方去了。

    這丫頭已經懂得欣賞詩了。“渡頭”一聯出于王維的名篇《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詩云: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古代的炊煙量少而分散,“孤煙”也不會構成污染,裊裊的青煙打破了視野中的單調,色彩很好,又讓靜中有了動,遂能產生美感。

    只有神仙才會不食人間煙火,而美就是生活,在現代以前,炊煙歷來是讓人產生美感的東西。夕陽西下,路上行人遠遠地看到炊煙,就知道那里有人家,有生活;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可以投宿,可以有飯吃,獲得了近期的希望和歸宿。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后半寫他隱居之處的風景道: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有雞犬之聲相聞,又遠遠地看到炊煙——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鄉村平靜生活啊。陶淵明的詩妙在能夠寫出農村日常生活的美,所以一向深得人心。

    杜甫心目中的陶淵明

    在一年的四個季節當中,春天顯得最為短促。宋詞有名句道“匆匆春又歸去”(辛棄疾《摸魚兒》),杜甫則早已發表過這樣的感慨,他那一首題為《可惜》的五律寫道:

    花飛有底急,老去愿春遲。

    可惜歡愉日,都非少壯時。

    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

    此意陶潛解,吾生后汝期。

    這首詩的寫作時間難以確指,大約是在他寓居于成都草堂期間。這時杜甫總算從頻年奔走的困境中解脫出來,稍得喘息了,但他深感自己已經走向衰老,很希望能夠過幾天安穩日子,享受一下生活。面對春天的匆匆結束,他很是留戀,所以一上來就說,落花呀,你有什么急事要那么快就飛掉呀?我希望春天過得慢一點。少壯之時沒有多少歡愉,老了以后最好能快樂一點。王嗣奭《杜臆》卷四說杜甫此詩的意思是“心難寬,興難遣,不得已而借詩酒。古來唯淵明得此意,而今無其人,吾生也晚,當與作神交耳”。杜甫認為最理想的生活,是能夠如同歸隱后的陶淵明那樣,喝喝酒,寫寫詩,內心平靜而愉悅。

    讀者心目中杜甫的典型形象,往往是憂國憂民,忠君愛國,嚴肅而且沉郁,非常之崇高——這當然是不錯的:但他也有希望詩酒瀟灑,好好過日子的一面。

    杜甫一生好詩太多,《可惜》這一首算不上突出,一向很少進入選本。詩中提到陶潛,而搜羅資料甚廣的《陶淵明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62年版)卻沒有收入,該資料集只是錄載了他涉及淵明的另外兩首詩:《遣興》(“陶潛避俗翁”)和《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大詩人一般都比較復雜,而人們往往只記住他某一主要的方面。杜甫是如此,陶淵明也是如此——除了飲酒賦詩,他還有些另外的側面。

    “長安居大不易”

    名人容易故事多,往往有真有假,其中有傳說,有演義,不必全信,但只要不完全是胡說八道而有些意思,也可以姑妄信之。

    例如關于白居易的名篇《賦得古原草送別》,就有一個著名的故事,見于唐人張固《幽閑鼓吹》一書:

    白尚書應舉,初至京,以詩謁顧著作(顧況),熟視白公曰:“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乃披卷,首篇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即嗟嘆曰:“道得個語,居即易矣。”因為之延譽,聲名大振。

    著作郎顧況是一個充滿幽默感喜歡開玩笑的人,他一見到前來“行卷”(唐代的考生將自己的得意之作抄成手卷送給文化名人以爭取好評)的青年才俊白居易,更不打話,就先拿他的名字開了個小玩笑;而等到他看了這小伙子的詩以后,馬上改口,卻仍然是接著原先的話頭往下說。前輩風流,一定讓后生小子終身難忘。

    據學者們考證說,這個故事是靠不住的,那時白居易沒有到長安去的可能。但這故事仍然可以存活下去,因為有下列三點是完全靠得住的:

    第一,顧況是一向喜歡開玩笑的文人,他這方面故事甚多。第二,白居易的少作《賦得古原草送別》確是一首好詩,特別是前一半那四句;其后一半的四句道:“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也還不弱,題目中既然有“送別”二字,這些意思也是非說不可的。第三,要在首都或別的大城市站穩、長住,確實是不容易的,唐朝如此,現在也還是這樣,外來客要受得了這里甚高的“米價”即生活成本,要拿到足夠的分數。

    五代時的《唐摭言》里也有這個故事,見于《知己》篇,這里記錄顧況所開之 玩 笑,是“長 安 百 物 貴,居 大 不易”——后來被壓縮為“長安居大不易”六個字,最為流行。把“長安”換成現在任何一個大城市尤其是一線城市,都不失為至理名言。

    當然,如果你有足夠的本領,又不怕吃苦,那就自當別論了。

    聽雨的詩意

    風聲雨聲是自然界最普通的聲音,大量地進入詩詞,為人們喜聞樂見,例如寫雨聲的“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陳與義《懷天經智老因訪之》)、“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臨安春雨初霽》)等等,都是膾炙人口的佳句,一向傳誦甚廣。

    又有全篇專寫聽雨的,如宋元之際著名作家蔣捷的一首《虞美人》寫道: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首詞似乎就可以用“聽雨”二字做標題。雨還是那個雨,聽者的年齡不同,處境不同,意境也就完全不同了。自己青年(古人往往稱為“少年”)時代激情洋溢,沉溺于游戲場中;中年便不免有點“油膩”,東奔西走,多有悲秋的意思了——那時其實都不甚注意聽雨。只有到兩鬢花白的晚年,才看透世情,歸于沉靜,而睡眠難免不好,無從做到“春眠不覺曉”,于是竟不免徹夜聽雨了。

    蔣捷經歷了政權的更迭,詞作中多寫亡國之痛,這首詞的背后也有許多痛苦和辛酸,但他都沒有提起,只是說到年齡變化引起的不同。“歷數諸景,揮灑而出”(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四),以含蓄渾厚引人入勝。后代讀者沒有體驗過他的具體遭遇,但年齡的變化總是會一一經歷的,于是此詞便產生了久遠的魅力。

    到晚年,過去的種種悲歡離合升沉起伏都成為過去,無須計較,還是來傾聽這亙古不變的雨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