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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沈從文1976年的蘇州之行
    來源:中華讀書報 | 陳益  2022年02月14日08:07

    1976年8月間,唐山大地震造成難以料想的破壞,也給整個中國帶來了不祥的預兆。沈從文先生剛從“五·七”干校回到北京,開始從事中國服飾史的研究。北京到處是悶熱的防震棚,人心惶惶,日子很不好過。沈從文得到的防震棚,矮小得連搭張床鋪都不夠,晚上只能蜷曲在藤椅里睡覺。夫人張兆和思忖再三,決定與沈從文先生攜孫女沈紅,到蘇州九如巷娘家兄弟“小五哥”張寰和家暫住,于是有了長達五個月的蘇州之行。這段特殊的行程,成為沈從文晚年生活的一抹亮色。

    這年10月,沈從文在蘇州,給華東師范大學教授程流金及其家人寫了一封信。信中,他為這次在上海一住十天,打亂了他們家的生活秩序,深表歉意。因為程流金一家讓他臨行時帶了大包小包,他甚至調侃自己是用“做巡撫”的辦法,“走單幫”轉回蘇州。信寫得很長(差不多有五千字),寫了好幾天,其間去了太湖邊果園之鄉窯上看桂花,也去了甪直(書中誤植為用直)保圣寺看泥塑羅漢像。寫這封信的時候,恰好北京傳來“四人幫”被粉碎的消息,他含蓄地說:“對這次初初聽來如‘突然’,其實卻是‘必然’的新問題,把我們所想象的幾乎在一夜之間便變成現實,使得每個成年人都像年輕了十歲……”他聯想到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聯想到自己正在從事的工作,迫切地希望回到尚有地震隱憂的北京,與小工作室中的所有共存亡。他覺得,打拳、練功、喝茶,用小籠包子作早點的從容日子,是十分可怕的。“我哪里會用同樣方式做‘逍遙公’,消耗這僅有幾年生命?”

    這封信,刊載于沈從文別集《七色魘》(中信出版集團2017年2月),被認為是沈從文“文化大革命書信選”中比較重要的一封。耐人尋味的是,信中并沒有提及這年夏秋之際離開北京,去往蘇州、上海時,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軼事——他們夫婦與孫女沈紅,曾在古鎮錦溪居住過一些日子。錦溪清澄的湖水,給沅水之子沈從文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

    前往錦溪的原因,一是蘇州九如巷的房子十分狹窄,盛夏季節本來就嫌擁擠,住下他們三人,更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二是媳婦張之佩(小兒子虎雛妻子)是錦溪鎮人,親家也姓張,居住在鎮北天水橋堍。夫婦倆與沈紅于是乘輪船來到了古鎮錦溪(當時稱陳墓)。

    錦溪,五湖圍擁,面湖而建。這里東靠上海,西依蘇州,但以水路溝通仍然不便。百年間古鎮衍成了“枯燈夜讀”的習俗。從清末和民國初年開始,古鎮陸續走出了一百多位學子,去往世界各國留學,歸來后成為各門學科的帶頭人。沈從文于水有特殊的感情。他說:“我所寫的故事,多數都是水邊的故事。故事中所最滿意的文章,常用船上岸邊作為背景。”錦溪的水,與湘西的沅水風格迥異,這里遠離京畿,秀美、富庶而又寧靜。他一下子就愛上了這片水土。

    住了一個多月后的12月21日,沈從文給兒子、兒媳寫信道:“鎮上景色人事給我的印象都極好。我每天早晚都去鎮上熱鬧處看看上市種種,還必在門前或觀音橋看來去船只許久……”

    在錦溪的日子里,沈從文常常站在五保湖畔的十眼橋上憑欄而望,靜靜地看著天空翻飛的湖鷗,漸遠漸近的帆影,湖中的陳妃水冢,總是若有所悟。他打了一個比方,如果說湘西的沅水是一個赤膊拉纖的纖夫,錦溪的湖泊就好像睡夢中的少女,淳樸、寧靜、清雅而又含蓄。在這孕育千年歷史文化的古鎮,一日三餐有魚蝦,他卻不愿做“逍遙公”,始終惦記著自己正在做的事兒。有一次,看見河里一條船上一位農村婦女的繡花頭巾和鑲邊印花布裙,竟像孩童般歡悅。回到家里,還不停地惦念著。第二年,他又讓去錦溪小學讀五年級的孫女沈紅找一身那樣的服飾,而且一定要舊的。顯然,是為了他的服飾史研究。

    回想起來,那時我已經從事一些跟文學有關的工作,因為父母親住在錦溪,常常會去那里。但我只知道天水橋堍張家是書香門第,幾個孩子特別聰慧。因為家庭出身的緣故,“文革”前后他們的生活道路并不順暢。對作家沈從文的到來,我卻渾然不覺。那時候只有八個樣板戲和浩然的小說《艷陽天》,沒有人讀沈從文。后來,我有機會來到湘西古城鳳凰,首先就想參觀沈從文故居。清代風格的小巧的四合院修繕后,成了旅游景點,未免擁擠嘈雜。除了從北京運回的先生的書桌和椅子,還有耳房南墻上,用毛筆抄寫的沈紅的文章《濕濕的想念》,以其深邃與濃情,讓我久久諦視。我們來不及去拜謁先生的墓地。知道沱江畔的聽濤山,一塊豎長的石碑上,刻有畫家黃永玉為表叔沈從文寫的碑文:“一個士兵不是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墓地沒有墳冢,只樹立一塊天然五彩石,正面鐫刻著沈從文手跡:“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背面是姨妹張充和的撰聯:“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此外,還有沱江,還有沅水,還有為了他而從四面八方涌來的人們。

    1976年12月底,沈從文夫婦終于離開蘇州返回北京,卻特意將孫女沈紅留在陳墓(錦溪)。她兩度借讀于陳墓(錦溪)小學,在外婆家住了好幾年。對于湘西的水和江南的水,對于爺爺的人生和命運,沈紅認識得尤其透徹。她說,爺爺水味十足的哲學,在自然平和之中,把一切變故興衰看得明明白白。“爺爺非道家,卻有一雙明明白白的眼睛,以清麗的眼,對一切人生景物凝眸,不為愛欲所眩目,不為污穢所惡心,同時也不為塵俗卑猥的一片生活厭煩而有所逃遁……”

    天水橋堍,張家的房屋至今仍保存完好。親家曾寫信告訴先生,陳墓(錦溪)鎮這幾年變化很大,文星閣修好了,十眼橋也修好了,五保湖到處是船。他點點頭:“應該好好地保存,這些都是錦溪的寶啊! 我真想再去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