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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幻文學中的歷史主義、現實主義與未來主義 ——由網絡小說《從紅月開始》引發的思考
    來源:文藝報 | 黃鳴奮  2021年04月30日08:35

    在時間定位上,科幻文學的重要特色是以科技為參照系融通歷史、現實與未來。歷史上曾有的謎題可能以過去將來時進入科幻語境,作為有待從科技的角度予以詮釋的事件;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可能以將來時進入科幻語境,作為有待從科技的角度予以評估的現象;未來的變化可能以將來進行時進入科幻語境,作為有待從科技的角度予以預測的風險或機遇。在觀念上,由于作為主導的時間定位的不同,科幻文學分化成為歷史主義、現實主義、未來主義等流派或學派。在實踐中,不同的時間定位又可以彼此結合,為讀者提供一氣呵成的視野,黑山老鬼新近推出的網絡科幻小說《從紅月開始》為此提供了例證。

    科幻小說對于歷史的探索是在多種意義上進行的。以美國作品為例。迪克(Philip K. Dick)《高城堡里的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設想反轉二戰結果的情景,即同盟國失敗,德國和日本分割、占領了美國。馮內古特(Kurt Vonnegut)《五號屠宰場》(Slaugterhouse-Five)糅合逸聞軼事以表現反戰主題。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移魂屋》(The House on the Strand)描寫時間旅行者旁觀歷史事件。筆者所著《當即宙》采取了另一種寫法,即匯集古代典籍中有關機器人的記載,作為高校科幻社團的議題。從主旨上說,這類作品所契合的觀念并非認為歷史的意義通常可以或者應該用某種法則或規律加以解釋的傳統歷史主義(historism),亦非主張歷史的行程遵循客觀的必然規律、因而人們可以據之預言未來的歷史決定論意義上的歷史主義(historicism),而是反對將歷史看作是闡釋的穩定基礎的新歷史主義。

    黑山老鬼本是寫仙俠小說的,所著有《掠天記》《大劫主》《九天》等。《從紅月開始》標志著他將創作領域擴展到科幻。歷史在這部小說中既是引子,又是謎題。它始于如下描述:“公元前3年,漢哀帝時期,天下大旱。函谷關以東地區出現神秘事件。百姓集體陷入恐慌,棄田擲鋤,皆手持禾稈,稱其為西王母籌策,須遞于皇宮。或披頭散發,或赤臂光腳,曉宿夜行,奔波于路野田間,相互傳遞。各地官府或抓或壓或打,意圖阻止,卻無濟于事。最終數千禾葉麻稈,經歷二十六郡、國,最終送入京師,放在漢哀帝面前。此后百姓皆在巷弄田間,歌舞誦經,祭祀西王母,直至年秋,方大夢初醒。”經查考,此事見《資治通鑒》卷三十四:“(哀帝)建平四年戊午,春,正月,大旱。關東民無故驚走,持鎬或槀一枚,轉相付與,曰行西王母籌,道中相過逢,多至千數,或被發徒跣,或夜折關,或逾墻入,或乘車騎奔馳,以置驛傳行,經歷郡國二十六至京師,不可禁止。民又聚會里巷阡陌,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至秋乃止。”上述事件可以和歐洲中世紀的“舞蹈瘟疫”相印證。例如,1518年法國斯特拉斯堡有400人情不自禁跳起類似于踢踏舞的吉格舞,直至累趴才消停,醒來繼續跳。當局的禁令、教皇的懲罰都不起作用,這些人終因狂舞而力竭死去。現代醫學對這類現象起因的解釋主要有兩種:一是致病菌影響,二是群體癔癥或迷狂。《從紅月開始》則另辟蹊徑,歸因于作為天象的紅月亮,以及異能者所傳播的“精神污染”。“紅月亮”本來見于偶爾出現的月全食,小說設想它在2030年成為常態。這種自然環境的變化對人類心理產生巨大影響,主要表現在各種異能者的出現,包括蜘蛛系、公主系、造夢系、木偶系、幽靈系、醫生系、舞者系、鬼魅系、詛咒系等。通過描繪上述異能者的活動,作者對于歷史上“舞蹈瘟疫”之類現象給予間接的解釋。例如,小說中的青港城郊在經歷“紅月事變”之后變得相當荒涼,法制崩潰,村民結伙搶劫歌舞劇團,將其中的舞者系美女變成他們的性奴。她用領舞作為報復,讓村民瘋狂地模仿。為占有她,村民發生沖突,原先村長及其三個兄弟因此喪命。母親孟老太傷心過度成了精神怪物,但仍不顧一切想保護余下的最后一個孩子。小說作者通過主角感嘆道:“害人的是能力者,救人的是怪物。但害人未必不是值得同情的,救人也不是沒可惡之處。”除此之外,這一作品還給出了對于群體癔癥的其他解釋,如造夢系異能者的誘導、詛咒系異能者的“許愿”、木偶系異能者的操控等。

    任何科幻文學都可能有現實關懷,表現為面向當下讀者而寫作、反映現實生活中所存在的問題、以目前處于主導地位的理論作為指南等。不僅如此,“科幻現實主義”已經成為我國科幻界很有影響的主張。鄭文光1981年底在一次文學創作座談會上談到:“新的烏托邦科幻小說要給我們描繪新社會的藍圖。”“理想化正是科幻小說的重要創作原則,這并不違反現實主義,而是立足于現實基礎上的充滿理想光輝的科幻現實主義。”陳楸帆2013年在“科幻照進現實”高峰論壇上發言,將“科幻現實主義”理解成一種話語策略,要旨是“去尋找并擊打受眾的痛點,喚起更多人對科幻文學的關注,踏入門檻,并進而發現更加廣闊的世界”。按他的看法,從美學層面的定義去看,劉慈欣的《三體》屬于科幻現實主義;從題材層面的定義看,韓松的“軌道三部曲”(《地鐵》《高鐵》《軌道》)同樣屬于科幻現實主義。

    在具體做法上,科幻文學如何反映現實,可以有不同的嘗試。《從紅月開始》的特色是針對現實的諷喻。作者將主人公陸辛設定為雖然在精神上處于最高量級、但卻沒有任何專門能力的孤兒。因為缺乏任何專門能力,他在生活中以普通人為起點,在一家公司當職員,必須為基本生計奔波。因為擁有最高精神量級,他通過必要訓練可以模仿其他人的異能。被設定為樣板的首先是他在心理上設定的“家人”,從妹妹以玩制頑、在機靈的嬉戲中戰勝龐大怪物的能力,到母親以柔克剛、用強大意念化解所遇到的一切險境的能力,以至于父親以暴止暴、在關鍵時刻橫掃強敵的能力。通過陸辛作為普通人的經歷,小說力求喚起相對于讀者的代入感。他執行青港城特清部(特殊污染清理部門,或特別擅長清理某些人的部門)交給的任務,除了做人的良心、忠于職守的本分之外,便是多掙一點收入的考慮,因為他不僅要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而且要資助作為其感情寄托的孤兒院。通過主人公作為精神異變者的經歷,小說探討了如何對待特殊人才的問題。這些異變者“人性越多,失控的風險越低”。他們必須自律,如陸辛所言,“不該做的事情不能做。規則就是做人的儀式感”。反過來,公眾必須相信他們可以做到自律,如代表理智和良知的白教授所言,“當你們都從心底里開始害怕,懷疑他們,那又怎么可能做到接納并理解?”守信用,講規則,有定力,是陸辛最可貴的品質;知人善任,循循善誘,多謀善斷,則是青港管理層撥亂反正的關鍵。

    從總體上看,科幻文學是面向未來的。它固然可以穿行歷史、關懷現實,但更看重想象未來。在我國,科幻作家、學者吳巖于2014年5月11日發表《科幻未來主義的狀態或宣言》,闡明了科幻未來主義的五條要旨:為未來寫作,感受大于推理,思想和境界的無邊性,沒有喚起的作品是可恥的(指“以人對未來生存和生活的情感和態度喚起為核心考量”),創造力是最終旨歸。蕭星寒在2017年發表《關于科幻“未來主義”的思考》一文,從“三觀”(科技觀、未來觀、宇宙觀)、“三個意識”(讀者意識、文體意識、創新意識)做了進一步闡釋。

    以未來為時間基點的敘事構成了《從紅月開始》的主體。作者設想2030年將發生“紅月事變”,中土社會經受精神異變的考驗。科幻文學在我國曾經一度被當成“精神污染”,原因主要是它不符合科普的要求。作為科幻小說,《從紅月開始》卻將精神污染當成自己的題材。它把語境切換到未來,而且對科技本身予以反思。作者筆下的月蝕研究院就是一個被打上問號的科研機構。它原以“紅月研究院”為名,早在紅月事變前就開始研究精神異變現象,直到紅月事變之后才更名,致力于清除精神污染。它是否對紅月事變負有責任,文中雖然尚未明言,卻已通過曾在該院進修、在全書中代表理智的白教授加以質疑。月蝕研究院跳樓的天才研究員預言:“隨著精神變異的出現,人類會進入另外一種生存結構”;“準備好迎接神的到來”。以此為背景,小說描繪并譴責了科技教會對于社會秩序的破壞。

    不論“歷史主義”“現實主義”或“未來主義”,其含義都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例如,“歷史主義”可能是指尊重作為客觀過程的歷史,也可能是指在研究作為歷史記載的文本(檔案)所持的理智態度,或者是史學領域一種針對主觀臆斷而言的理性精神。“現實主義”可能是指文藝領域師法自然的傾向,也可能是指19世紀法國的現實主義流派,或者是一種對于國際政治的研究方法。“未來主義”可能是指西方20世紀初狂熱歌頌工業文明的一個詩歌流派,也可能是指把未來學的原理和方法應用到科幻寫作中,或者是我國吳巖、蕭星寒等作家、理論家倡導的一種科幻文學主張。盡管如此,在科幻語境中,“歷史主義”“現實主義”或“未來主義”主要是表明不同時間定位的創作觀念,雖然論者有時也賦予其更為多樣化的含義。它們存在相互銜接、彼此呼應之處。

    《從紅月開始》表明:歷史意識、現實關懷和未來想象是可以相互統一的。歷史既以其確定性展示了可以作為我們前行依據的規律,又以其不確定性為我們留下了傷腦筋的謎題;現實既以確定性成為我們安身立命的基礎,又以其不確定性說明了功利關系如何左右我們的闡釋和判斷;未來既以其確定性說明事物總要向前發展,又以其不確定性說明發展存在諸多不同的取向。科幻文學之“科”,重點在于從不確定性中尋找確定性,包括可能的謎底、必須秉持的實事求是原則、在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發展趨勢等;科幻文學之“幻”,重點于將確定性化解為不確定性,在于破除歷史皆有定論的幻覺、現實都成類型的刻板印象、未來早由宿命規定的迷信等;科幻文學之“文學”則是在以人為本的意義上將“科”與“幻”統一起來,通過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無窮轉化放飛想象,追求自由。就此而言,《從紅月開始》也就是從把握確定性(月亮應會當空照)和不確定性(當空未必是皓月)的辯證統一開始。小說中的白教授說:“我們都生活在紅月之下,所以我們每個人都無法置身事外。”循此推理,我們都無法回避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矛盾,因此每個讀者都可以從科幻文學中獲得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