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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器官的融合怪:關于網絡時代“分眾”的隱喻
    來源:澎湃新聞 | 金甌甌  2022年02月11日09:04

    今天,人們用“分眾”來指代當下文化消費的主力。“分眾”即“受眾細分”,本來是一種商家精細地劃分消費者、投放特定的商品的市場行為。不過在符號消費+大數據的時代,“分眾”不光意味著實體商品的精細化投放,更意味著信息與信息環境的精細化投放:一樁掀起幾百萬人閱讀、討論的“熱門”事件,換一個平臺、哪怕只是相同平臺上切換賬號,也可能“查無此案”。所以,這里的分眾不光是欲求特定產品的小眾消費者,更是字面意義上“被分割的大眾”:人們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信息環境中、不共享認知、事件或常識。在此前提下,文化現象只具有“破圈度”,而不具有“大眾性”。

    破圈,意味著先有“圈”;沒有大眾性,意味著沒有“圈”以外的力量能聚集眾人。這涉及到討論“眾”的基本問題:人們是如何被分類的?為了適應這些分類,社會又需要什么樣的個體?

    為了進一步討論這種狀況,我們可以繞個遠路,先來觀察一部網絡文學中的世界設定:

    這是一個流行著奇怪的傳染病的世界:負面心理狀態(貪婪、悲傷、絕望等)具有傳染性、四處播散。感染者有一定幾率變為精神怪物。當感染者數量增多、無法控制,便會爆發疫情。疫情中,感染者們沉浸在集體情緒中,喪失了獨立的身體邊界,與其他人交融在一起。于是,一個龐大的精神怪物,以成千上萬的人類肢體、器官為原料的精神怪物誕生了,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它暴力、無序、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這幅畫面出自起點中文網的人氣作品《從紅月開始》(黑山老鬼,2020— )。小說描述了人類精神問題傳染病化、精神傳染病又具象化為怪物的恐怖景象。于是,文本中出現了各種類型的“精神污染”、奇怪的感染鏈、個體心理問題墮入集體無意識的深淵……這些設定帶有強烈的“后疫情”色彩,突出當下人類社會——一個病毒肆虐、隨時進入“例外狀態”,但又被經濟的全球化與互聯網技術“網”在一起的人類社會——的失據與不安。

    我認為,器官融合的精神怪物,正為思考上述的“分眾”提供了一個生動的隱喻形象。要解讀這個形象,就要關注下述問題:“分眾”是如何被“分”出來的呢?它為何是心理性的?又怎樣表現為器官融合的、非理性的怪物?

    我們來借助一個商業上使用泛濫的詞“用戶畫像”切入這個問題。“用戶畫像”又叫“用戶角色”,是一種勾畫目標用戶、聯系用戶訴求與設計方向的工具。這一理念,最早可以追溯到編程語言Visual Basic的開發者Alan Cooper。他在《精神病人管理精神病院:為什么高科技產品令我們瘋狂以及如何恢復理智》(1999)中首次提出“用戶角色(personas)”的概念。這里的“角色”,不是通過市場調研勾勒出的用戶形象,而是完完全全出自產品設計師的虛構。如果要設計一款精準定位受眾的旅行箱,人們就虛構一位“Francine”,她是一位空乘,在飛機上分發飲料,每天飛3趟,面容精致……然后設計師為這個虛擬角色設計產品。

    在市場表現上,虛擬角色可以比調研結果更優秀。因為虛擬角色不受“無意識”的干擾:人在面對調查問卷時可能出現隱藏、誤會、答非所問,但虛構角色不會;人們可能說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但虛構角色的欲求極其明確。換句話說,設計師在運用小說家般的想象力,尋找著潛在的、尚未被大眾市場滿足的欲求。

    在今天的大數據時代,描繪“用戶畫像”不再依賴設計師的想象力,因為無意識被大數據在一定程度上“顯化”了。大數據不但可以記錄一個人明確的性別、身份、愛好,還可以記錄“無意識”的偏好、情緒:在某個頁面上停留的時間更長、反復觀看某個短視頻、不經意間提及的事物……人在互聯網上留下的各種痕跡直接成為原始數據。算法統統收下、分門別類、需要時貼上標簽。產品經理們則對算法的結論進行某種“解讀”,比如重組標簽,劃分出不同的“顆粒度”等等。

    這暗示著經濟活動可以繞開“人”,直接瞄準(捕獲、分類、再生產)欲求。如果大數據有眼睛,那么它看到的一定不是一個個具體的人,而是一大團一大團流動的標簽云——這是分眾的直接形象。如果說大眾社會中為人群分類的方式,如性別、年齡、地域、民族、收入等等,都是按照一定的規律(比如民族、地緣、經濟生活等),力圖將個體在更大的共同體(比如地域、國家)中加以定位,這個定位為個體提供了相對穩定的意識形態(價值感),分眾則完全不是這種東西——將人群按照愛好、欲求、感情傾向的劃分無關任何更高的共同體,只關乎個體的感受、欲望和心理。但這些東西卻難以提煉出固定的標準,正如真實用戶說不清自己的欲求。在這個意義上,大數據不是理性的機器,它只是在快速積累人的“樣本”,然后“經驗”性地為他們分類。這一定會帶來流動的、善變的分類。

    而分眾需要的,正是能適應“劃分”的任意性與偶然性的人。但這里的“人”,與其說是理性的原子化的個人,不如說是“人”在網絡空間中顯現的、屈從于非理性的、情緒化的的大量切片。這些切片被算法捕獲,轉化為標簽。這是分裂的人。每個切片都是真實的。在社交媒體時代,一個人可以擁有多個虛擬身份(ID),它們像演出服一樣,提供不同的身份和角色。“自我”有能力操演復數的角色,存在于復數的空間中。此時,每個個體都要面對“真實的我在哪里”的終極之問。要么“我”統合了不同的化身(avatar),是一個精神分裂者;要么“我” 本來就是多面的,只是在不同情景中表現出不同面向,于是空間分裂了。無論是哪種想象,個體都從“individual”(不可分的),變成了“dividual”(可分的)。

    “ID”令人們“意識到”這種可分,但大數據隱藏了這種可分——它讓人們生活在以自我為中心的信息繭房中。這里的“自我中心”不導向自戀,因為自戀是在與他人比較的想象中發生的,而是導向絕對的孤獨,即一個無他人的、只有自我的世界,這個世界只能通過“點贊”“彈幕”等情緒性的、即時性的表達確證他人的存在。于是,人們更容易形成心理性的聯合體,但理性并不是這個聯合體的內容。

    我們可以借助法國思想家德勒茲與瓜塔里的“器官”概念深入這個問題。根據他們的說法,“器官”與“身體”相對,是被組織化的部件;而“身體”則時刻試圖擺脫束縛、僅僅指對抗行為中的強度。這有點難以理解,但設想一下,人們玩手機時常常要用到大拇指滑屏,大拇指不得不如此工作,它變得更習慣滑屏,有時甚至發炎,這就是一個被“資本主義化”的器官。類似地,適應生產而變得過于靈活、肥大、或勞損的肢體,也是器官。而身體則不受這些組織化束縛。正如市場不需要真人、只需要“需求”,資本主義也不需要身體,它只需要特定的、肥大的器官。

    從這個角度講,在大數據時代可分的“dividual”們無法再被確證為主體,只能作為一堆欲望的器官存在。因為性欲、喜好、致癮因素等都可以納入生產消費的環節,進入整個系統的運轉。此時便不難推測,個體對算法無足輕重,而具有重量的,是不斷在欲求、不斷進入符號消費的、小于個體的東西。

    在這個意義上,比起個體的聚集,“分眾”更是器官的融合。“眾”向來被認為是無理智的、肉體性的存在,缺少形狀、難以定義,零零散散的“眾”是“烏合”、暴力無序的“眾”是“利維坦”。在經典的比喻中,人們把大眾比作無頭的利維坦,意識形態為它安了個頭。沿著這個思路,分眾不單沒有頭,而且也沒有什么能為它安一個頭。它就是小說中描述的肢體胡亂拼湊、肉身鬼鬼森森的融合怪,變化莫測、沒有固定的形象——因為它本來就是由感受、欲求等非理性的因素構成的。

    可以說,這部網文寓言性地寫出了分眾的“分”,比喻著當下分類的任意性與無據性。當人們被特定欲望捕獲、以“標簽”為依據,被無意識地劃分在一起,觀看同一段短視頻、欣賞同一段音樂、被推薦類似的商品……又在手指滑動的一瞬間被打散、被組織進不同的欲望空間時,“眾”就失去了邊界和限度。“分眾”就像大眾的分尸:你做胳膊,我做腿,他做指甲,甚至會變成一堆邊界模糊的細胞……這些尸塊無法重新拼回“大眾”,因為不再有頭的位置。如果強行拼合,只能彼此融合為可怕的、帶來毀滅的怪物。而如何應對這種現狀,就是一件考驗人類想象力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