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者之國》:開放視野下的青年想象
中國科幻小說的起源可溯至晚清,但直到2010年以后才真正吸引文化界的廣泛關注。科幻作家飛氘曾用“寂寞的伏兵”來比喻科幻文學,在《三體》的巨大影響之后,這一形象仍準確描摹了當代中國科幻作者,尤其是青年作者及其作品的處境。在固有審美范式的約束、市場的壓力、新媒體的沖擊等限制下,具有創新與實驗特質的青年原創科幻文學面臨嚴峻挑戰,但邊緣與寂寞自有其力量生長。清華大學學生科幻協會歷經三年時間打磨了一本科幻文集《無名者之國》,其中集納了平均年齡25歲的創作者們以廣博視野融合的多種文化語境的養料,以一種當代華語文學創作中不多見的自由姿態,展現了站在時代前沿的青年想象。
想象力并非無源之水,而是來源于對所關心之物的深入觀察、思考、歸納以及重新演繹。在以想象力為核心的科幻文學創作中,知識的儲備梳理,以及更高層次的智識建構決定了想象力的深度和遠度。《無名者之國》中的非虛構寫作披露了想象力的基底。《美國科幻圈的誕生》梳理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美國科幻文化的萌芽與發展歷程,試圖從歷史和時間的維度探究科幻的本質;《微型國家漫游指南》從空間的維度,捕捉科幻式的“理想國”想象如何影響現實,讓一代代人投入其中;《技術宅的天梯》通過深入考察以阿瑟·克拉克為首的科幻愛好者所制定的第一份載人登月計劃,將“科學”與“幻想”并置思辨。這些存在于冷僻歷史中的、充滿了大量技術細節的材料極少見諸于當代華語文學乃至文化的視野,卻在此以脈絡清晰、生動的故事形態呈現,提供了一種交融了歷史、科技與文學史的書寫可能。
在這樣的基底上,《無名者之國》中的虛構作品展現出不同于許多當代青年原創作品的豐富面向。生活經驗匱乏是青年作者在現實主義作品中常常需要面對的問題,但在建立于智識和想象上的科幻里并不會成為桎梏,年輕的創作者自由穿梭在沒有邊界的世界中。無論是《藍溪之水》中,“夢境一般混沌不清,邏輯又都清晰得可怕”的異星,還是《最后的西游》中,以虛構文本構建的、圍繞著吸血鬼/士人的或然歷史,世界的構建如同真實歷史般扎實、嚴密、自洽,細節豐富而深厚。而在《它曾活著:一個齒輪故事》中,推想以抽絲剝繭、層層深入的經典方式展開,在異星探索的表殼之下,是與阿西莫夫、特德姜,乃至赫爾曼·黑塞等大師們氣韻相通的關于自我存在的探索,充滿了詩性與崇高。
除了內容與題材上的開闊,《無名者之國》中的虛構作品在寫作形式和文體探索上也走在了當代華語科幻作品的前列。長期以來,中國科幻處在類型化、通俗化的刻板印象中,敘事手段并不處在經過了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洗禮的主流文學語境中。但在更年輕的創作者筆下,元小說、拼貼、戲仿、諷喻、解構等現代和后現代主義的表現與科幻的核心自然結合,更有來自動漫、影視、游戲等新媒介的滋養。在《幻想嘉年華》中,無論是菜譜形式的《舌尖上的星河》,還是漫畫形式的《云中世界》,蓬勃斑斕的想象力甚至超出了文字呈現。
最后要提到的是想象力的連接。也許只有在校園里才會出現如此深入了解彼此并相互激發的創作群體,《無名者之國》的“會刊”屬性也正是其最大特色所在。在《無名者之國》主編楊楓眼中,科幻不僅是文學類型,更是社群文化與個人生活方式。《尋找旦旦》《那些神秘的社員們》等直接取材于社團和創作者的作品雖仍有校園的青澀,但能從其中看出作者對彼此與社團的深厚情感,這使得飛翔的想象有了現實的落點。傳統的創作者習慣單打獨斗,而在這個交流的意義不斷被強調的新時代里,也許一種新的相互補充、沖擊、連接的思考和呈現方式正悄然孕育。正如清華大學學生科幻協會使用筆名“屠思凡”(thusffan,清華科幻愛好者的簡寫)進行集體創作一樣,也許在不遠的將來,無數大腦的芯片會集成大規模電路,寫出任何個體都難以想象的故事。
在科學與理性更為凸顯、技術對人類生活的影響極其深刻的當下,古老的文學如何吐故納新,承接傳統同時反映現實、連接未來,是包括但不限于科幻的文學共和國需要面對的挑戰。無名的“伏兵”們埋下了許多充滿無限可能性的種子,我們仍等待著茂密森林的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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