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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陳大康:八戒的晚清形象
    來源:文匯報 | 陳大康  2022年11月11日08:23

    清光緒末至宣統朝,續寫名著,將那些小說人物置身晚清社會成了時髦。曾有人擬出續寫《水滸傳》系列題目,如眾好漢下山救國難、戴宗徒步追火車、公使館時遷盜密約、跳舞會柴進識佳人之類。又如《新三國》描寫三國變法。吳國訓練新軍、開筑鐵路,但國勢仍然不振;魏國由司馬懿握掌大權,主管財政的華歆一意搜刮,結果新政無資興辦;蜀國改革政體,汰冗刪煩,破除迷信,廣設學校,又興辦實業,最后統一了中國。《西游記》也是那時續寫的對象,這類作品接連問世,八戒在小說界可是風光了一陣。

    他首次亮相于光緒三十年上海《大陸》第八號的《二十世紀西游記》,該篇敘唐僧師徒取經途經西藏,和英吉利兵干上了。悟空一身神通,卻敵不過大炮猛轟,于是一個筋斗來到德國克虜伯炮廠,用毫毛變成銀子買了一千三百尊加農炮。可是再和英軍對陣,毫毛變出的小猴不會擺弄大炮,還是打敗了。此時只好和以往一樣請觀音菩薩幫忙。觀音也沒奈何,說去托耶穌說情議和,“賠些兵費,教他退兵”,并提出根本解決辦法是“努力改革內政,變做共和政體”。小說發表半個多月前,英人入侵西藏,強迫地方政府簽訂《拉薩條約》,妄圖將西藏變為殖民地,這當是作者創作的背景。他按照《西游記》原有套路寫作,八戒形象也延續以往:打敗了就拋下悟空躲起來睡覺,悟空要他去布雷,他偷懶竟全扔進了山谷。

    一年多后,《時報》連載陳景韓的《新西游記》,描寫唐僧師徒奉如來法旨來上海考察新教,借他們的見聞諷刺當時種種怪現狀,作者聲稱“以現在事物假唐時人思想,推測之可見世界變遷之理”。悟空法力高強卻固守定見,不知機變,難免處處碰壁。他見到電車飛馳,便大叫“這里又出妖怪了”,而手拿德律風(電話)又不知所措,于是感嘆道:“上海的妖精離奇變幻,種類不一,比那前次西方路上的妖精大不相同。”八戒倒是很快就融入時髦,他到上海不久就明白,“現在世界上,有名望的人,誰不是自吹自的”,還開導悟空,“自后文明的事更多著哩”。他迎合時尚,身著洋裝,又混進新學堂,一路爽快暢行,作者也借此嘲諷當時洋人的權勢及“新黨”的吃香。八戒還學會了搓麻將,說這是“立憲牌”而非“專制牌”;繼而又挾妓飲酒,甚至躺在榻上吸食鴉片,“垂著兩個大耳朵,掀著高鼻頭,手里捧著那根哭喪棒,正在噓噓的吸”。他將師父也拉下水,燒了煙膏裝在煙槍上恭呈,唐僧吸后“欠了一個伸歡喜道:‘悟能,這東西好也,好也。’”悟空在旁看了只得干發急。

    當時讀者一讀便知,作者是借八戒嘲諷“新黨”人物。稍早時《新新小說》曾刊載《新黨現形記》,說風氣大開后,“打這面旗兒的,也就一天多似一天。無論是人非人,樂得借此營生”,這或是《新西游記》問世的緣由。不久,新創刊的《月月小說》連載“大陸”的《新封神榜》,但作品中活躍的人物卻是八戒,姜子牙只是襯托他“新潮”的配角。八戒出場模樣使人忍俊不禁:“頭戴草帽,腳登皮鞋,身穿大袖俄服,鼻架金絲眼鏡,手提黑皮書囊”,他以為元始天尊要辦學,便“把長嘴一蹶”道:“辦學堂老豬是熟悉的很了,管理、教授都來得,但不曉得你老肯出幾個錢薪水,須知我們東洋留學生的價值是很高的呢。”當時“自費出洋日多一日”,八戒發現這是“一本萬利”的勾當:只要留學日本,“制臺撫臺就來請他,薪水每月二百兩三百兩”,還不必認真讀書,“花幾個錢便可買得張卒業文憑”,回國后“怕不是個翰林”。八戒還炫耀道:“你看見《時報》所登的《新西游》上,我們那膿包師父,不是全仗我老豬嗎?”又自傲地說:“虧得我是熟悉洋務的,穿著洋裝,說著洋話,到處都是歡迎。看見了我,都說這是將來中國主人翁,沒有一個不崇拜。”這些描寫諷刺了活躍于社會的“新學”人物,他們的目的正如八戒所言:“我老豬留學,是想帶紅顏色、藍顏色的頂兒”,所謂“新學”也是敲門磚。

    讓西游人物現身晚清是為了嘲諷世態,讀者對當時的社會氛圍有種種感受,西游人物闖蕩上海灘的故事自然易于博得會心一笑,八戒原本就人氣最高,自然成了首選。“煮夢”也撰寫了《新西游記》,開篇即寫人間開始興辦女學堂,八戒便動了“吊女學生的膀子”的念頭。他化為女身,改名朱蘭進了安江女學校,接下來上課與食宿的描寫,被當時人稱為“教習現形記”與“女學堂現形記”。作品中八戒還與悟空同逛妓院,作者作此描寫,是要借悟空之口介紹:“堂子里這些姊妹花,最瞧不起的便是這班留學生”,因為他們會想出種種辦法賴賬。作者同樣將嘲諷矛頭指向留學歸來者。

    八戒在《西游記》中常表現出淳樸憨厚的一面,也能踏實苦干,七絕山熟爛柿子填塞的八百里山路惡穢熏天,他硬是拱出條通衢,還曾使出鈀柴手,在八百里荊棘中開出西行之路。可是在取經途中,八戒又時時不忘世俗享受,作品也常渲染他好色、偷懶與撒謊。八戒因最貼近世俗社會而深受大眾歡迎,超凡脫俗的悟空在這點上還真不如他。晚清報人包天笑曾言:“小說與報紙的銷路大有關系”,而針對社會熱點,又引入大眾喜愛的八戒針砭世俗,這定能引發人們的閱讀興趣。其時人們反感一部分留學生的行徑,于是他們便被貼上了“八戒”的標簽。

    宣統三年即辛亥年,按習俗為豬年,小說中八戒形象便有所變化。先是《臺灣日日新報》連載《豬八戒東游記》,稱“豬,滋也,萬物滋生之象也,故作者請出豬八戒來”。大年初一,《時報》刊載陳景韓的《豬八戒》,篇中八戒傲然宣稱:“今年的中國,正是我八戒的中國”,并以當政者口吻推行新“八戒”。戒煙戒纏足其實已漸成社會的共識,戒去尾是禁剪辮子,再加上戒穿外貨,這兩條似針對留洋歸來者。戒睡覺、戒笑容、戒聽人說好話與戒食肉似是對官員的要求,至少應有勤于公務,憂國憂民狀。八戒剛宣示自己的施政綱領,悟空在旁就嘲諷道:“不錯,不錯。所以你穿著翻毛皮,拖著豚尾,依舊是個天朝的人物。”這實際上也是百姓對官府的嘲諷。

    過了三天,《神州日報》刊載“?叟”的《豬八戒之立憲談》,寫豬年八戒興沖沖地去上任,交接時狗年當令的哮天犬關照道:清廷宣布預備立憲后,“表面上事事在那里改革,內里處處機關壅滯”,他希望八戒“拿出你那過爛柿弄的本事,盡力的一拱,就可以拱通了”。八戒真能將立憲的事拱通?作者最后寫道:“如今只看今年國家社會的現象就是了。”正月十二至十三日,長春《吉長日報》連載陸曾沂的《豬八戒東巡記》,也寫八戒上任與哮天犬交接。這次他聽說象精在上海變幻為大富商招股,騙足了錢財跑路,許多人因此傾家蕩產;又有鼠精在東三省放毒吃人,“一天總要被他吃去幾百條性命”。斗不過兩精的哮天犬告誡八戒要小心,八戒卻毫不畏懼,信心滿滿地“縱云頭直望東三省進發”。鼠精作惡應是指當年東北發生鼠疫,上海的象精卻不知喻指何事,但八戒此時已是正面形象了。

    但也還有痛斥八戒者,廣州《天趣報》轉載的《豬八戒傳》中稱他“性甚惡劣,剛暴淫狠,貪婪傲情”,曾“組織革命軍,思欲推翻舊政府,立共和政體”,后官費留學東洋,“公園名區以及歌舞征逐之場,足跡殆遍”,同時又宣講“祖國沉淪在即,拯救之計,惟吾儕是依”,“于是留學界中名亦大振”。畢業回國后,朝廷聞其名著意招攬,“八戒乃遍謁當道,今揭其往日之假面孔,婢顏奴膝,曲意承迎”,于是得進士,“歷充要差”。其篇末云:“噫!世之所謂大奸大慝,固孰非豬八戒之流亞哉。”作者語詞峻切,矛頭明確指向那些先鼓吹革命后又入朝當官者,但他筆下的八戒機變乖巧,與《西游記》中那個“呆子”似相距甚遠。

    辛亥年正月,以八戒為主人公的小說接連出現,這也是他在晚清的最后亮相。半年多后,武昌首義槍響,政局大動蕩席卷全國,直接兵戎相見時,也就不必再請出八戒借題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