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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唐詩無諱避”而宋詩“不敢”嗎?
    來源:澎湃新聞 | 張培鋒  2022年01月20日08:11

    宋人洪邁《容齋續筆》卷二《唐詩無諱避》謂“唐人歌詩,其于先世及當時事,直辭詠寄,略無避隱”,而“今之詩人不敢”云云,頗多稱引,有人還引而申之,倡言宋詩多“諱避”,所以宋詩不如唐詩。唐詩真的無諱避而宋詩多諱避嗎?只要看一看真實的歷史文獻,就知道這個說法是根本不能成立的。

    就拿人們熟知的一向被視為“唐詩無諱避”的典范——白居易的那首《長恨歌》來說,它固然描寫了唐代歷史上一段不堪的往事——安史之亂,詩中對唐玄宗重色誤國也隱有指斥,但總的來說,對所謂“李楊愛情”還是同情成分超過批判成分的,篇末“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即是證明。更重要的是,它在最關鍵的一些地方,恰恰“諱避”了!比如開篇說楊貴妃“養在深閨人未識”,其實就是謊話。有大量史料可以證明,楊貴妃本為唐玄宗的兒媳婦,幾乎是被他硬奪過去的,所以這段“愛情”實為亂倫,堂堂“天子”做出這等事情實在不堪。但我們從《長恨歌》里看得出來嗎?這些地方恰恰被詩人用含糊的詩句遮掩過去了。

    再說宋詩吧。所謂宋人“不敢”的一些詩作,今日讀起來是驚心動魄的。江端友的《牛酥行》,直接指斥那些向徽宗朝太監梁師成進獻牛酥的丑態:“有客有客官長安,牛酥百斤親自煎。倍道奔馳少師府,望塵且欲迎歸軒。守閽呼語不必出,已有人居第一先。其多乃復倍于此,臺顏顧視初怡然……”這種揭露和鞭笞的直接和無情,甚至超過杜甫的《麗人行》。“守閽”以下是詩意的一大轉折和升華,全部是守門人的話,卻仿佛一瓢瓢冷水向投獻者頭上潑來。只聽守門人一聲斷喝:“你那點兒東西不必拿出來了,已經有人趕在第一了,而且比你還要多上一倍!”錢鍾書先生《宋詩選注》就選錄了這首詩,因為它通過一個小場景,暴露了北宋末年官場從上到下的黑暗、腐敗,也揭示了表面繁榮強大的北宋王朝何以忽然滅亡的真正原因。

    此外,南宋初一些詩人對北宋滅亡的反思也不可謂不深刻。比如張元幹《登垂虹亭》的“瘡痍兵火后,花石稻粱先”,對北宋末年朝廷在江南一帶征集花石綱,鬧得人心渙散、民怨沸騰的現實給予抨擊。劉子翚的《汴京紀事二十首》更是對北宋滅亡這段歷史進行反思的杰出組詩,其第七首發出了對誤國權貴乃至皇帝的憤怒斥責:“空嗟覆鼎誤前朝,骨朽人間罵未銷!夜月池臺王傅宅,春風楊柳太師橋。”應該說,這些作品,無論是思想性還是藝術性都是上乘的,單論“直辭詠寄”,也絲毫不亞于所謂“盛唐”的那些作品。

    再往深層里說,大多數宋代士大夫秉持蘇軾所說的“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納說為忠”(蘇軾《居士集敘》)的人生態度,對時政是積極參與且毫不避諱地表達他們的立場的。正是宋代大部分時間相對清明的政治環境,使得宋代士大夫經常用詩歌反映社會問題,甚至直接指斥權臣和皇帝。錢鍾書先生《宋詩選注》中的很多詩篇都可以證明這一點。很多人說《宋詩選注》選目不太好,似成“公論”。我卻認為《宋詩選注》的選目很好,別具只眼。錢先生對現實的關注和對人生深層次的思索都包含在里面。 

    或許有人會認為,我是在挺宋詩而貶唐詩。非也!這不是我的觀點。我的觀點很明確:唐代、宋代都差不多延續了三百年左右,其間涌現出那么多詩人和詩作,發展脈絡也是非常復雜的,怎么可以非此即彼地劃出一個截然的界限呢?在我看來,唐詩固然有“無諱避”的,但宋詩也有,正如宋代有奸臣、庸官,唐代也不乏笑里藏刀、口蜜腹劍者一樣。我們根本不可以根據若干枚舉的事例來作什么唐宋比較,這種思維方式得出的只能是以偏概全、毫不可靠的結論。全面地看,有很多現象是許多朝代共通的,而這些共通的方面才是更值得我們深思的。這也是錢鍾書先生《談藝錄》以“詩分唐宋”開篇的深刻意義所在。很多人以為錢鍾書只是在談論唐宋詩,其實錢先生何嘗不也是在談論唐宋史呢!

    那么,洪邁何以在《容齋隨筆》中得出“唐詩無諱避”而“今之詩人不敢爾”的結論呢?說起來,這個問題也是蠻有意思的。其實,我們今天可以在這里比較唐詩、宋詩,是基于我們可以看到唐代詩歌和宋代詩歌的全貌這一點的。而很多人,常常忘記這簡單的一個事實。拿《全唐詩》來說,清代才算有了一個比較完備的本子,《全宋詩》則是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才有的,盡管它們也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至少一個朝代詩歌的概貌還是可見的。一個唐代人反而是讀不全“唐詩”的,他們能讀到的,無非是身邊人或者有所交往的人寫的“唐詩”;同理,宋代人也是讀不全“宋詩”的,就是因為身在其中,所以觀察很難全面,這正是蘇軾“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深刻意義所在。洪邁曾編過《萬首唐人絕句》等書,說明他對唐詩比較熟悉,用心搜集過,但他對宋詩是否也掌握得這樣全面呢?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點。換句話說,他所謂“唐詩”至少是指唐代的大部分作品,而“今之詩人”卻很可能僅僅是他所能見到的數量有限的宋詩。比如本文前面舉的幾首詩,洪邁就未必讀到過,這是非常可能的事情。借用時下一個常用的說法,他的這個判斷是在很典型的“信息不對稱”下做出的。從他的用語看,他也不是在比較“唐宋詩”,但后人卻根據洪邁的這句話,將“今之詩人”替換為“宋詩”,洪邁那里的“局部判斷”瞬間變成了“全稱判斷”,以偏概全就是這么“概”出來的!

    總之,在科學昌明的今天,我們要秉承真正的科學態度,看待任何問題,都要深入思考一下,全面考察一番,多問幾個為什么。不能抓住古人的只言片語就“制造”出什么“規律”之類的東西。這類“制造”還是少一點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