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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三三:世界的真實在凝視中顯現出一種輪廓
    來源:文學報 | 三三  何晶  2022年01月04日08:30

    青年作家三三有一些不同。這種不同,在于她將新近出版的短篇小說集《俄羅斯套娃》后記取名為“謝謝你們來看這場表演”,也在于,這次訪談她說自己是跳著回答問題的,“最后回答的就有點劃水”,又說“每個問題都答得太認真,讀起來會無聊”。這無疑讓她呈現出一種有別于其他“90后”作家的特質,她當然如他們一般在意自我表達,但她又有一種游戲性,以她自己的話說是“奇怪又強烈的幽默感”。最終的效果,是我們得到了“一個半藏半露的真實的”三三。

    《俄羅斯套娃》系屬譯林出版社“現場文叢”書系,叢書主編何平說,三三是“在‘90’后里不怎么吭聲的”。“不怎么吭聲”,顯然并不是因為三三不擅說,她的機敏、她內心中的小小宇宙,她那些幽深又輕逸的念頭,早已為熟知她者所認知,“三三既知道小伙伴們知道的一切,又十分守拙地保持沉默”(青年作家王蘇辛語),也經由小說這場“表演”讓我們一窺端倪?!安辉趺纯月暋保蛟S因為,她對自我的認識、審視早已開始,也因為,她正在“凝視這個世界的真實”。

    作家三三

    《俄羅斯套娃》是三三的第二本小說集,與處女作《離魂記》相隔八年。晚年與舊愛重逢者、黎曼函數研究者、年少而作惡者、收到補天者求救信息的人……在12個故事中,三三洞察著生命的本質,那些處于循環往復的生活里的人們袒露著自己的內心,或許孤獨或許黑暗。

    訪 談

    記者:如何開始這個訪談,選擇那個最外部的問題或許不失為一種打開的方式,畢竟小說集名“俄羅斯套娃”和你原本想叫的“黑洞與十二個故事”,都像是一種隱喻,指涉著內與外。所以最外部的那個問題也就由此誕生了,為什么是十二個月的十二個故事?

    三三:從前讀蘇軾《贈劉文景》,“橙黃橘綠”不覺妙,獨記得“一年好景君須記”一句。這話讓人平靜,每一分時令都那么好,要深深記在心里才行。古希臘多多那圣地的宙斯神廟里有一個傳說,說最初的語言是從一棵橡樹里發出來的。蘇格拉底由此認為古人是天真的,可以安心聽從一棵橡樹或是一塊石頭,只要它的話是真理。這個故事暗示了一種樸素、原始的智慧,人與自然之間,似乎隱藏著某種本源的關聯。尤其在東亞國家,人與四時風物的聯結更強烈。例如《源氏物語》中,紫式部寫到光源氏去世,用“云隱”二字作為章節的標題,正文不著一字。

    十二個故事,發生在十二個月,這個設定最初只是好玩。但在寫作過程中,我幾乎真的遵循了外在的時令,這種氛圍也融入小說之中。例如,8月的《惡有惡報》以一種烈日暴虐的調性開場;12月的《瘋魚》飽含失望與冰冷,由玻璃、雪、珍貴而易破碎的對魚類的喜好等冷元素組成;10月的《補天》飾以秋日的沉寂、孤絕,在寒冷真正降臨之前,人們似乎陷入一種猶疑;4月的《昨日花園》則有一種熟透的春意躁動,壓抑又泛濫。

    記者:整部小說集,有較多的篇幅是如評論家何平所說的“沉身中國式家庭的內部”,也有如《補天》《白塔》這類的更像是游想的世界。你是一個想象力、觀察力、感受力很強的寫作者,但其實更進一步的,你的底色都是冷靜的、甚至像是一種看破,即使在那些想象中,即使是在你早期的寫作中。

    三三:我欣賞冷靜的狀態。對我而言,激情的價值相對低一些,因為它不穩定。激情,意味著隨時會被一種新的激情所替代,激情暗示了遲早要到來的背叛。不過有時我也反思,這種普遍對“冷靜”(包括穩重、理性、周到等類似的品質)的欣賞,會不會是某種長期規訓的結果?在中國的歷史文化環境中,我們對“激情”的理解是否相對偏狹?無論如何,我此時對冷靜的欣賞,是誠懇的。

    然而,我自己并不是一個冷靜的寫作者。寫小說時,我時??奁饋恚嗍菫槊\的某種不可撼動性。這種悲劇成分平日里也圍繞著我們,只不過在小說中,我不得不正視它。你所說的“冷靜的底色”、“看破”,可能只是一種觀察事物的狀態。唯有與事物保持距離,才能更接近真實一些。

    記者:你說自己寫作的原因是“希望通過它抵達‘真實’”,“但真實是何物,我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它需要被凝視才能慢慢呈現出一種輪廓?!边@也佐證了我看這本小說集的一種感受,你的視角是凝視的,在《惡有惡報》《鳳凰于飛》《瘋魚》等篇中如此強烈,用敘述帶領著觀看者一步步走進那個中心,那些“惡”、那些家庭的不堪,那些齟齬?!澳暋笔且环N有效方式嗎?

    三三:是的。小說有各式各樣的好,但我更欣賞的小說,是那些嘗試往某個深處走去的。

    “凝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視覺場域。我們可以起步于生命體之間的凝視,當我們凝視另一個生命的眼睛時,我們的影像也會投影在它的瞳孔中,因此我們同時看到的,是自我的重影。這種影像的回流,是我們在個體內部無法達到的東西,“眼睛不能看見它自己”。它起源于我們自身的形象,又是超越自我獨特性的,而這種不斷的來回使彼此交互更深。在處理小說素材時,理想狀態下,也應當有這樣的過程。

    記者: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你似乎又不想讓這種真實被自己揭破,體現在那些戛然而止的結尾,如《瘋魚》《俄羅斯套娃》以及《離魂記》中,那些猶還可說,但似乎又確乎可以到此為止的結尾。也許這是一種敘事策略,但我卻隱隱覺得這和你的內在相關。在一個訪談中說你自己本質上是沉默而疏離的人,但也時常認真考慮愛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自己實際上滿懷對這個世界的深情,只是這些深情無家可歸,這些愛沒有對象,它更像是一種希望,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三三:這一定是比較早期的訪談,盡管所言非虛,但如此講出來也是一種對內在的簡化?,F在肯定不敢這么講了。

    年輕時寫作,我對敘事策略的考慮很少,多是憑感覺寫。戛然而止并非刻意,可能是覺得再寫也沒意思。在《瘋魚》中,“我”從開篇開始經歷的心理震蕩,似乎都是為了抵達最后那一刻。當“我”意識到金魚不得不送給妹妹,于是將它丟入油鍋,迎來了最后一刻——為了防止它們跳出來,我用手按住鍋蓋,我能感到它們在里面跳躍,撞擊著鍋蓋。這一刻非常殘酷,對“我”而言也一樣。這種殘酷呼應著“我”的一種覺醒,“我”由此看清了自己在生活里真正的位置。

    記者:別人對你有一種描述,是說在你的身上成熟或許來得較早,這種成熟是指你對于外部世界、家庭關系、甚至對自身的某些認知。與此同時,是你的輕靈、“散漫”。這和寫作之間有關聯嗎?或者,那些極具想象力又似乎可以清晰落地的東西、那些隱隱指向未來或者未知的東西,是怎么在你這里產生的?

    三三:認知內容和認知的表現形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維度。在表現形式上,我傾向于多樣一些,所以可能也包含“輕靈”的樣態。另外一點是,雖然我可能屬于相對內向的人,但日常生活中,我具有一種奇怪又強烈的幽默感(很抱歉,在這篇訪談里根本沒體現出來?。?,這種幽默感時常帶我奔向各種形態的表達。

    記者:這部小說集的后記,標題是“謝謝你們來看這場表演”,而在訪談中你也曾說,我非常喜歡馬爾克斯小說中的想象力,以及那種表演感?!氨硌莞小笔鞘裁矗啃≌f是一場表演嗎,小說落幕、作者退場,留下的是些什么呢?

    三三:我最近在寫的小說,和一位上世紀80年代很有名的演員有關。寫作過程中,恰好了解到表演的三大體系。一是梅蘭芳體系,一顰一笑都有基于經驗得出的最完美范式,表演核心則在于具體拿捏的功夫。二是布萊希特體系,推崇“間離方法”,演員即是自己,又要在一個高度駕馭起角色,這對體驗角色的程度與演員的天賦都有很高的要求。三是斯坦尼斯體系,周星馳推崇的《演員的自我修養》即屬此體系,強調演員對角色的個人理解,發揮主觀能動性。

    在特定的語境中,“表演”具有不同的含義。馬爾克斯的“表演感”在于他對情境的感受,他能捕捉到細節并將其以戲劇化的方式展示出來。后記“謝謝你們來看這場表演”的“表演”,實際上暗含我的一種疏離,一個半藏半露的真實的我,是想感謝我與讀者之間發生的這段距離。假如從“表演”的角度去看小說,那我理想中的小說,更接近于布萊希特體系的表演方式,作者與小說角色彼此獨立,它們之間始終存在某種張力。至于“小說落幕”后,那種張力仍然是留在文本中的。

    在狄德羅的《論手法》里,寫到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大意是說,“做作”是所有美術所共有的缺點,過度的“做作”比丑更讓人受不了,因為丑是天生的,它本身毫無自大的意思,也沒有思想上的別扭。狄德羅想說的,是對這種“做作”的把握尺度。這里的“做作”或許與你說的“表演感”有隱秘的關聯。

    記者:相信你看到不少評論者將你與美國女作家奧康納進行類比,我們更好奇的是你本人如何看待這種類比呢?

    三三:說實話,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喜歡奧康納的短篇小說,也喜歡類似基調的電影,比如《三塊廣告牌》(電影開始不久,鏡頭就掃過一本奧康納的《好人難尋》)。偉長老師引述奧康納是想說明,我的小說中人物有一些出離的瞬間,接近奧康納所謂的“天惠時刻”。而悅然老師可能是看見了我小說中隱藏著一種恒定的決心,那種決心與人物的關系沒有那么大,更多來自于寫作者的聲音。

    順便解釋一下“天惠時刻”。奧康納曾這樣解釋自己小說的主題:“上帝的恩惠出現在魔鬼操縱的領地?!庇终f,“每一篇出色的小說里都有這樣一個瞬間:你可以感覺到,天惠就在眼前,它在等待被人接受或者遭到拒絕。”這一點很有意思,對理解奧康納的小說也有重要意義。長久以來,在《好人難尋》的宣傳中,“邪惡”曾是奧康納特質的代名詞,T.S.艾略特讀到她的作品時也說“毛骨悚然”。但從“天惠時刻”概念來看,奧康納令人驚恐之處,并不在于她的“邪惡”,而是一種女巫式的霸權力量——她對人間暴力看得那么真切,而上帝的恩惠又那么執迷。

    記者:《俄羅斯套娃》這本集子中是相對較早的一些作品,一個年輕作家的成長往往是驚人的。你近期寫作關注的范疇和精神內核之中,有哪些變與不變?

    三三:我關心的問題比較駁雜,比如近來規劃寫一篇關于山體雕刻的小說,便會就相關領域進行研究——這是一些具體的問題。

    更宏觀而言,我們正身處于后疫情時代。與最初料想的不同,疫情并沒有一道清晰的終結界限。即便是疫情以后,一切并不能復原,我們的生活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且被迫學習與復燃的危機共處。上一回聽同學談論小說,說到并目前還沒讀到過印象特別深的疫情小說。在許多小說中,疫情僅作為一種背景,一個扁平的容納空間,相對欠缺對新世界的思考。有意思的是,我同意他所說的,但我自己對創作一部驚艷的疫情小說興趣不大。這時,我才意識到,可能我最感興趣的是人的內在,以及其境遇在他內部世界的投影。對于外在大環境,或者說更宏大的人類體系問題,我還沒有把握能琢磨好。

    王小波曾說,現代作家對他人的關心不及對自己關心的八分之一。我不太同意這話,八分之一的數據也無厘頭,但我明白他寫下這句話的用意。然而,作為一個總處于觀察角度的寫作者,我倒希望接下去關注自己更多一些,靠自我來統一已容納的知識、信息、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