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西游記》中的“水難”
    來源:文匯報 | 張怡微  2021年12月20日07:56

    一般來說,中國古代小說的故事背景多發(fā)生于內陸,很少涉及海洋。《西游記》故事的前身“玄奘取經(jīng)故事”,原本也是發(fā)生于內陸地區(qū)的行旅事跡。唐朝與印度海陸往來頻繁,鳩摩羅王曾建議玄奘回程向南走海路,但玄奘婉拒了,跟隨絲綢之路的商隊穿越帕米爾高原和西域諸國返回大唐。《西游記》最早的故事原型并無明顯的海洋文化痕跡。

    明代以前,“西游故事”經(jīng)過不同文體如雜劇、平話等拼貼,形成了獨有的故事群落特征,開始糅雜復雜的文化源流,其中就包括了對異域“海洋文化”的接受。這種改變的痕跡非常隱微。主要來自于三個方面:(一)唐僧身世故事中的“水”意象;(二)龍王傳說與求雨故事的融合;(三)其他“水難”與“水怪”(與“水”有關的妖怪)的展演。在世德堂本(1592)《西游記》的險難設計中,雖然表面上山難故事多于水難,但“水”的意象還是組成了小說最重要的布景和情節(jié),考驗取經(jīng)人的弱點。有關“水”的渴望與恐懼,構成了明代中國人基于農(nóng)耕文明而自然型塑的情感結構和神話結構。

    唐僧身世故事中的“水”意象

    今見通行本《西游記》第九回“唐僧出世”故事系清初汪澹漪《西游證道書》增插,也就是說,明代1592年南京金陵世德堂本所刊《西游記》中并沒有這個故事。這是非常奇特的現(xiàn)象,歷來也有廣泛討論。《唐三藏西游釋厄傳》收入了“陳光蕊故事”,以三藏出身為主,敘述他早年所經(jīng)歷的災難。世本《西游記》反而只留下一段韻文,在清人黃太鴻和汪象旭所編《西游證道書》中,陳光蕊的故事首次成為第九回的主要內容。也就是說,《西游記》原本依據(jù)的是玄奘取經(jīng)的故事,但玄奘的身世作為重要取經(jīng)故事緣起,反而是清代才補充進去的。198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百回本《西游記》,曾將這“第九回”故事改為“附錄”。這一回的回目是“陳光蕊赴任逢災,江流僧復仇報本”。故事說的是唐代貞觀年間,海州平民學子陳光蕊高中狀元,與宰相之女殷溫嬌結婚,不久又被朝廷任命為江州知州。陳光蕊攜妻赴任途中遭遇洪江水寇劉洪謀害,被殺沉江,還被劉洪奪妻冒官,溫嬌為了保護腹中胎兒只得忍耐。生下嬰兒后,將他與一封血書放逐水上,為金山寺法明長老所救,命名為“江流兒”,字面意思是江面漂流的兒童。十八年后,江流兒,也就是陳玄奘長大成人,查清昔年冤案。陳光蕊因龍王救護不死,還陽與妻子團圓。但溫嬌因失身侍賊,有愧于丈夫,投江自盡。

    不難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凸顯了“水難”的元素,并且將一些細節(jié)做了調整。首先將河南人(籍貫地洛州,即今日洛陽)玄奘改為在沿海(海州弘農(nóng)郡聚賢莊)出生,以便讓他的父親能被海龍王所救;其次將唐僧的誕生與一場水難掛鉤。他的父母遭遇水上盜賊,盜賊的名字是“劉洪”,與“流洪”同音,唐僧自己也被命名為與水有關的“江流兒”,意為他在水上出生并漂流的悲慘命運。“江流兒”的神話,出現(xiàn)在分布廣泛的中國英雄傳奇中,如后稷被棄于寒冰而不死,重生以后成為周人的始祖。徐偃王被丟棄于水濱,為孤獨母犬鵠蒼所救,最后也成為一代王者。還有彝族傳說“鐵箱里的淌來兒”等等。另一部中國著名小說《水滸傳》,說的也是與水和盜匪有關的故事。如果我們放眼世界視域,會發(fā)現(xiàn)這和安放著摩西的“箱子”一樣,“水”的神秘與不穩(wěn)定性等特質,都預表人的生命力和神的安排。“江流兒”故事原型也并非中國獨有。

    《西游記》中“江流兒”故事的誕生,最早來源于中國戲曲文本,并廣泛傳播。同樣,也是戲曲文本最早將該故事編入廣義上的“西游故事”群落。目前可知最早講述該故事的文本,是宋元南戲《陳光蕊江流和尚》。也就是說,“水難”是廣義上西游故事群落中出現(xiàn)時間較早的故事原型。戲曲中類似的官員攜妻赴任新職,遭遇水寇,于江心被殺,多年后真相大白的故事還有很多,如唐代《原化記》《乾月巽子》,或另一則話本故事改編的《白羅衫》,都曾在民間廣為流傳。世德堂本《西游記》把“江流兒”故事刪除,只保留了一段唐僧出身的韻語,這是因為,戲曲之外的民間傳說和歷史典籍中,并沒有確切提到陳光蕊是唐僧父親的說法。但顯而易見的是,《西游記》核心人物唐僧的故事與“水難”直接有關,這段故事里“龍王相救”的段落也是西游“水難”故事的經(jīng)典范例。

    龍王傳說與《西游記》中的求雨故事

    《西游記》中,“龍王”的情節(jié)占比非常大,他經(jīng)常承擔救援的工作(《西游記》中也有不好的龍王,如萬圣龍王就是盜賊)。水神的存在,意味著人類對自然的不可控之力,和對控制風雨的欲望。以“魏征斬龍”傳說為代表,它是隸屬于《西游記》取經(jīng)緣起的故事之一,講述的是涇河龍王與術士袁天罡打賭降雨時辰,袁天罡算中后,涇河龍王為了賭贏私自改了行雨的雨量和時辰,被玉帝發(fā)現(xiàn)要被砍頭,托夢向唐太宗求情,卻還是被魏征斬首的故事。《西游記》中龍王的主要職能是司雨,也就是管理下雨,下多少滴雨卻要聽從玉皇大帝的嚴格安排,違反規(guī)定會遭遇嚴厲懲罰。有學者認為,中國的四海神及龍王信仰中并沒有賦予龍具體的司雨職能,季羨林先生就曾提到《西游記》中的龍王故事受到了印度龍神崇拜的影響。龍王有一些特點可能也與這個來源有關,諸如寶貝多、財產(chǎn)多、子女多、親戚多等等。《西游記》中只有三個重要人物有家庭——豬八戒、牛魔王、龍王。

    世界文明中的龍主要有三個源流,分別是印度、西歐和中國。最近出版的《龍王的嬗變:白族水神信仰體系的人類學透視》一書中就重新梳理了中國白族(云南大理地區(qū))水神信仰體系,給我們理解《西游記》帶來很多啟迪。學者趙樚在《論白族龍文化》一書中也曾提到,“白族的社會生活實踐中,凡是與水有關,就必然有‘龍’的觀念的出現(xiàn)”。這里的“水”也不只是“雨水”。明代李元陽撰文的《趙州甘雨祠記》中記載,嘉靖年間,大理多地久旱不雨。為了求雨,趙州州首去湫龍?zhí)肚笥辍M局杏龅揭粭l蛇,他聽人勸告拿出祭品和瓦罐,到了傍晚,趙州郡內果然大雨如注。其實,為了求雨,“龍”和蛇(小龍)也不是唯一的吉祥物,古人還曾祈求過蜥蜴、青蛙等。古代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取決于大自然的支配,古人尤其重視風調雨順,而掌管風調雨順的神明就顯得特別有權力。

    對“雨水”的共同渴望可能與中印兩國農(nóng)耕文明的背景有關。孫悟空曾因沿路遭遇旱災求助,如第八十七回“鳳仙郡冒天止雨 孫大圣勸善施霖”,當?shù)鼐用褚蜻^失得罪了玉帝,被懲罰三年無雨可下,可見雨水最高的管理權在玉皇大帝手中。但龍王有自己的辦法私藏雨點幫助孫悟空,一次是觀音菩薩為滅紅孩兒的三昧真火,就向龍王借了一捧海水,雖然并沒有起到作用。另一次是孫悟空在朱紫國行醫(yī)(朱紫國被一些學者認為位于現(xiàn)今印度境內)。藥方中需要無根水作為藥引,所以用不了河水、井水。龍王給了孫悟空兩個噴嚏助力,令“文武多官并三宮六院嬪妃與三千彩女八百嬌娥,一個個擎杯托盞,舉碗持盤,等接甘雨”,化解了國王的憂郁癥和消化疾病。《西游記》中的“水難”,最直接的表現(xiàn)就是干旱缺水,神明也因這一民眾內心的需求而被發(fā)明出來,成為典型的中國故事。

    其他“水難”與“水怪”

    干旱與求雨之外,《西游記》中的其他“水難”,最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渡海。孫悟空要求長生不老之道,經(jīng)他的猿猴長輩提醒,在花果山無法習得,只得離開家鄉(xiāng),他遇到的第一個困難就是渡海。他扎了一只木筏,“獨自登筏,盡力撐開,飄飄蕩蕩,徑向大海波中”。明代的西洋大海,指的是文萊以西的海域或印度洋海域。一只猴子如何獨自渡海,看似是虛構筆法,顯得十分浪漫。但據(jù)最新的研究,“在秘魯亞馬遜森林深處發(fā)現(xiàn)的4顆猴子牙齒化石表明,在數(shù)千萬年前,確實有靈長類的猴子漂洋過海,從非洲來到了南美洲”。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西游記》圖像歷史的形成中(如插圖插畫)極少有渡海的畫面,而在日本多種《繪本西游記》中,都曾將“悟空乘筏浮大海”作為重點改編繪畫的對象,這可能與日本是一個島國有關。他們對于海洋知識和渡海知識有更具體的經(jīng)驗轉化為圖像,對于孫悟空出海的畫面也有不一樣的改編創(chuàng)作成果,例如有的孫悟空會用到船篙,有的則不會。

    唐僧的西行之路,基本是沿著陸地行走的,但也難免遇到不容易渡過的河流,如著名的流沙河(第八回),這是一條古老的河流,在宋代的《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中就記載玄奘法師的前世在此地被深沙神吃掉。這個水“鵝毛也不能浮,唯有九個取經(jīng)人的骷髏,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深沙神,也就是取經(jīng)人沙和尚形象的前身。沙和尚在日本的形象演變類型復雜。昭和七年(1932),日本少年講談社出版的第五卷《孫悟空》一書中,里面有一節(jié)《河童的偵查》,較早將沙僧的形象與河童的形象合一,有鳥的喙、青蛙的四肢、猴子的身體及烏龜?shù)臍ぃ缤喾N動物的綜合體。沙僧在日本的形象也不只是河童,有很多形象來源。昭和29年(1954)川端康成、阿部知二等主編的繪本《水滸傳、西游記》中,沙僧還有一個典型中亞人面孔的形象。豬八戒曾在天河管理水兵,水里打仗他比孫悟空強。取經(jīng)人中,唯有唐僧完全不識水性。但唐僧與“水難”關系密切,他曾多次落水(如第四十七到四十九回“通天河”),第九十九回因為忘記與老黿許下的承諾,甚至連取回的經(jīng)文都全部落水。除了落水,他還曾喝下子母河的水而懷孕。以上皆屬八十一難經(jīng)歷的厄運。但一般來說,我們還是會認為, 《西游記》中“山難”多于“水難”(到了明代《西游補》中,孫悟空一直在為唐僧找尋“驅山鐸”緩解師父的焦慮),成為了閱讀慣性中的“刻板印象”。

    雖然《西游記》基本是以陸地行旅為故事的背景,但有關“水”的威脅、恐懼和焦慮始終存在。在《西游記》中,唐僧每過一座山就會感到害怕,覺得一定會遇到妖怪。每到此時,孫悟空就會勸他不要多心,念一念《心經(jīng)》,“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唐僧未曾提及怕“水”,“水”卻是阻礙他順利西行的重要苦難之一,他的出身故事就與水有關。直至故事末尾,他的尸體漂流在凌云渡之上,完成了佛教意義上對肉體的舍棄。由水上而來,經(jīng)水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