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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科幻迷”到科幻作家 ——閱讀史視野下的《三體》寫作考論
    來源:《寫作》 | 劉春勇  黃音琪  2022年08月10日07:57

    劉慈欣是從20世紀80年代“科幻迷”群體中脫穎而出的作家,他親歷了當時的“清理精神污染”。當國內科幻進入嚴冬時,作為“科幻迷”的劉慈欣自然而然想為科幻復蘇貢獻力量,這成為劉慈欣“心路歷程的轉折點”,從此,科幻對于劉慈欣來說,從一個空靈的夢境變成現實而任重道遠的事業。

    閱讀對作家的重要影響不言而喻,每位作家的閱讀史都構成了他的創作前史。作家與閱讀資源互相對話,相互激蕩,在閱讀中構建起自己獨特的經驗世界,并投射在作家的創作風格、審美趣味以及生命體驗當中,與創作內容遙相呼應。盡管作家的心路歷程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但是閱讀史提供了一個真實而可靠的視角,方便我們從作品外部考察作家的精神資源,梳理出作品的前史。遺憾的是,有關劉慈欣閱讀史的研究相當匱乏,本文試圖在此領域探索新路,從劉慈欣的文學評論、隨想錄、訪談錄等方面搜集散落的閱讀記錄,并進行系統整理。相對集中的閱讀記錄詳見《消失的溪流——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科幻》《被忘卻的佳作》《從雙獎看美國當代科幻》《我的科幻之路上的幾本書》《科幻階梯閱讀薦書榜》《我最喜歡的科幻電影》等科幻評論隨筆。

    劉慈欣不僅是優秀的科幻作家,也是鑒賞眼光獨到的科幻文學評論家,他撰寫的文學評論直接反映了自己的閱讀偏好和閱讀感受,成為梳理劉慈欣閱讀史的第一手史料。此外,作家訪談錄作為史料建設的一部分,也是閱讀史研究的重要參考資源:作家通過自我言說,將自身的閱讀經歷、生命體驗、創作立場等向讀者敞開。劉慈欣訪談錄不僅能夠為讀者、研究者掌握作家閱讀史提供重要參考,也可為還原中國當代科幻文學生長歷程提供豐富的信息,為探索《三體》的寫作資源提供證據,具有檔案與路徑的雙重價值。

    一、“科幻迷”的閱讀史

    在《三體》寫作之前,劉慈欣思想的形成途中擺著許多閱讀材料,筆者將從閱讀偏好、特殊感受能力、對話愿望三個層次梳理劉慈欣從“科幻迷”到科幻作家的成長過程。

    首先,從閱讀偏好來看,閱讀內容不僅反映著閱讀者的主觀選擇,還對作家形成創作風格和文學觀念有著漸進而隱秘的影響。在劉慈欣的文學世界中,我們能夠辨認出那些由空靈的想象、硬朗的科技寫實、厚重的人文關懷構成的劉慈欣式的文學品質。從閱讀史視野來看,這些品質并非某一時刻的瞬間迸發,而與其他文藝作品保持著同一性和連續性:文學觀念和創作風格都可以從他的閱讀史中,找到蛛絲馬跡或是清晰的形成軌跡,這鮮明地體現在閱讀偏好當中。

    劉慈欣擁有30多年科幻閱讀經驗,偏愛克拉克那種比較傳統的、以科學技術為想象核心的科幻作品。但是,科幻作品其實只占劉慈欣閱讀類型的一小部分,其余是科普、歷史、軍事等作品。遺憾的是,劉慈欣公開的歷史和軍事閱讀書目相當匱乏,向外透露的閱讀史大部分是科幻作品。劉慈欣承認科幻小說閱讀對自己的影響:“作為一個‘科幻迷’,科幻小說塑造了我的生活和人生?!彼珢鄣目苹梦膶W大部分來自西方,包括凡爾納、克拉克、阿西莫夫等人創作的科幻文學作品,這在后文中會詳細論述。這幾位科幻巨匠都屬于世界科幻史早期的作家,劉慈欣深受影響,甚至被吳巖稱為“新古典主義科幻作家”。

    劉慈欣從20世紀80年代“科幻迷”群體中脫穎而出,目睹了80年代科幻文學的興起和衰落。他常對80年代的國內科幻作品抱以懷念,列舉鄭平的《壯舉》等5部作品,證明中國差點就培育出自己的科幻文學,只是大家對這段歷史全然不知,它們成為“消失的溪流”掩藏在歷史當中。他還撰寫了《被忘卻的佳作》一文,回憶中學時代看過的科幻佳作,為它們正名,其中包括科幻電影《珊瑚島上的死光》《霹靂貝貝》等等。

    劉慈欣也偏愛閱讀那些想象力豐富的非科幻類的文學作品。例如,在閱讀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的過程中,劉慈欣感覺自己跟故事主人公有相似之處:在非常封閉的環境中,誕生了鮮活的想象力。劉慈欣還閱讀了大量卡夫卡的著作,認為其作品中有強烈的科幻色彩,所以將其視為幻想小說作家和科幻小說作家的必讀作品。

    需要強調的是,劉慈欣的創作風格還受到俄羅斯文學的影響——俄羅斯文學風格影響了劉慈欣的文風,使得他的創作有一種“厚重”感。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對少年劉慈欣影響深遠,他從中感受到一種很厚重的東西,與人民、大地以及時代緊密相連,具有強烈的現實感;后來,他又從阿瑟·克拉克身上學到了科幻文學的宏偉大氣,還有對宇宙終極奧秘的追問。這在文學上正好處于兩極的作家造就了劉慈欣今日的風格:空靈與厚重結合。但是,劉慈欣認為這種影響并不都是正面的,要想把“厚重”跟“空靈”平衡好,的確不太容易。

    作為以硬科幻聞名的作家,科普作品是劉慈欣重要的閱讀資源。在創作之前,他并沒有自覺地去積累素材,只是憑借興趣涉獵。大學畢業以后接觸現實社會,他發現社會本身是一部不可超越的文學作品。這時候的他產生了一種新感覺:宇宙那么大,如果把思想只糾纏在人類上,就太無趣了。之后劉慈欣減少了文學作品的閱讀,而轉向自然科學類讀物。他在寫作探索階段,得益于科普著作和大學里的知識,他極其欣賞科學的魅力。阿西莫夫的《自然科學趣談》系統地向劉慈欣介紹了現代科學,卡爾·薩根的《宇宙》《伊甸園的飛龍》打開了劉慈欣看科學的第三只眼。

    其次,從對閱讀的特殊感受能力來看,消化閱讀作品并轉化為寫作資源,是讀者成長為作家的必經階段。“寫作發生學”是一個很神秘的話題,作家的寫作發生有著多種可能性——作家的創作靈感可能源于童年創傷、虛無縹緲的夢、一幅畫等等,而劉慈欣則把自己的某種特殊感受能力當作“先是成為‘科幻迷’,進而成為科幻作家”的重要因素。在閱讀《十萬個為什么》時,劉慈欣想象用光速穿越太空的場景,發現自己擁有特殊能力:“那些遠遠超出人類感官范圍的極大和極小的尺度和存在,在別人看來就是大數字而已,而在我的大腦中卻是形象化的,我能夠觸摸和感受到它們,就像觸摸樹木和巖石一樣。直到今天,當150億光年的宇宙半徑和比夸克都小許多數量級的弦已經使人們麻木時,一光年和一納米的概念仍能在我的心中產生栩栩如生的宏大或精微的圖像,激起一種難以言表的宗教般的震撼和敬畏?!闭沁@種特殊感受能力使得劉慈欣“在崇高宇宙與微紀元之間”游刃自如。

    這種特殊感受能力不僅讓劉慈欣體味到宇宙的壯美,也讓他對科幻作品有了更深切的體悟。他在閱讀了《2001:太空漫游》之后多次感慨:“突然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腳下的大地變成了無限伸延的雪白光滑的純幾何平面,在這無限廣闊的二維平面上,在壯麗的星空下,就站著我一個人,孤獨地面對著這人類頭腦無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從此以后,星空在我的眼中是另一個樣子了,那感覺像離開了池塘看到了大海?!睆拇?,克拉克直接使他把對科幻的愛好變成事業追求。劉慈欣早年的人生中充斥著饑餓、煤油燈、煤礦……盡管物質資源匱乏,但正是這種特殊感受能力,使得他超越現實空間,憧憬頭頂的星空,向往著由群星、銀河構成的浩瀚宇宙。這些相距甚遠的東西混雜交融,構成了劉慈欣所塑造的科幻世界。

    再次,從對話愿望角度來看,作為優秀的科幻文學作家,劉慈欣并不滿足于閱讀、創作科幻文學,而是積極面對國內外科幻文學作品展開對話。劉慈欣從小看雨果獎作品長大,英文水平很高,不僅能夠暢游海外科幻網站,直接閱讀海外科幻作品,還能夠與國外科幻雜志的編輯們交流。2007年,劉慈欣在《世界科幻博覽》上連續發表了多篇雨果獎作品評論。面對澤拉茲尼的《光明王》《永久凍土》,湯姆·戈德溫《冷酷的方程式》,影片深作欣二的《大逃殺:東京圣戰》等科幻作品,劉慈欣也不吝惜筆墨。此外,劉慈欣為布拉德伯里撰寫了悼念文章《雷·布拉德伯里》,將布拉德伯里與克拉克并列為自己最喜歡的作家。

    劉慈欣不滿足于科幻文學的邊緣地位,在多篇文章中闡述過科幻文學理念,影響較大的有《消失的溪流——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科幻》《SF教——論科幻小說對宇宙的描寫》《從大海見一滴水——對科幻小說中某些傳統文學要素的反思》等。實際上,劉慈欣對自己文筆水平不高的縱容也有岡恩的影響,他引用了岡恩的觀點為證:主流文學的環境是確定的,是現實主義的,人物是可以變化的;但是科幻文學的環境對讀者來說是陌生的,是不斷變化的,這時作家必須把人物固定下來,兩個全變的話,讀者就抓不住任何根基。當作家把科幻創意寫完以后,留給人物塑造的篇幅則不多了;如果兩方面都精雕細琢,既不能適應出版需要,也不容易閱讀。因此,劉慈欣放心地把創作重心放在科幻構思上,對主流文學關心的人物、語言、結構等方面都要求不高。

    《科幻世界》雜志培育了一大批中國科幻文學作家,劉慈欣也是其中之一。劉慈欣一直關注著《科幻世界》的命運,他首次發表的4篇作品都屬于《科幻世界》,為了投稿成功,他還研究過《科幻世界》想要什么要的小說。從2002年1期開始,《科幻世界》的一個重大變化是不定期地推出一系列專輯,每輯集中發表一位作家的3篇作品。劉慈欣則是第一位專輯作家?!犊苹檬澜纭放嘤伺撕L?、韓松、王晉康等科幻作家,劉慈欣最欣賞的是潘海天和韓松,認為韓松的詭異也是一種空靈,讀過他的作品《宇宙墓碑》《逃出憂山》《想象力宣言》等。

    二、科幻作家與《三體》創作

    作家的“閱讀”行為會體現在作品創作中,閱讀史作為一個場域,可以從中考察出閱讀與創作文本的“互文”關系,把握作家的文學觀念的形成與創作風格的習得。《三體》三部曲作為當代中國科幻文學影響力最大的作品,凝結了劉慈欣的思想,從中可見該文本與凡爾納、阿西莫夫、克拉克等作家作品的“互文”關系。

    第一,堅定的技術主義者。劉慈欣是堅定的技術主義者,在《三體》中常把人類的生死存亡寄托在科學技術的發展上面,文明水平的差距被客觀化為技術水平的差距。

    劉慈欣從凡爾納的《地心游記》開始結識科幻。小學時的他從父親箱子底下翻出一本繁體字的《地心游記》,首次了解了“科學幻想小說”,“幻想”與“科學”構成了劉慈欣最初的科幻理念。當他閱讀了克拉克的作品后,科幻理念發展為:“在想象世界中展現宇宙的科學美?!?/p>

    劉慈欣將凡爾納的小說概括為“大機器小說”。通過閱讀《海底兩萬里》《機器島》《從地球到月球》《迎著三色旗》《培根的五億法郎》等科幻小說,劉慈欣知曉了這樣一種文學作品:人物站到舞臺的一側,人物可以如符號一般單純,文學主角的地位讓位給大機器。在19世紀后期科技高速發展的鼓勵下,凡爾納以極大的熱情去幻想一個光明的未來——他是典型的樂觀主義者,這種樂觀也影響了劉慈欣。但是,劉慈欣自認為自己的樂觀跟凡爾納那種“傻乎乎”的樂觀不同,自己的樂觀更理性,他相信人類付出巨大代價后也能達到光明和幸福的彼岸。面對讀者對《三體》結局的質疑,劉慈欣認為結局仍然是美好的,人類雖然失去了太陽系,但是至少在宇宙其他地方播散了文明的種子,發展出了神級文明。

    作為堅定的技術主義者,劉慈欣認為人類社會上出現的道德問題、經濟問題、社會問題等等,都是技術可以解決的。按需分配在他眼中并非神話,而且比想象中來得容易:“只要人類在能源、材料和生物這三個領域中的任何兩個取得重大突破,就足以形成按需分配社會的物質基礎?!北M管這種科學主義的論調在19世紀就已經被哲學家所摒棄,劉慈欣也清楚這一點,但是他仍然固執地堅守信念,他套用康德一句話:“敬畏頭頂的星空,但對心中的道德不以為然。”

    受大工業時代的科學主義影響,劉慈欣對人性的看法相當尖銳:沒有亙古不變的人性,人性受到環境制約,相應的環境就有相應的人性來適應,道德也如此。那些聲稱“人的異化”“道德淪喪”的反科學主義觀點,在劉慈欣看來,這些顧慮的前提在于人本身不該被異化。他在《魯豫有約》的采訪中提到:當包括分子生物學、IT技術等現代技術直接植入人體時,人類的生物學特征會發生重大變化,那個時候的人性肯定會發生變化。在《三體Ⅱ·黑暗森林》中,比爾·希恩斯的面壁行動是將思想鋼印刻入人腦中,以打造持絕對逃亡信念的鋼印族。這種用技術控制思想的做法,是為了抵抗末日災難而做出的讓步。魯迅文學世界中的“吃人”問題,到了劉慈欣這里成為為了延續文明而付出的代價:黑暗戰役中幸存的藍色空間號,獲得了其他星艦的所有資源,包括尸體中的蛋白質。

    第二,用科學想象世界。劉慈欣折服于科學的魅力,善于挖掘科學故事,以科學作為想象力的翅膀,塑造空靈的想象世界。他認為,科學是一座美的礦藏,它的美感被禁錮在冷酷的方程式中,普通人需經過巨大的努力,才能窺見她的一線光芒;科幻小說正是通向科學之美的一座橋梁,它把這種美從方程式中釋放出來,展現在大眾面前。劉慈欣認為,在20世紀大部分時段,那種以科普理念為核心的思想并非對科幻的否定,建立在科普理念上的作品也是一種科幻?!胺酱缰g,深不見底”的四維碎片,十一維田園宇宙的美好想象,純潔而唯美的水滴,長老的二向箔等等,都蘊含著劉慈欣對科學美的推崇。

    劉慈欣推崇專業的科普作家阿西莫夫,《三體》中對章北海的心理史學的描述,正與阿西莫夫的未來史學相似。劉慈欣贊賞阿西莫夫這些建立在科普理念上的作品,例如《最后的問題》《我,機器人》《基地》系列等。阿西莫夫的作品以“沒有文風”著稱,平直呆板得像一個工程師的冗長的技術說明,但是對這些作品的閱讀讓劉慈欣意識到,科幻是內容的文學,不是形式的文學,形式只是承載內容的容器,盡管那種形式高于內容的科幻小說可能是優秀的小說,但已經不是科幻小說了。因此,劉慈欣偏愛英美黃金時代的科幻作品,抵觸除了奧爾迪斯以外的新浪潮作家。劉慈欣認為,新浪潮科幻小說雖然大量借用主流文學的表現手法,卻顯得十分晦澀和古怪,基本拋棄了科幻中嚴謹的科學內容——這恰恰是劉慈欣最看重的內容。他心中的科幻文學是倒向科學的,科學想象的廣闊性和豐富多彩性遠大于魔幻,“如果沒有科學,150億光年和10的負三十次方毫米只能是瘋子的囈語,但科學把它們帶入了我們的想象世界,使人類想象世界的尺度擴充了無數倍”。進言之,科學給文學提供了豐富而偉大的故事資源。

    吳巖認為黃金時代的美國科幻大師都具有大男孩性格,阿西莫夫首屈一指。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將復雜的社會生活簡單化,歷史決定論也過分直白?!度w》也存在將歷史簡單化的問題,許子東曾調侃,如果智子將人類社會背后的齷齪公之于眾,地球文明就會陷入混亂,何必封鎖基礎科學?劉慈欣承認:“科幻喜歡將歷史簡單化?!?/p>

    阿西莫夫的大男孩性質更體現在機器人故事里,他構想了機器人學三定律,在此背景下開展故事。實際上,這三大定律不可能在機器人身上實現,缺少科學價值,只是科幻作家的天才構想。這可以看作是機器人故事的“靈魂硬傷”:幻想宇宙規律,并在此基礎上構建新的世界。劉慈欣認為有靈魂硬傷的科幻是最高級的科幻,特德·姜的《巴比倫塔》、G.R.尤赫的《重冰》以及克萊門特的一些小說都是如此?!度w》中的黑暗森林法則也是靈魂硬傷,但是不妨礙在此基礎上描繪的宇宙圖景的震撼力。科幻作品以科學為工具,抵達的不是科學家期望的現實世界的精確性,而是小說家的想象世界的空靈生動、宏偉瑰麗。

    第三,種族形象與世界形象。談論《三體》的人物形象塑造,不能簡單地以主流文學形象塑造理念為衡量標準。劉慈欣有自己的一套科幻文學形象塑造理念,他將其概括為“種族形象”與“世界形象”。

    劉慈欣從克拉克的代表作《2001:太空漫游》中,感受到科幻文學對主流文學創作理念的顛覆和拓展??苹梦膶W因科學發展而衍生,降低了人類的主體地位,試圖超越主流文學對人的“超級自戀”,把觸角深入宇宙的邊緣,想象人類不存在的世界。基于此,傳統文學的文學形象創作方式已經不再適用于科幻文學,科幻文學試圖發展出適用于自身的形象塑造方式。劉慈欣在凡爾納作品中看到了人物形象的符號化,在克拉克作品中則看到人類作為一個整體形象面對宇宙??死说拇_在科幻文學形象塑造上顛覆和拓展了主流文學理念,這突出表現在種族形象與世界形象的塑造上面。

    所謂種族形象,即以整個種族形象取代個人形象,將不同種族作為不同整體來敘述,注重整體個性,忽視個體的差異,個人化身為種族的象征,表現出種族的某種形象或性格。在《2001:太空漫游》當中,克拉克拋棄人物的個性,將人物完全符號化來表現整個地球文明與外星文明的關系。同名電影更刻意表現出人的符號化:科學家和宇航員們目光呆滯、面無表情,就算同伴普爾被機器人謀殺而成為“第一個去土星的人”,鮑曼也沒有因為同伴的死亡以及機器人的叛變而顯露出情緒的起落,解救同伴與放棄同伴的過程都表現出超常的冷靜。

    同樣,劉慈欣更關注人作為一個整體與宇宙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則被有意忽略?!度w》第一部描寫了三體世界極其嚴酷的自然環境以及以生存為第一要義的三體種族,三體世界和三體人都是作為整體形象來描述,相應地,人類世界失去其傳統模式中的復雜性,凝縮為一個整體形象,從而突出了地球人與三體人兩大種族形象的對立。符號化的種族形象汪淼,繼承了克拉克文學形象的風格,沒有多少性格可言,只是作為一個地球人去與未知的三體世界相遇。他是作者帶領讀者見證自己的想象世界的視角,是作者觀看宇宙風景的眼睛。當他失去作為“眼睛”的功用時,作品情節已經不再需要他來推動,《三體》第二部和第三部都沒有再現汪淼的需要。

    所謂世界形象,即一個世界作為一個形象出現,通過作者對故事背景——世界的精雕細琢而刻畫出來,該世界容納不同種族的存在,是不同文明的象征。劉慈欣跟克拉克一樣,都描寫了“不出場的外星人”,從未致力于展現具體的太空文明全景。當外星文明始終保持神秘和未知,具體的外星人也隱匿其后時,作品的矛盾不是聚焦在兩種不同種族的沖突,而是如李云所說:“將人與宇宙的沖突推向了故事的中心位置,讓讀者在真實可感的生存威脅中驚呼異域文明的高深莫測,在強大與弱小的對比中流溢出對宇宙深處未知領域的驚異與敬畏。”這種處理方式使得作品更具有開放性,空靈之感頓生,作者筆下的“詩與遠方”不在于前方的山川河流,而在于頭頂的星辰大海。

    劉慈欣多次在科幻文學評論和訪談中提到克拉克,在作品中直接表達對這位科幻巨匠的敬意,甚至聲稱自己的作品是對克拉克的模仿:小說《微觀盡頭》用到了克拉克提出的宇宙負片概念;《三體Ⅱ·黑暗森林》在描述人類首次接觸三體探測器水滴的體驗時,直接引出《2001:太空漫游》的黑色方碑;《三體Ⅲ·死神永生》中想象的太空城不是一般科幻電影中描述的圓環狀,而是輪輻狀或者滾筒狀,正如《與拉瑪相會》的圓柱形飛船,這樣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一種世界感,而不是身處飛船之中。

    同為技術型科幻,凡爾納的大機器小說預言一種在未來可實現的技術,克拉克則描寫在時間和空間上都趨于終極的空靈世界。劉慈欣感受到,科幻的真正魅力在于創造一個想象中的事物,“好看的科幻小說應該是把最空靈最瘋狂的想象寫得像新聞報道一般真實?!?004年,劉慈欣提到,主流文學留下性格鮮明的人物畫廊,而西方科幻小說也留下了大量的想象世界:克拉克的拉瑪飛船、阿西莫夫的銀河帝國和用機器人學三定律構造出來的機器人世界、赫伯特的沙丘帝國等。遺憾的是,中國沒有這樣的想象世界。兩年后,劉慈欣出版了《三體》第一部,彌補了缺憾。

    閱讀史的角度不僅呈現了劉慈欣的閱讀資源與閱讀偏好,也從一個側面解釋了劉慈欣文學風格的生成,以及《三體》的誕生前史。《三體》的一個構思來自劉慈欣對無重力空間中三個舞動的球體的想象,另一個構思其實來自吳巖的小說《中國軌道》。劉慈欣了解此書的概要是描寫“文化大革命”時期的中國人不顧一切地向太空進行載人發射,這是有歷史依據的。劉慈欣把兩個構思結合在一塊,以科學作為想象力的翅膀,最終塑造了宏偉瑰麗的三體世界。

    作者簡介:

    劉春勇,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黃音琪,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