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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梁曉聲:寫下人世間更多他者的命運
    來源:中國出版傳媒商報 | 江玉婷  2022年02月20日10:04

    今年年初,由梁曉聲作品《人世間》改編的同名電視劇播出。不少網友沉浸在這部年代劇中,“好想去鄭娟家蹭飯”“我竟然磕到了雷佳音殷桃的CP”等話題頻頻登上微博熱搜。

    這部劇確實扛起了“開年大劇”的旗幟。據發布數據顯示,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單集最高收視率達1.73%,最高收視份額達7.4%。截至2月11日,索福瑞CSM全國網平均收視率1.4%,平均收視份額5.88%,《人世間》創下CCTV-1近三年來電視劇平均收視率和收視份額新高。

    然而,熱鬧在梁曉聲的生活之外。采訪在工作間進行,外門大開,他拒絕了關門的提議,“家里沒什么可偷的”。像過去很多日子一樣,梁曉聲坐在筆直的椅子上,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入。

    采訪間隙,梁曉聲點了一支煙,白色的煙霧從指尖繞行,他也陷入了某種回憶。等煙燃盡,他把煙頭摁進煙灰缸,一個常見的、頗大的玻璃煙灰缸。直通陽臺的門窗已經打開,就像往常一樣。

    寫出人和人的關系

    梁曉聲工作的屋子像樣板房。一間10平方米左右的小屋,正中是一套木桌椅,那是他工作的地方,對面靠墻放了2張矮沙發。“沒有再多東西的必要性,因為總有人要來,才有兩個沙發?!绷簳月曊f。

    他仍然保持著手寫的習慣,只不過從鋼筆換成了鉛筆。鉛筆是自己削的,用一把半只手掌寬的藍色美工刀,削好的一二十支插在筆筒里。73歲的梁曉聲保持著寫作習慣,身體好的話每天能寫到2000字,寫在A4紙上是10頁左右?!氨仨氉?,你要懶下去,139頁就是139頁,它不會變成149頁,對吧?”說著話,他看著眼前的稿紙。

    坐在木桌前寫作,抬頭是一幅托爾斯泰的油畫??粗袪査固┑挠彤媽懶≌f,是一種什么感覺?梁曉聲說:“沒什么特殊的感覺,看到油畫會經常想到他們(表哥)?!庇彤嬍橇簳月暠砀绠嫷?,表哥已經去世了,去世前托人把畫送來。說完,梁曉聲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也很尊敬托爾斯泰?!?/p>

    去年,梁曉聲處在一種持續性的喪失中。從2021年開始,小弟弟、小弟妹去世。同年9月,三弟妹去世。除了寫書以外,一旦有空出來的時間,梁曉聲會不自覺地想家中事。失去至親以后,侄女的生活會是什么樣?三弟家會有什么困難,他要做哪些準備?梁曉聲慣于挑起一家之長的重擔,就像過去很多年一樣。

    事實上,梁曉聲在家行二,往下數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新出版的散文集《人間清醒》里,梁曉聲寫到了童年經歷。一家人住在陰暗的、地窖一樣的小屋,“四壁和天棚每天起碼掉下三斤土,爐子每天起碼要向狹窄的空間飛揚四兩灰塵。”

    上小學時,梁曉聲的個人衛生不合格。他的雙手皴裂,用磚頭蹭也未必能蹭干凈。梁曉聲每天要洗菜、淘米、刷鍋、刷碗,水缸在四處漏風的屋子里,水都結了冰。上學前,即便用肥皂反復洗過,雙手仍洗不凈。班主任不懂衛生需要條件,她只會像扒亂草堆一樣扒亂這個幼小男孩的頭發,然后厲聲道:“瞧你這滿頭蟣子,像撒了一腦袋大米!叫人惡心!這幾天別來上學了,檢查過再來上學!”

    梁曉聲沒有別的辦法。母親天不亮就上班,哥哥早起上學,于是梁曉聲要給更小的孩子做飯吃,收拾完屋子,擔完水,才能上學。有時,六歲、四歲、二歲的弟弟妹妹哀求著哥哥留下來。于心不忍,梁曉聲只能逃學,不參加校外學習小組。梁曉聲的童年生活打上了貧窮的烙印,他吞下了貧窮帶來的苦難。多年以后,他在《我的小學》里寫下:“我認為,對于身為教師者,最不應該的,便是以貧窮來對待學生。我的班主任老師嫌貧愛富。”

    最初,他并不是有意識地寫貧窮,“因為我們大多數人就是那樣成長起來的,寫到童年和少年,必然寫到貧窮?!痹诒狈降拇箅s院,相處得好的鄰里,溫馨得像一家人。更現實的原因是,每一戶人家都無法獨立生活——隨時要借東西,小到借一把剪刀,家里來客人要多借條板凳。這種“借”本身就在維持關系。大人都有不在家的時候,孩子輪流照顧。家里人吵起來,鄰居會來勸架。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倘若無人勸架,大概率是這戶人家處理鄰里關系太失敗。

    實際上,梁曉聲想寫的是人和人的關系——在普遍貧窮的生活里,寫同學關系、鄰居關系、師生關系。到2000年以后,梁曉聲開始意識到,將自己經歷過的貧窮年代呈現出來,有了某種意義。這讓后來的年輕人了解國家的發展歷程,了解父輩、祖父輩的人生道路。

    “但總體而言,越到后面,我越不認為自己經歷的貧窮有什么值得說的。這一代人大多數是這樣成長的。我寫了城市的貧窮,農村的貧窮更咄咄逼人”。接著,梁曉聲說:“個人的成長不一定非要由‘貧窮’這位導師來教。80后吃的苦少一些,90后、00后大多數不知道貧窮是什么,以后的孩子遠離貧窮,這恰恰是我們這一代人樂見的?!标P于童年的苦難,他不愿意再敘述:“當然還有細節可以講,但我覺得就別講了。”貧窮和很多困頓一樣,都是人生的一段經歷。

    平時,梁曉聲看電視,一邊吃飯一邊看。原來是中午、晚上看,現在吃早飯也會看一陣。他是音樂節目“越戰越勇”的老觀眾,這套節目在央視播出,楊帆是主持人。最初,看節目是為了聽歌,他對講述環節有抵觸,“我要聽歌,但你們講那么半天”。

    后來,梁曉聲發現了講述的魅力:“通過年輕人的講述,你會發現他們所經歷的那些人生的蹉跎、坎坷、艱難,完全不亞于我們那一代人,而他們依然很向上,有追求。”

    像“老木匠”一樣寫作

    梁曉聲有過一次“換筆”機會。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市面上剛有家用電腦,幾位作家朋友都買了,王蒙在這時學會了用電腦。朋友們都勸梁曉聲,快用電腦哇。于是,中年梁曉聲攢了一筆錢,確鑿地買了一臺電腦回家。

    電腦放在家,他總想學,卻一直沒進展。到了2000年,電腦更新了幾代,家里的電腦無法正常運轉,配件都很難買到,于是電腦被處理掉。年紀越來越大,眼睛也花了,即便戴著眼鏡也會把字寫得很大,眼看格子紙用不了了,梁曉聲就在白紙上寫。

    寫之前,梁曉聲要戴上海綿頸圈,要是腰疼起來,還要用上護腰帶。長年的伏案書寫,讓他必須保持從腰到頸椎的挺直姿勢。幾次,他“全副武裝”開門,著實把客人嚇了一跳。這身行頭不像在家,倒像是工廠技工臨時上車床。為了寫作,他還搭了一個簡易的“畫架”,兩塊鎮尺上架了一部《西方思想寶庫》——因為夠厚,再墊一部硬殼的大開本。如果要調高一些,就把其中一塊鎮尺立起來。

    到了這個年紀,梁曉聲不再介懷不能用電腦寫書這件事。對于他來說,這樣的安排剛剛好。寫得快或慢,不再是一件頭等事,他也不打算每天在桌前從早坐到晚。速度、時長,這些因素不再影響他?!爸徊贿^像一個老木匠打掃木工車間收尾的那點活似的,就不必非得把木匠工具磨得多么快。因為剩下的一點活,做完之后關門上鎖,就和這個行業說再見了?!绷簳月曊f。

    “成為小說家之后,有了一種和文學之間的契約,要通過寫創作小說這件事,寫出更多他者的命運?!绷簳月曋v到自己的創作:“我的主要創作,實際上是把我所知道的人世間的這一部分他者的命運,告訴另一部分人——就是我的讀者們?!?/p>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梁曉聲成為“知青文學”的代名詞。他經歷過“知青歲月”,1968~1975年,青年梁曉聲踏上了北大荒的廣袤土地,進入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第一師。后來,他寫下了《雪城》《年輪》《知青》《返城年代》《今夜有暴風雪》等一系列“知青小說”。

    梁曉聲很少把自己揉進作品,唯一堅持的一件事是把自己對于做人的理念寫進去。在他的作品里,主人公大多是青年,比如《知青》里的趙天亮,長篇小說《我和我的命》的主角是80后,即將在作家出版社出的新作《執否》(暫定名)寫的也是80后。這些主角都有一些共同特點,比如正直、正派、無畏,主動承擔責任,自覺出面解決群體里的摩擦。

    “如果年輕人生活在一個單位里,單位里的人都特別自我,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生存法則是‘別碰我的奶酪’,或者別人明明沒碰,他也以為碰了。人人都是這樣,居然沒有一兩個人不是這樣,我只能說這樣的環境太可怕了,也值得同情?!绷簳月暤某砷L環境,決定了他無法成為一個自我的人:兒時照顧弟弟妹妹,青年下鄉當知青班長,后來當小學教師。

    “不是你愿意或是不愿意,它變成你的一種責任?!奔Z食歉收,連里發下來的饅頭吃不飽,一個班10名戰士,發了12個饅頭,剩下2個饅頭怎么分,怎么分公平?知青之間鬧矛盾,要做出裁決,道理在哪邊?這時,班長梁曉聲要做出抉擇。

    生活中,梁曉聲不由自主地被推到了類似境遇,不得不扮演“承擔者”的角色?!叭绻馨缪葸@樣的角色,我覺得挺好。我喜歡青年形象,我筆下寫到的青年人物,他們幾乎都有我希望自己身上所具備的那種品質?!绷簳月晫懶≌f時,首先拷問自己?!爱斈愎P下的人物做出了一個正確同時值得尊敬的決定,你首先要問問自己,你信這個嗎?你信嗎?如果是你,你愿意這樣嗎?你如果覺得這都胡扯,你根本寫不出來。”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

    1949年9月22日,梁曉聲生于黑龍江省哈爾濱市的一個工人家庭。這個新生兒經過潮濕的產道,生長在新生的共和國的大地上,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聯結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梁曉聲經歷的童年,正是那個年代的縮影。在時代的浪潮中,他所走過的日子,是一部個人視角的現代史。

    梁曉聲這一代人結婚還時興“三大件”——立柜、寫字桌、床。木料是平時攢的,用時請木匠打好。上世紀80年代前,城里還能見到游走的“玻璃匠”。當時,人們日子拮據,窗戶、鏡子碎了,大塊玻璃舍不得扔,于是喊“鑲玻璃的”上門拼補。梁曉聲在《看自行車的女人》里寫過一個已經消亡的職業:在北京的人行道上,女人背著綠色帆布包,在雪夜看自行車,一次掙2毛錢。

    一些職業消亡,一些職業產生。新興職業同樣艱辛。一個雨天,梁曉聲看見快遞員在雨中送餐、送件。他想這是一位怎樣的青年,他背后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這是他關心的。

    “我們那時做夢都在想,雞蛋能成為家常,想吃就吃,(現在)它已經實現了?!睍r代變化之快,超出梁曉聲的想象。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全國有近10億人口,國人奮斗的議題中,還有一項是“人人早上起來能吃到饅頭”。在當時看來,這個想法幾乎難以實現。梁曉聲記得,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糧票、布票才逐步取消。在此之前,一些省會還有一半左右糧食是粗糧。吃上饅頭以后,人們又在暢想,能不能吃上牛奶面包。現在,對于大多數城市居民來說,早起吃牛奶、喝面包不是一件難事。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即便是北京電影制片廠這樣的單位,只有幾戶人家有熱水器。職工都在單位洗澡,從單位買澡票。夏天,要是一周洗上2回,算是洗得勤的。中國電影界著名的演員、導演都在公共浴池淋浴,包括于洋、管虎的父親管宗祥、陳凱歌的父親陳懷皚等等?!耙粋€蓮花噴頭下邊幾個人在那等著,老同志來了,里邊的人往外讓讓,禮讓一下,(這個情境在今天)我們絕對想象不到?!绷簳月曊f。

    那時,還有一份刊物《精品購物指南》向梁曉聲約稿。梁曉聲說話直,直接答復對方,這份報紙辦不下去?!笆裁唇芯焚徫铮慨敃r老百姓一般的物質消費還都不行,你們還來精品?但現在‘精品購物指南’到處都有,消費越來越朝精品走?!绷簳月曔€記得,早年有一份汽車刊物,當時全國沒多少家庭買得起汽車。彼時,梁曉聲不理解,“這樣的刊物怎么可能存在?”幾十年后,中國是另一幅景象,街道上車如流水,川流不息。

    80年代末,梁曉聲改編過科幻作家葉永烈的一部童書,里面寫到氣墊船、無繩電話。這些當時被劃入科幻范疇的事物,如今已變成現實,走入尋常百姓家?!霸?000年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以后自己住的房子會貼墻紙?!绷簳月曌x外國小說,有時會寫到墻紙。讀到這,他想墻紙長什么樣?現在,梁曉聲住在貼著壁紙的房間里。

    采訪結束,屋里一圈人幾乎同時站起來。一直趴在地上的皮皮——通體黑色、卷毛的寵物狗,突然叫起來。梁曉聲解釋:“它慌了,看你們都起來,怕我跟你們走。”梁曉聲抱起狗,就像抱起一個2歲孩子,他拍著皮皮的背說:“不走,不走,不走,我不走,皮皮。我哪能走呢?!?/p>

    對話

    梁曉聲& 好書探

    Q:您現在每天都寫作?

    梁曉聲:寫作對我來說跟上班一樣,不至于像上班一樣打卡,但有一個進度在那,否則怎么完成它?心里始終有活,有時間就趕快來寫,但更多時候,會覺得精力越來越越差。

    一行字就是一行字,你要不動,它也不動,字數也不會增長。你坐在這里,還要想,要開動腦筋,整個人要在一個創作的過程中。這種勞動還需要安靜,需要少干擾,不像別的工作,一邊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看電視,還可以很熟練地完成。寫作很枯燥,作家這種職業,必須甘于寂寞。

    Q:關于童年的苦難,還可以講講嗎?

    梁曉聲:我所經歷的那些,并不意味著我經歷了什么殘忍(的事)。嚴格說,在今天這個話題輕佻到不值得往細了說。因為我們了解得越多,我以上幾代人經歷戰爭年代,那才叫真的非凡經歷。關于童年,當然還有細節可以講,但是我覺得就別講了,它沒有特別的意義。

    Q:可以講講大雜院嗎?

    梁曉聲:北方的大雜院,之所以加一個“大”字,怎么也要在六七戶人家以上。那個年代有那個年代的鄰里矛盾,但是主體可能是,越是底層人家多的院落,越會體現出一種抱團取暖的狀態。每一戶人家,在日常中會短缺很多東西,可能隨時要借東西。當然也會因人而異。

    我在長篇小說《人世間》中,寫到了我筆下虛構的人物,就寫到了糟糕的鄰里關系。要結婚,在自家的房屋旁再蓋出一個小小的偏房,可能就會影響鄰里關系。哪怕你擋住一點陽光,鄰里以為你多占了一點地方,這種情況都是有的。

    現實生活中,在我真實生活過的大雜院里,這些也會發生。但好在,院子里邊會有主體——叔叔們,因為我父親年紀最大,我叫他們叔叔們。其中有一些是工人,是最本色的工人們,他們通情達理。因為有這樣的人存在,他們會使矛盾通過民間的方式化解。

    Q:這樣的人特別重要。

    梁曉聲:事實上,今天的現實生活也是這樣。你處在一個單位,幾個人的關系如何,取決于當中是否有二三人是正直的、正派的,并且對他人能夠施加同樣良好的影響。

    如果有這樣的人存在,我們會發現,這個小群體之間的一些摩擦,通常會由他們的出面得以解決。實際上,這是人類生活幾千年歷史中的一種現象。一個小村子里,有一位德高望重,對事情有公平裁決的老者。西方有教堂,一個社區產生之后接著有教士,也起到同樣作用。

    Q:在群體中,您特別關注這一類人?

    梁曉聲:我有時要搞清楚這個問題,人和人為什么不同?比如說,在一個家庭里,兄弟姐妹多一些的,比如我們家兄弟姐妹多,我哥哥生病了,我肯定要承擔責任。在別的家庭里,老大、老二也未見得一定要挑起責任。

    我們經常也會在電視里看到,有節目叫《第三調解室》。你會發現,家庭內部就是那一點點利益,他怎么就沒有人調解好,對吧?長姐坐在那兒,長兄也坐在那,一定要跟弟弟妹妹們爭得面紅耳赤。

    我有時候,確實是要搞清楚他們為什么會是那個樣子。嗯,搞不太清楚。我好像只能歸結到有些人是天生的。后來,我在看紀錄片,無意聽到了一句話,覺得挺有意思,似乎找到了一種解釋。大意是,有些人天生看到別人受苦,而自己不可能不痛苦,用了“天生”兩個字。

    還有的人,雖然有能力幫助他人,但要讓他“拔一毛而利天下”,他絕不做,憑什么要拔自己身上的毛?更有人覺得,他想吸煙,特別想吸煙,在最想吸煙的時候沒有其他辦法,如果用別人的命來換一支煙,想一想是可以的。

    Q:這個問題會一直困擾您嗎?

    梁曉聲:一直到現在也困擾著我。前不久,我還跟人在討論,是什么造成了這種差別。當我們真的碰到一個另類的人,幾乎任何教化對他都不起作用。這也是尤其讓我困惑的,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許也可以解釋,那就是進化程度。

    一個形象的比喻是羅丹的雕塑人馬。人馬是希臘神話中的怪獸,很兇暴,無論是人或者神都不放在眼里。人馬的上半身一直在向上掙扎,扭動軀干,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是一個動態的畫面,呈現出人是多么想掙脫馬的軀體。

    人馬是一種人和獸的一種組合,它想擺脫“獸”的那一部分,想成為一個大寫的人、純粹的人。人馬依然帶有動物基因,但也在最大程度上實現了,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一種狀態。在人類的進化過程中,我們可能依然都處在人馬的狀態。有所不同的,無非是我們有擺脫馬的軀體的意識和愿望。這種“擺脫”對于人來說,可能是一種自我教育的過程。

    梁曉聲家中舊照 | 蘆宇攝

    Q:自我教育和小說創作有關嗎?

    梁曉聲:寫作也是一個自我教育的過程。當我筆下寫好青年的時候,一定會一邊寫一邊想。我相信,人在遇到一些事情時,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寫不下去。我既然寫下去了,就證明我相信而且愿意,而且現實生活中也提供了例子,例子太多,太多了。

    Q:您會關注當下的年輕人嗎?

    梁曉聲:我有一個北漂的故事已經寫完了,馬上要出版了。小城80后男孩在省里讀了大學,對象是城郊菜農的女兒,女孩也讀了研究生,兩人雙雙學的中文專業。

    中文專業在大學里越來越邊緣。曾經的中文被叫做“萬金油”,在80年代有一個時期,中文是“才子專業”,事實上差不多也是這樣。那個年代的中文系出了一批,雖然以后不搞評論、不搞創作,但出一批青年思想家,他們用思想合力影響過中國的改革開放。到后來,中文專業已經不是“萬金油”,變成了一種很邊緣的專業,甚至變成了無用之學。

    這對夫妻偏偏學了中文,等他們要成家的時候,省城工作不好找,他們就來到了北京。但經歷了很多之后,他們又回到小城,各自在小城找到了工作。至少,兩人不再專執一念于自己的專業。

    Q:“北漂”似乎已經成為一個符號,幾乎象征著“漂泊”的狀態。

    梁曉聲:這里有2種情況,一種是我筆下寫的,他們在需要工作的時候,正好面臨了省城或者是家鄉小城,相對理想的工作很難找到。所以“北漂”變成了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還有一種是,我就要上北京,如同“不到長城非好漢”。那么這樣的話,一切都要自我承擔、自我消化,即便是“無根”的漂泊愁苦,也很難博得別人的同情。

    我筆下寫的這兩個青年,他們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后,突然想明白了,自我解開了扣子,當然現實依然是骨感的。大多數北漂青年回到家鄉,真正適合他們的工作,相對很少。北京有一個時期,大小影視文化公司達到幾萬家,提供了更多的就業崗位。一回省城,就業機會一下子壓縮了,就那幾種情況,還可能定員了。

    這有一個現實問題,恐怕全世界也都是這樣。最典型的是韓國,韓國有3個經濟圈,全國五六千萬人,首爾一下子就占了將近2000萬,釜山有幾百萬,這兩個城市一下子解決了2000多萬人口的就業問題。往下面的城市走,適合青年的工作機會更少。這恐怕也是一個中國實際發展的客觀問題。未來,我國可能會改變,比如未來一些大學可能會遷到地方去,地方可能辦一些高等技術學校等等。這對青年們來說,有了更多的工作機會。

    Q:您怎樣看待年輕人從一線城市回到家鄉這件事?

    梁曉聲:在大城市讀完本科、研究生,年輕人回到省城去,即使開一個發廊也是創業。我們這一代人總是勸青年們,把發廊做好,然后有第二個發廊,有第三個發廊,這也是一番事業。不開發廊,開一個糕點鋪子也可以。

    但實際上,這些工作真的不需要讀到大學。很多發廊老板高中畢業,不用讀大學也能把生意經營得很好。國外也有這個問題,整個人類都在反思,隨著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越來越多,高等教育究竟意味著什么?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Q:您的散文集叫《人間清醒》,有什么建議可以給年輕人?

    梁曉聲: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冒充青年人生指導者的角色。別說我不認識的青年們了,我的侄女,我的外甥女,我的兒子,我也很難影響他們,對吧?我最多是跟他們聊過。

    但是我覺得,現在的父母們如果有能力的話,最好對兒女們做到如下的狀態,無為而治。無為而治不是完全無為,比如缺錢的時候可以來找我,其他的事情,你覺得怎樣愉快就怎樣。父母們要是這樣,你們(青年)是不是覺得好一點?

    當然,下面這類青年,我不喜歡——父母辛苦地打工,作為兒女過于自我,理所當然地動不動缺錢就給爸媽打電話,(錢)打過來,打慢了不行,打少了還不行,于是對父母有怨言,甚至惡語相加、拳腳相向。這樣的子女,幾乎就像撒旦附體在父母身上。

    我不是那樣的兒女,我是天生不能看、不忍看父母為我,尤其是為我太過操勞的人。只要能減輕他們的負擔,我愿意越艱險越向前。

    Q: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很棒。

    梁曉聲:我在電視里,看到很多青年是很棒的,有90后、00后。看到這樣的信息,就會覺得很感動。我筆下,要把更多這樣的故事寫出來。

    Q:剛剛您講到了高等教育。您曾經當過中文系教授,教學和寫作有共性嗎?

    梁曉聲:寫作和教學是一樣的,絕不是審丑。如果一位大學中文系教師站在講臺上開課,站在三尺講臺上對學子們說:自己的全部學問就是通過文學作品歸納總結,人性到底有多么惡,要把這些成果講給學生。我要是一個學生,我立刻轉專業,讓我爆一句粗口,我說:“滾你媽的?!?/p>

    學生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假如生活還困難,父母用那么辛苦掙來的錢供他上大學,坐在大學課堂上,就聽老師扯這些,真是浪費青春。這對學生有什么好處?人在進化的過程中,有一個時期是人馬,答案都擺在那了。我們要學的是,文學能助人從人馬的狀態中向上,再向上,從人馬的狀態中,憑自我進化的愿望,成為令自己更滿意的人。

    我個人理解,整個文學、文化、文明的全部的終極價值就在這了。如果有人告訴我,文學的終極價值是“他人即地獄”,我幾乎就想爆第二次粗口。我這觀點,你們同意嗎?

    Q:文學一定是讓自己更靠近理想中的自我。

    梁曉聲: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