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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漂洋過海來送你》:誠摯的歷史祈愿與天真的道德熱情
    來源:《十月》 | 徐剛  2022年02月14日08:00
    關鍵詞:石一楓

    在長篇小說《漂洋過海來送你》(以下簡稱《漂洋過海》)中,一個久違的敘事變化在于,小說的主人公那豆,終于是一個正兒八經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了。這位來自“那個民族,那樣的人家”的“胡同串子”,動輒就要“起范兒”的“鼓樓花臂”,顯然頗有些京城“頑主”們“混不吝”的勁頭。這使得小說看上去又回到了石一楓早年習慣的故事腔調,即“通過一類文化混混兒來觀察他人、評判生活”,而這種視角上的偏好所帶來的便利在于,“可以更加自然地運用口語,以及令看起來不那么可信的人物顯得真切一些”。這一點毋庸置疑。主人公那豆連同他置身的北京人文環境,顯然為小說的情節推進提供了諸多便利。縱觀整部小說,首先展現在讀者面前的是狂歡化的北京方言世界,以及豐富駁雜的地域人文掌故,這一點通過我們跟隨無所事事的“胡同串子”,以及他爺爺,那位同樣無所事事的遛鳥大爺,體會他們以胡同為中心的“城市穿行”,以及隨“城市穿行”一道展開的生動有趣的人物對話,便能深切地感受到。這些都是“胡同北京”所承載的文化形態的生動再現。

    對于《漂洋過海》來說,與這種“胡同北京”的敘事腔調相配合的是,小說的故事推進仰仗的是好似“相聲貫口”一般的情節設置。故事的“包袱”一個接著一個,大有“貧嘴”到底的勢頭,密集的“笑點”令人目不暇接。而小說正是以那些“金句”和俏皮話為依托,在以“耍貧嘴”的方式展開的“段子式”寫作之中,將作者標志性的“一楓式幽默”展示得淋漓盡致的。小說生動的畫面感始終“在線”。因此不用說,這部《漂洋過海》從身份到作派,從形式到內容,小說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如今難得一見的“京味”特色。于是,說好的從老舍到王朔的寫作傳統,這一次仿佛都有了著落。

    事實上,由以上“胡同北京”與“相聲貫口”體現的敘事“下沉”與“緊接地氣”之中,我們其實不難發現,《漂洋過海》也體現了作者一貫的寫作追求,即為了顯示自己對于所謂“純文學”敘述腔調的不滿,往往不憚于借助通俗故事的敘事外觀,這使得他的小說時常具有雅俗共賞的獨特氣質。事實上,石一楓對于時代的勘探,并非是以純文學的僵硬方式來完成的。相反,他總是力圖制造閱讀的吸引力,將目標人群牢牢捕獲,進而在故事之中寄予更為宏大的敘事抱負。就《漂洋過海》而言,其通俗的敘事外觀主要體現在小說對于“無巧不成書”的敘事模式的充分借重。

    因為對于《漂洋過海》來說,重要的并不是將小說意義局限在“胡同北京”的狹窄層面,而是將北京的里與外,歷史和現實,以及與此相關的更加駁雜的人群彼此聯結,進而開掘出更豐富的文本意蘊。然而,小說如何能將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線索歸攏一處?這種“聯結”的能力說起來并不神秘,只需將故事的偶然性發揮到極致即可。因此,巧合與誤會似乎永遠是小說情節推進的強大動力。這一點對于中國讀者來說可能并不陌生。傳統敘事中有著極為豐富的所謂“無巧不成書”的說法及其操作方式。比如從話本小說《錯斬崔寧》到昆曲《十五貫》就有因十五貫銅錢而引發的一場血案的曲折故事,而民間戲曲中也廣為流傳著諸如“上錯花轎嫁錯郎”之類的離奇故事。這種借助偶然性造成的情節突轉,來迅速達成故事情節的戲劇化,以便造成現實中難得一見的離奇效應,幾乎是傳統敘事的慣常手法。

    其實不光是中國傳統敘事,這類手法在歐美電影中的運用也極為普遍。從蓋·里奇的《兩桿大煙槍》,到保羅·哈吉斯的《撞車》,再到伊納里圖的《通天塔》,甚至再到國內的《瘋狂的石頭》等電影,匪夷所思的情節巧合,永遠是制造離奇故事的不二法門。從這個角度來看石一楓的《漂洋過海》,似乎就不會覺得小說里火葬場司爐工李固元的“美尼爾綜合征”的情節設置過于唐突了。事實上,正是這位資深“勞模”隨時隨地的暈倒,以及碰巧遇到的“特殊客戶”的強行“加塞兒”,小說中三條毫不相關的線索才因為“盒子”的“混亂”而被糾集到了一起,正如小說所言,事情“全拴在一塊兒”了。這也為故事接下來的情節走向埋下了伏筆。而小說里另一個關鍵情節點,則在于那豆和“發小”陰晴在黃耶魯家的游艇上的湖邊夜宿,正是在此,陰晴碰巧發現了黃耶魯父親的犯罪線索,而在這之后兩人的通宵長談,也為那豆次日的壯舉積蓄了情緒。這顯然也是巧合對于故事走向的進一步推進。正是在故事的這些關節點上,對于“巧合”或“偶然性”的強行征用,讓情節迅速推進,使得石一楓的小說建構起了一種人們喜聞樂見的敘事形態。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正是以這種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蕩滌了流行的文藝腔,從而讓敘事趨于通達和質樸。

    石一楓的小說總會彌漫一種近乎天真的道德熱情,執著地將其貌不揚的普通人刻畫成那些“撲在塵土里也身上帶光的人”,并賦予他們的故事某種“史詩”光環。因此他的作品往往會用表面的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痞勁”,來掩護文本內在深沉的理想主義情懷。在《漂洋過海》里,作者同樣試圖刻畫的是“小人物”的“史詩”。作為無所事事的“胡同串子”,那豆的出場顯然是為了給人留下“低到塵埃里”的印象。他沒有煊赫的家世,也看不出能混成“人上人”的絲毫希望。然而,石一楓的小說就是這樣,那些撲到塵土里的失敗者,卻總會實現他由凡人向英雄的“驚險的一躍”,并綻放出人性的光輝來。小說里的那豆,能為死去的爺爺拍案而起,并且愿意漂洋過海,甚至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也舍命一搏,這里固然是因為傳統文化里“惟送死可以當大事”,但我們很快就發現,這還與更宏大的事物息息相關。

    問題的關鍵,還是在爺爺這里。于是,小說不失時機地補充了一段爺爺不到十五歲時,在鼓樓給即將奔赴戰場的部隊看守紗布的經歷,由此也順勢引出他一輩子恪守的人生準則,“人吶,要能替別人做點兒事,心里真美。”這種樸素的人生感悟,顯然包含著石一楓試圖在小說里灌輸的博大命題。如小說所刻畫的,爺爺就是那種“為了別人”,寧愿“把自己交了出去”,甚至“匯入了一股宏大的、浩蕩的力量”的人。在那豆的心目中,少年的爺爺自有一腔豪情,這豪情的根由在于,那些“無名無姓,無窮無盡”的“別人”,都和自己有關。不出所料的是,爺爺的這腔豪情穿越時空,鼓動著那豆,使他勇敢地成為了那個為了別人的利益,也能豁得出去,甚至以命相搏的人。這不恰恰正是“撲在塵土里也自帶光芒”的人所彰顯的人格力量嗎?

    除了言傳身教的爺爺,《漂洋過海》里老一輩的美德,如同記憶的潛流伏延千里,都在那豆這里得到了回響。黃耶魯的奶奶引出的是老一輩的革命遺志,戰爭年代的腥風血雨,以及無名烈士的英勇犧牲;而即便是因病犯錯的“勞模”李固元,也能看到他在汶川地震中令人感念的勤懇工作。而與他們截然相反的,當然是革命“子一輩”的欺騙與腐敗,比如醬油廠姚廠長的兒子“姚表舅”,就顯然在廠子股權改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而勾結地方政府,利用“龐氏騙局”展開金融詐騙,然后卷款逃亡海外,則正是黃耶魯的父親,老革命沈樺兒子的“豐功偉績”。這樣的情節設置,顯然是要達成一種有關從革命年代到改革年代的今不如昔的慨嘆,這當然也是石一楓小說一貫的情感偏好。

    或許在《漂洋過海》這里,石一楓終究是要表達改革時代的一派亂流,被今天新的人性光芒所沖決的歷史祈愿。大概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看到,小說與其說是在描繪現實的走向,不如說在寄予某種形式的希望。如其所展現的,那豆的行動所彰顯的人性光芒,總能對周邊的人物產生十足的感染力。比如它對“發小”陰晴的鼓舞和教育意義就極為明顯。這位因家庭變故而遠走美國,又因生活意外而身患抑郁的留美學生,一直在尋找“世界為何如此”的答案,卻也無法解答關于世界的諸多困惑。而正是在那個關鍵的時刻,她陡然頓悟只有面向更寬廣的人群勇敢地跨出去,才能尋找自我救贖的通途。而在工人何大梁那里,那豆直接感染了他對死者田谷多的情誼,力促他完成田“鍋”的遺愿。此外,那豆之于黃耶魯的教育意義則更加明顯,這位養尊處優的紈绔子弟,也終究能夠明白沖破利己主義的泥淖而為他人奮力一搏。這種誠摯的歷史祈愿,似乎在進一步坐實石一楓小說近乎天真的道德熱情。然而,對于小說所寄予的善良愿望,我們又怎么能忍心指責呢?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寧愿相信那些“撲在塵土里也身上帶光的人”,在他們這里,總能讓人感受到一種升騰的力量與向上的激情,這或許能讓這個世界變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