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橫行胭脂，湖北天門人，現居西安。中國詩歌學會理事，魯迅文學院新時代詩歌高研班學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文學》《詩刊》《花城》《小說月報》《北京文學》《星星》《山花》《青年文學》《作品》等上百家刊物發表詩歌、小說、散文。曾獲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第三屆柳青文學獎、西安市骨干藝術家獎、陜西省優秀簽約作家獎、陜西青年詩人獎等獎勵。詩集《這一刻美而堅韌》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橫行胭脂的詩》刊登于大益文學書系第19輯《細語》。

Q

你最喜歡誰的詩，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即使我喜歡一個詩人，也不會長期喜歡，我有一個易于厭倦的胃口。我也不會喜歡他的全部詩歌，我喜歡的也許只有一首，或者很少的部分。我不會只停留在某一個人的詩歌里。

每個想要進步的或者成熟的寫作者其實都有龐大的胃口，吞得下所有的好詩人和好詩。讀洛爾迦、馬拉美、黑塞、曼德爾施塔姆、溫茨洛瓦等人，我有過短暫的驚喜。而塞弗里斯，艾略特稍稍滿足了我的閱讀饑餓。我對一本《塞弗里斯詩選》傾心多年，沒有拋棄過。某些時候，我就是秘密的塞弗里斯，是秘密的艾略特，是秘密的一群人，當他們的文字掠取我的心靈和神思，我便死心塌地記住了他們。他們，是無限增長的一群人。所以，我沒有最喜歡的詩人，也沒有最喜歡的詩，我的喜歡是變化的，變動的，是朝三暮四的。

我倒愿意在這里分享一首詩，這首詩我曾在微信公眾號里推薦過。當時王十月先生讀到后，曾在我朋友圈留言說，這首詩蠻有意思。

告別

作者 / [意大利] 皮耶羅·錢皮

翻譯 / 陳英

你的臉那么近切

那晚我們漫步到港口

我很想你

時時刻刻，思念都在瘋長

你不在眼前，這簡直是一種折磨

我懇求你別再這樣。

在最后了斷之前

我的心

猩紅的心被扔在大路上

被野貓吃掉

在那些冷漠的人中間

但那不是我，是別人。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不？

那去你媽的，去你媽的！

四十年來我都想告訴你：去你媽的！

你和你那些親人，都去你媽的。

怎樣？我愛了你一個世紀，五萬年

你告訴我不行？那去你媽的！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嗎？去你媽的！

你、知識分子還有海盜，全去你媽的！

我沒有什么可說的，請把這響亮的“去你媽的”帶到墳墓！

我很帥，帥極了！你還想要什么？去你媽的！

別笑了！真沒教養！給我拿把凳子，然后消失！

Q

你認為最重要的三個詩歌寫作要素是什么，為什么？

經驗、觀察、想象，有這樣三者，就可以寫作。為什么這三者能變為詞語的建筑，我沒有那么刻意地去思考，因為詩歌寫作有它獨特的神秘性。經驗、氛圍、場景、孤獨、壓抑等等都會作用于我，詞語會壓迫我敏感的神經，召喚我，客觀作用于我，主觀又催促著我，于是我寫下。

Q

在詩歌創作上您有什么主張或追求？您認為自己達到了嗎？

我的詩歌主張是：“努力在激蕩的外部世界那時而悲愴時而荒誕的景象與個體內心世界追求冒險的寫作愿望之間進行協調”（卡爾維諾），用個人的語詞打通物與我的關系，建立深度開闊的經緯，帶回到讀者時又面目清晰，大象無極。

艾略特說：“凡是誠實的詩人，對于自己作品的永恒價值都不太有把握，他可能費盡一生而毫無所得。”到現在為止，我只是昏庸地寫了很多詩而已；我只寫出了一地瑣碎的、辛酸的羊毛，而沒有寫出一只雄壯的綿羊。寫作者其實就是自己的死對頭，他要捍衛自己的主張，就要向自己擲石頭，以警惕自己滑向流水線式的倦怠和守著半瓶醋的膚淺。所以，我與我理想中的詩歌永遠不可能相逢。其實每個人的寫作都走在永不可抵達的路上，屬于永遠的未完成。

Q

你平常喜歡閱讀哪類書，對于閱讀和寫作的關系，你有怎樣的體會？

要解決個人的寫作支撐，無疑需要廣博的閱讀。這些年我的閱讀越來越五花八門，除了文學類的，我對繪畫類、建筑類、甚至服裝設計類也很感興趣。

讀雜書，寫作也變得駁雜。前些年我寫詩歌，散文，也寫評論，這幾年開始創作小說。我推重詩人思考力向別的文體逃逸這一點，因為一切的旁逸斜出都可能創造更廣闊的局面?，F在，我想做混合了小說家身份的詩人，我希望我能測量出巖石的重量，并將測量時的氣溫、風向、圍觀者、測量的過程以及某個記錄者的顫抖帶回到詩歌中，我希望實現一種更準確的寫作。我甚至認為，詩人為了保障詩歌質地，有必要去寫小說。

和那些值得接受藝術圣餐的精英相比，我是一個只配吃面包的普通者。我會為此羞愧和焦慮：如果我是一個街邊烤面筋的人，我把面筋烤好，就是藝術；如果我是一個修鎖的人，我把大千世界的鎖修好，就是藝術；偏偏我是一個想通過文字來接近藝術的人，在大師面前，我所謂的藝術就會崩潰。也正因如此，我每天都在氣喘吁吁的閱讀。

在閱讀文學大師們的時候，既有影響的焦慮，也會在閱讀中包含蠢蠢欲動的較量一一與作者的較量。因由這種種焦慮與較量，催生出某種浸染而出的甜蜜：某一天，我發現我的寫作有了一絲裂變。

Q

大益文學書系第19輯《細語》刊發了你的詩歌——《橫行胭脂的詩》，這組詩歌所涉地理風物、歷史風物有大開大合的氣度，氣韻飽滿，意象豐富，你怎么看待詩歌中的地理風物和歷史風物？

在我獲陜西青年詩人獎的時候，他們給我的頒獎詞是這樣寫的：“橫行胭脂在寫作上所取得的成績和影響是有目共睹的。她的詩歌語言有著不斷刷新和自我更新的能力，帶來充滿新意的閱讀體驗；她的抒情，綿長而執拗的訴說，甚至決絕、極端化的表達，則有著極強的藝術感染力。作為一個外省人，她對詩意長安的認同表現出無比的豪邁和自信?！薄白鳛橐粋€外省人，她對詩意長安的認同表現出無比的豪邁和自信”，最后這句我是很認同的。

從江漢平原來到陜西，在這里度過了二十年的時光。長安的洗面奶，異鄉的皮膚，我熱愛這兩種陌生品質的親密接觸。老實說，我不知我寄身的這片土地究竟應叫“西安”還是該喚作“長安”?！拔靼病保蛭鞫?，有一種現世寧靜、舒坦的意味，它指向當下的世俗理想與存身格局；“長安”，它綿長細膩，牽動古典情懷，它提供風流與動蕩，有疾風快馬驚鞭，有相思纏綿和高山流水，更有懷才不遇蒼涼悲歌，它指向無限的可能與想象。我用了無數篇章寫“西安”，又用了無數篇章寫“長安”，我寫下“西安”對我肉身的接納與安撫，寫下“長安”對我心智的啟迪與陪護，我認為我存在于一個混合的空間，這個空間的現代性與古典性都呈現了詩意。

除了對“長安”這片土地的書寫，我在詩歌中其實還寫下了一座山脈。我不能忽視一座叫“秦嶺”的山脈，它分割南方北方，它是一座父系山嶺。我不可能窮盡秦嶺的綿長，我只是去過它包含的一些山巒和溝壑，我只體察過它的局部，但有時，局部即整體，我沒去過的，我可以用想象去一次，去無數次。

我覺得詩不一定指向時間的實與空間的實，有時指向的是生命本身的實與虛。當我寫下空間地理和歷史風物，其實也在寫我的眷念和理想。

Q

接下來有什么創作打算？

寫作是開疆拓土的事情，寫作是“從公分母中逃亡”，“向分子逃亡”，“向自主性逃亡”，寫作是無限趨向未知的經驗，寫作是在“虛空而優渥的表面之上”去探尋那種深藏的“冷然于遺忘和荒蕪”的光，寫作是莫蘭迪畫瓶子，寫作是“古老的敵意”，寫作是自我流放的課堂，也是逃亡課。寫作還是什么呢？容我在未來通過寫作來描述“寫作”。

在不斷的書寫中，我領悟到文字應該分擔更廣大的地域和物事的寂寞，跟蹤時代的喧囂和生長，我需要一種更大體量的文本。在詩歌寫作上，我一直在向長詩傾斜。歐陽江河說“短詩是一種天真”，我既要維持“天真”，又要跑到“天真”的另一端看一看。長詩不是短詩的背面，長詩是短詩的另一端。一個好的寫作者會發展這兩端，兼顧并堅固這兩端。另外，我的創作計劃中，把小說寫作也作為重點。作為一個詩人，我希望自己寫出的小說在語言上能顯出詩人的特長。

我想寫出不糊弄生活、不糊弄語言、尊重自我能力、尊重讀者鑒賞力的作品，來回答時間對我的責備。但奧登說：“只有在為一首新詩做著最后的修訂時，他才是詩人。在這一刻之前，他只是一名潛在的詩人；在這一刻之后，他是一個停止寫詩的普通人，也許永遠停下了?！睘榱舜_立在場，得永遠處在“這一刻之前”與“這一刻之后”的中間！寫作實屬不易，實屬不易！

Q

你覺得作家是否需要一種使命感？好作家是否應該關注現實？

偉大的作家都有襟懷和抱負，有對于社會及生命的深切體察與關懷。一個有信服力的文學文本，它的思想性必然是在尊重現實之上的思想、意識的升華。漢語應該傾聽塵世煙火的聲音，并抵達它的內部。

至于我，真的只是一個自由散漫的寫作愛好者而已。不過，在寫作里，我也想竭力捕捉事物和命運對人生的冒犯以及由此帶給人類心靈的震蕩和憂傷，我想讓我的筆尖表現“生活的皺褶”，承擔命運的冒犯，最終建立信任、信念、信仰。當然，在喧囂的時代，保持個體獨立、警醒的力量，寂志凝神地創作，也是我的選擇。

Q

你怎么看待詩歌的細節？

小說離不開細節，詩歌也需要細節。詩歌沒有細節，易流于那種空泛的抒情。

這幾年，我在創作長詩方面尤其重視細節的力量。我的《病歷》《斷紗》《忐忑之年》《父親傳》《第二場雪與內心的爆破音》《十月》這六個長詩，運氣不錯，除了《忐忑之年》沒上過刊物，其他的都發表出來了。《忐忑之年》我倒是蠻喜歡的，這首詩里，我寫了林林總總的社會怪相，窮盡各個可能的層面和角落的“忐忑”，讓人們感知置身的周遭有龐大的不動聲色的“危機”和“危險性”，可以說，《忐忑之年》是一首由“忐忑”的細節組成的詩歌?！恫v》400行源于一場生病的體驗，寫400行用了兩天的時間，這兩天做的工作不是冥思苦想，而是將就醫治療期間的細節用絲線穿起來，在此過程中又有不斷的補充和創造，當我修改完成，自己作為讀者來讀這首詩的時候，其中的有些細節打動了我，我淚流滿面。

人間草木、博物館的雪檐、寺廟鐘聲，也許它們能長久。我記錄它們的長久與自身的短暫。讓詞語的琥珀珍藏時間的樣子。

Q

你平時還對哪些話題感興趣？就拿最近一個月來說，你最關心什么？

平時我很少談文學，和朋友相處多聊段子和八卦，我是個特別沉默也是個特別有趣的人，不說則已，一說就停不下來。這兩年涉入微信公眾號廣告的投放圈子，我每天關心的是：一天能接幾個廣告單子，一天能掙多少錢，如何讓助理們將每個廣告投放做出效果，讓客戶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