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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林棹《潮汐圖》:水光瀲滟萬物生
    來源:文匯報 | 程舒穎  2022年01月28日09:22
    關鍵詞:林棹

    林棹是一個新名字。這個名字于2019年才真正顯形,發表長篇小說《流溪》于《收獲》。然而,新銳作家林棹出手不凡,《潮汐圖》是林棹繼《流溪》后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小說一開頭,在作者“母親”的注視下,一只自名為“虛構之物”的雌性巨蛙誕生。隨后,在充滿南中國地域風情的文字河流中,她于珠江水上人家出發,漫游廣州十三行、澳門好景花園,最終被販至歐洲死去。其間,地圖緩慢地伸長臂手,徐徐擴大,歷史與虛構如茂密叢林相互掩映,各色人物鮮活,伴隨巨蛙行走于時間,最終形成這趟“虛構”被賦予真實生命的奇幻之旅。

    在故事初成眉目前,映入眼簾的是靈動文字傾瀉而來,琳瑯不絕,林棹在《潮汐圖》中構建了屬于自己的語法。在粵英詞典《通商字匯》、一系列“中國貿易畫”收藏的啟示下,打火石驟然擦亮,結合珠江流域的方言經驗,一座獨屬于南中國的巴別塔華麗地矗立,形成作品的骨架。大量翔實資料構成詞匯,取材于19世紀上半葉的廣州、澳門的豐富歷史,緊實覆在語法規則之上。而語言流動的載體,則是巨蛙的第一人稱敘事。巨蛙吞噬并借此學習一切,書中世界由此依序圖現,同理,語言也有同樣的生成性,隨著地理位置的轉變,出場人物國籍身份的更改,小說的語言風格自然在三個篇章之間發生微妙變化,也是巨蛙學習的成果。繁復、枝葉茂密并持續生長著的語言,或許會令每一位遠離南洋、還使用“樸拙”語法之人產生隔膜之感,但整本書通篇流暢、洋洋灑灑卻毫不泄力的寫法,又會讓讀者情不自禁被洶涌的語勢牽引、說服。

    在語言的輔助下,《潮汐圖》流露出獨特的精神氣質,這是小說將抽象的想象力糅合為生動具體故事的關鍵。自巨蛙誕生,想象的邊界就已然廓定,林棹曾提到,小說主角本來是一位也以第一人稱敘事,生活在19世紀上半葉、現實中的女性,但她會因此“行動會時時、處處受限,無法像同時期的男性一樣,用軀體和行動推展空間”。巨蛙雖是雌性,但四肢有力、氣定神閑、大脷伸縮自由,具有充沛的好奇心和敏銳的感知力,這些無比旺盛的生命特征拓展了小說的想象空間,帶出了一整部“海皮自然史”,也自然觀照到現實中有原型、被制作成標本的動物園大象迪迪,勇猛捕魚卻永遠挨餓的鸕鶿,交出乳汁、自由與一切的黑白?!ㄟ^巨蛙之眼,得以平等地陳述這些被人類極盡手段利用、榨取的動物。更進一步,不僅自然的風、小沙咀,甚至人造之物舢板也被灌注生命,貨架繁殖變成庫房,如此之例數不勝數,在它們共同的作者“母親”的編織創造下,呈現出小說去人類中心的取向。

    對風物生命的尊重,擴大開來,是對地域的熱忱與關懷。雖然小說展開的地圖遼闊,橫跨洋流與大洲,但在內部,作為原點的精神場域只有珠江。珠江不僅是單純流動的河流,它昭示著屬于生命與文明的時間,是被人的生活跡象、萬事萬物、氣候與氣息所浸潤的活物。珠江寬厚博大,可以為小說家的腳步所丈量,也可以讓小說發生之事與人物造景自由地將它編織生成。如果說《潮汐圖》是林棹寫給珠江的一封書信,那它尚且只能說盡巨蛙的故事,而說不盡的珠江自身則潛伏在暗部,提供著流淌不息的創作源泉。在現代社會,被城市的霓虹燈映照得五光十色的珠江之下,被涂抹的還有一個傳統的,逼近熱帶、生機勃勃的,從歷史中流淌而過的珠江,林棹收集它剝落的殼狀碎片,但并不急于復原,而是虛構出一個并置的空間,安置巨蛙與它的旅行,但是珠江潛藏的一部分被灌注其中。

    而讓這一切落實的是巨蛙知遇的各色人物。主人公雖是巨蛙之形,但是字里行間,儼然有人的尊嚴。作為虛構之物,本來她一無所知、一無所有,甚至開篇即和盤托出作者的存在與介入,恍若是作者操縱的工具,但在這“無”的畫紙上,是書中人物慢慢賦予她人情。這人情并非世故,也非鮮明的情感與私欲,而是人的智性與人面對命運的姿態。小說中陪伴過巨蛙的各色人物,也都在巨蛙的旅途中完成了自己的命運,如語言一樣,他們生動立體的各色形象,面對命運的所作所為也感染著巨蛙一步步蛻變,成長為人。巨蛙對契家姐又怕又愛,怕她病與死,又怕她不死卻在人間受苦;畫師馮喜可以算是巨蛙第一個人類“朋友”,最終乘船遠去;花園中的女士明娜艷麗不可方物,待巨蛙如寶貝飼養,讓她學直立走路、穿衣服、淑女禮儀,而好景花園最終坍圮;白人博物學家H制作標本技藝精深,癡迷博物學分類,也是他在廣州發現巨蛙,帶他踏上旅程,兜兜轉轉,巨蛙又見證了他在鴉片戰爭后破產自殺;迭亞高與巨蛙一同成為“世界號”囚徒,作為飼養員卻同情動物園的其他動物,最終凍死在巨蛙身邊……在繁密的語言中,小說不復雜的情節因得語勢更顯洶涌,隨之推移的,也是一場場沉甸甸的命運因果,皆呈現出不可逆轉的緩慢傾頹之勢,或衰朽、遠去、消散。但是,仍有風物與語言茂盛地生長,那場在博物學家H自殺前燒毀好景花園與澳門三巴堂的大火,毀滅的同時,也是一場熱烈的爆發,于此來說,巨蛙隨著時間緩緩耗盡的生命,也不過如此。其實,巨蛙跨越江與海的旅行聽上去滿溢著自由,實則也是一個有關囚禁的故事。巨蛙在珠江祠堂船上被掛大桅頂,在蘆竹林中被H與詹士抓走,在好景花園被炫耀性圈養,又被送往帝國動物園展覽,逃離后前往灣鎮,生命最后的時光在另一個博物學家的舊澡盆中度過。最后,她的尸體被封在冰中,冰塊在巨型包裹中消失,只留下了寒冷的溫度。巨蛙的一生都有人在為她尋找命名,將她以各種形式定義,或是繁復的英文,或是簡單的“灣鎮巨蛙”,而巨蛙自己一直尋找的,只不過是回到開頭,一個“虛構之物,尚未定型的動物”,如何完成自己的生命。

    一些對傳統小說寫法的萃取,融匯當地風俗圖景、奇觀式地理面貌與豐富史實背景,閱讀的過程中,讀者們也同巨蛙一樣,被“虛構”引領,變成巨蛙,或者其間任何動物、南方植物,變成交織又串聯一切的風,變成弱小的、被歷史忘記的人物,卻能感受到被虛構包裹其中的真切的內核。馮喜遠行前對巨蛙說:“要做大河,做一條船,做一只蛙,莫為守一口糧棟在原地,棟在原地亦會變成一口糧,被人家割去、吃去。”某種程度上,閱讀小說這一行為本身也是在滿足人生命中踏上旅程的本能。當我們漸漸被某些單一價值觀俘獲,當我們逐漸習慣了圖像化、快餐化,當我們在無數的瞬間對語言本身失望,對語言下面淺薄的意義失望,無法用語言帶動思考時,有一種語言能夠脫離地面,擺脫現實的瑣屑或難耐的沉重,抖落陳腐與無聊的故作復雜,創造一個不可思議、活潑潑有生氣的世界,可以供人躲藏、博覽、思索,這可能就是《潮汐圖》作為小說這個文體之于當下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