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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辛亥革命與“魯迅政治”的形成
    來源:中華讀書報 | 羅崗  2022年01月19日09:16

    “革命”與“魯迅文學”的發生

    在今天談起魯迅,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把魯迅當作一個飽含七情六欲、富有文人氣息的知識分子形象,如稱其為“好玩”的“大先生”。實際上,魯迅之所以在當代中國依然無可替代,不容忽視的還有另一面,那就是作為“革命人”也即“政治人”的魯迅。由此引出的問題是,如何來理解魯迅的“政治”? 這也是把握“魯迅”與“當今時代”關系的根本立足點。

    魯迅當然是一個文學家,但追溯一下“魯迅文學”的原點,不難發現“魯迅文學”的誕生與“革命”密切相關,正是“革命”召喚出了“魯迅文學”。1902年4月,魯迅東渡日本,就讀于東京弘文學院。翻看現存魯迅留日時期的照片,他剪去了辮子,在人群中十分醒目。當時赴日留學的中國學生約有8000人,剪辮子的占少數,多數學生正如魯迅的《藤野先生》開頭所寫,既不敢剪掉辮子,又赧于明顯地留辮子,于是便將辮子盤起來,戴上學生帽,高高的帽子看上去“宛如富士山”。魯迅毅然剪去辮子,表明的正是他“排滿革命”的態度。他到日本即投身革命,是浙江光復會的最早成員之一,在光復會并入同盟會后,他也成為了同盟會的早期會員。與魯迅一同留日的紹興老鄉陳儀和許壽裳,也是光復會的成員,他們都是老資格的革命黨人。就拿陳儀來說,算得上是真正的“民國元老”。他在抗戰勝利之后奔赴臺灣,就任行政長官兼警備總司令,在他任職期間,爆發了臺灣歷史上影響深遠的“二二八事變”。和陳儀相比,魯迅終究沒有成為“民國元老”,內中緣由一言難盡,不過核心問題還是關涉到“魯迅文學”的發生。張承志在《魯迅路口》討論這個問題時,特別注意到兩個重要的細節。第一個細節是,魯迅在日本留學時,清政府因警惕于官費留日學生中革命派的發展,遂與日本文部省溝通,由后者下發了《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所言“取締”是日文,意思是監管、控制。該規則旨在限制中國留學生的革命活動。這一規則的頒布引起了軒然大波,愛國學生陳天華痛憤日本《朝日新聞》對國人“放縱卑劣,團結薄弱”的歧視,留下一紙《絕命書》后蹈海自戕,希望以此來警醒中國人。與之相關的第二個細節則是,因為有了“取締”規則,留日的中國學生分成了兩派。一邊是以魯迅同鄉“鑒湖女俠”秋瑾為代表的歸國派,另一邊則是選擇繼續留在日本的留日派:“身為女性言行卻最為‘極端’的秋瑾那時簡直如一個‘恐怖主義者’,面對糾纏不休的同學,她居然拔刀擊案,怒喝滿座的先輩道:‘誰敢投降滿虜,欺壓漢人,吃我一刀!’而在場者中間就有魯迅。”在張承志充滿文學性的敘述中,魯迅既沒有表達回國的愿望,也不曾流露留在日本的意愿。這種優柔寡斷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增田涉在《魯迅的印象》中,提到魯迅留日時期一次未成行的暗殺行動。據說,光復會曾下達一個暗殺任務給魯迅,魯迅因顧及母親的贍養問題而向組織發問,若是暗殺犧牲了,母親由誰來養活? 組織因此更換了任務的執行人。這一事件并無旁證,因而無從考究真假,但根據當時的情況,革命黨人往往采取兩種形式來發動“革命”:一種是起義,例如秋瑾領導的大通學堂師生起義,結局是失敗并壯烈犧牲;另一種是進行暗殺,如徐錫麟暗殺安徽巡撫恩銘,雖然暗殺成功了,但自己也犧牲了。魯迅不能決然如陳天華,也未像秋瑾和徐錫麟,走上或起義或暗殺的“革命之路”,他不幸成為了一名“幸存者”。與陳天華、秋瑾和徐錫麟的犧牲相比,魯迅某種程度上是“茍活”在這個世上,“看殺”同鄉革命者的自責逐漸在他心里侵蝕、蔓延和嚙咬,最終催生了文學家“魯迅”的誕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張承志稱魯迅的文學是“贖罪”的文學:“拒絕侮辱的陳天華、演出荊軻的徐錫麟、命斷家門的秋瑾——如同期的櫻花滿開然后凋零的同學,從此在魯迅的心中化作了一個影子。這影子變做了他的標準,使他與名流文人不能一致;這影子提醒著他的看殺,使他不得安寧。也許就是這場留學,造就了文學的魯迅。”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無論“幸存者的文學”還是“贖罪的文學”,都是以“革命”為前提的,“拋開徐、秋二同鄉的影子,很難談論魯迅文學的開端。套用日本式的說法,他們三人是同期的花;只不過,兩人犧牲于革命,一人茍活為作家。我想他是在小說里悄悄地獨祭,或隱藏或吐露一絲懺悔的心思”(張承志:《魯迅路口》)。“革命者”與“文學家”交錯的經歷,使魯迅對革命的體驗和理解,首先與辛亥革命緊密相連。正如魯迅的老朋友許壽裳在1940年代為《辛亥革命前的魯迅先生》寫的序中所言:“魯迅一生功業的建立雖在民元以后,而它的發源卻都在民元以前。”

    “辛亥革命”及其挫折

    究竟如何看待魯迅與辛亥革命的關系? 丸山昇出版于1960年代的《魯迅:他的文學與革命》和丸尾常喜發表于1980年代的《明暗之間:魯迅傳》,兩本著作不約而同引用了《兩地書》中的一封信。這封信是1925年3月31日魯迅寫給許廣平的。他說道:“說起民元的事來,那時確是光明得多,當時我也在南京教育部,覺得中國將來很有希望。自然,那時惡劣分子固然也有的,然而他總失敗。”很顯然,魯迅在“民元”時對國家的前途抱有很大的希望。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在政局動蕩不安,民國命途多舛之際離開紹興,只身前往南京,毫不猶豫地為新政府的教育事業盡心竭力。就像丸尾常喜強調得那樣,“民國元年時,魯迅三十歲”,他正處于人生大好年華,這時迎來了“辛亥革命”。從此以后,“辛亥革命”便以“民國理想”的形式鐫刻在魯迅的生命記憶中。

    然而,讓魯迅備感失望的是,辛亥革命成功之后中國并未進入一個希望的國度。同樣在《兩地書》的那封信中,魯迅在談到“民元”的希望之后,緊接著就說起希望的破滅,“一到二年二次革命失敗之后,即漸漸壞下去,壞而又壞,遂成了現在的情形。其實這也不是新添的壞,乃是涂飾的新漆剝落已盡,于是舊相又顯了出來。”因為他目睹的是革命的墮落和理想的失落:有些人在革命中犧牲了,成為了永遠的革命者;有些人本來就是投機分子,借革命來吃“革命飯”;還有些人革命成功之后轉而鎮壓革命,甚至自身墮落后也被殺了……譬如魯迅所熟悉的王金發、陶成章等人。魯迅由此生發出對“后革命”的警惕和恐懼,他覺得革命成功后往往會“故鬼重來”,也就是“涂飾的新漆剝落已盡,于是舊相又顯了出來”。正是基于這樣的感受,魯迅創作了《藥》《阿Q正傳》《在酒樓上》《孤獨者》和《范愛農》等作品。這些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描述了“民元革命”本應具有的勃勃生機,如何逐漸消散與失落的:“魯迅有了表白自己基本觀點的機會。他借王金發異化為王都督的例子,證明了革命之后必然出現的腐化。它更委婉而堅決地表明了自己拒絕激進、拒絕暴力的文學取道。在先行者的血光映襯下,這道路呈著險惡的本色。”(張承志:《魯迅路口》)在魯迅那兒,始終有所謂“民國的理想”與“民國的現實”之間的對峙,這兩者的緊張關系是促使他思考、寫作和行動的關鍵。

    所以,魯迅沒有在抽象的意義上討論辛亥革命及其挫折,正如他在人們非常熟悉的一篇文章《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中指出的:

    “現在的官僚和土紳士或洋紳士,只要不合自意的,便說是赤化,是共產;民國元年以前稍不同,先說是康[有為]黨,后說是革[命]黨,甚至于到官里去告密,一面固然在保全自己的尊榮,但也未始沒有那時所謂‘以人血染紅頂子’之意。可是革命終于起來了,一群臭架子的紳士們,便立刻皇皇然若喪家之狗,將小辮子盤在頭頂上。革命黨也一派新氣,——紳士們先前深惡痛絕的新氣,‘文明’得可以;說是‘咸與維新’了,我們是不打落水狗的,聽憑它們爬上來罷。于是它們爬上來了,伏到民國二年下半年,二次革命的時候,就突出來幫著袁世凱咬死了許多革命人,中國又一天一天沉入黑暗里,一直到現在,遺老不必說,連遺少也還是那么多。這就因為先烈的好心,對于鬼蜮的慈悲,使它們繁殖起來,而此后的明白青年,為反抗黑暗計,也就要花費更多更多的氣力和生命。”這篇文章表面上看,似乎是針對現代評論派和女師大風潮,但在更深層次卻總結了“民元革命”的經驗和教訓,引申出為什么要痛打“落水狗”:“我們是不打落水狗的,聽憑它們爬上來罷。于是它們爬上來了,伏到民國二年下半年,二次革命的時候,就突出來幫著袁世凱咬死了許多革命人,中國又一天一天沉入黑暗里,一直到現在……”在《兩地書》原信中,魯迅同樣重申他類似的看法,“國民黨有力時,對于異黨寬容大量,而他們一有力,則對于民黨之壓迫陷害,無所不至,但民黨復起時,卻又忘卻了,這時他們自然也將故態隱藏起來,上午和兼士談天,他也很以為然,希望我以此提醒眾人,但我現在沒有機會,待與什么言論機關有關系時再說罷”(1926年10月20日,魯迅致許廣平)。因此,魯迅提倡“痛打落水狗”,并非僅僅限于“費厄潑賴”應該緩行,而是來自“民元革命”以來各種各樣血的教訓,如果革命不徹底,那些未被革命鎮壓的壞人總要秋后算賬,反戈一擊,革命重新要付出血的代價。丸尾常喜則進一步點明了《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的苦心孤詣:“因為官階最高的一品官官帽上會用赤色珠玉做‘頂珠’,所以‘以人血染紅頂子’意指以告密作為出人頭地的手段,遺老是指前朝的遺臣,而遺少是魯迅新造的詞語,指那些無心進取、思想仿佛遺老的年輕人。緊接著,魯迅提到被殺的秋瑾和王金發。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這雖然不是我的血所寫,卻是見了我的同輩和比我年幼的青年們的血而寫的’(《寫在〈墳〉后面》,1926)。從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魯迅已然覺醒的現實主義,以及目睹許多流血后內心郁積的悲憤。”(丸尾常喜:《明暗之間:魯迅傳》)

    什么是魯迅的政治

    圍繞著“痛打落水狗”的討論,實際上涉及到近年魯迅研究界爭議頗多的一個問題:什么是魯迅的政治? 不少研究者認為魯迅看到革命后往往“故鬼重來”,因而對革命感到幻滅,甚至對革命產生警惕。魯迅對革命確實有重蹈覆轍的警醒,《阿Q正傳》對辛亥革命的描寫就是一個明證。但是,魯迅是從革命的進程中去理解革命的后果,還是從革命中超脫出來靜觀革命的遺產? 這是兩種對魯迅政治完全不同的理解。假如靜觀革命的遺產,魯迅當然可以保持超然的態度,認為革命就是循環往復,進而將革命相對化,甚至質疑革命本身的合理性,從而與革命保持相應的距離,進而還可以把上海時期魯迅與左翼陣營的離合結合進來,凸顯他作為知識分子的獨立性。但是,這種將“革命”與“知識分子”二元對立起來的思路,根本無法清楚地解釋魯迅從血的教訓中得出的對革命的深入思考——“這雖然不是我的血所寫,卻是見了我的同輩和比我年幼的青年們的血而寫的”——更何況,這一思考從“民元革命”開始,可以說貫穿于魯迅的一生。

    丸尾先生在《明暗之間:魯迅傳》中特別指出,廣州時期應是理解何為魯迅政治的一個關鍵。魯迅為什么選擇從北京南下? 除了因為愛情——當時關于他和許廣平的關系,的確有很多流言蜚語,所以魯迅要離開北京——更重要的,還是因為南方帶來了“革命”的新希望。1924年國民黨改組之后,提出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魯迅認為這是第二次“民元革命”,在“民國的理想”和“民國的現實”之間,魯迅再次選擇了“理想”,“說起民元的事來,那時確是光明得多……覺得中國將來很有希望”,此時此刻說起“民元的希望”,投射的也有可能是魯迅寄托于“大革命”的“新希望”。但是,到了廣州以后,魯迅同樣需要面臨“大革命失敗”的危機。1927年在上海發生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魯迅正是在“政變”的前兩天,也即4月10號寫下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1975年“文革”時期作為魯迅的軼文被發現的,文章的題目叫《慶祝滬寧克復的那一邊》——在這篇文章中,魯迅不僅直接引用了列寧的話:“第一要事是,不要因勝利而使腦筋昏亂,自高自滿;第二要事是,要鞏固我們的勝利,使他長久是屬于我們的;第三要事是,準備消滅敵人,因為現在敵人只是被征服了,而距消滅的程度還遠得很。”很顯然,魯迅認為列寧的話與他“痛打落水狗”的邏輯是相通的,也即革命不能對敵人仁慈,否則就要付出血的代價,“中國革命者的屢屢挫折,我以為就因為忽略了這一點。小有勝利,便陶醉在凱歌中,肌肉松懈,忘卻進擊了,于是敵人便又乘隙而起”。所以,魯迅再次強調:“前年,我作了一篇短文,主張‘落水狗’還是非打不可,就有老實人以為苛酷,太欠大度和寬容;況且我以此施之人,人又以報諸我,報施將永無了結的時候。但是,外國我不知,在中國,歷來的勝利者,有誰不苛酷的呢。取近例,則如清初的幾個皇帝,民國二年后的袁世凱,對于異己者何嘗不趕盡殺絕”;而且,魯迅進一步在革命的進程中,繼續反思革命有可能失敗的后果:“慶祝,謳歌,陶醉著革命的人們多,好自然是好的,但有時也會使革命精神轉成浮滑。革命的勢力一擴大,革命的人們一定會多起來……革命也如此的,堅苦的進擊者向前進行,遺下廣大的已經革命的地方,使我們可以放心歌呼,也顯出革命者的色彩,其實是和革命毫不相干。這樣的人們一多,革命的精神反而會從浮滑,稀薄,以至于消亡,再下去是復舊”,正是在革命似乎取得了勝利的時候,革命精神反而可能“浮滑,稀薄,以至于消亡”,“再下去是復舊”,由此,“革命”之后才會“故鬼重來”“重蹈覆轍”,這是“革命”包含于自身的深刻危機,“廣東是革命的策源地,因此也先成為革命的后方,因此也先有上面所說的危機”。這一對革命后果和危機的深刻理解,離不開魯迅對辛亥革命以降一系列革命及其挫折的總結。

    正是從這一富有歷史感的觀察出發,造成“革命”危機的不僅僅是往復的循環,恰恰是因為革命不徹底,沒有成為“永遠的革命者”,所以難以打破“故鬼重來”的循環。革命的進程需要召喚一種徹底的、“不斷革命”的精神,進而構成一種新的“革命政治”的視野。正是伴隨著“大革命失敗”血的教訓,魯迅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現在倘再發那些四平八穩的‘救孩子’似的議論,連我自己聽去,也覺得空空洞洞了”(《答有恒先生》,1927),在告別“五四”的自覺中,新的“階級政治”的視野逐漸浮現出來了。

    謹以此文紀念魯迅誕辰140周年,辛亥革命11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