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文與百宋書藏
袁克文,河南項城人,袁克文(1890—1931),字豹岑,又作抱存,號寒云,小名招兒。清光緒十六年(1890)袁克文生于漢城(今韓國首爾)。袁世凱次子。生母金月仙是朝鮮人。袁克文出生后,由嫡母沈氏撫養,嬌慣恃寵,養成貴公子習氣。他從不認真讀書,但聰慧過人。光緒二十八年(1902),直隸總督署遷天津,袁世凱聘嚴修、方地山、董賓古等教授諸子,袁克文學識益增,并以此與文章詞翰和古董器物結緣。尤其在嚴修提點下,其書法迅速精進。
袁克文才藝超群,雅玩無數,41歲的人生充滿傳奇。他無意之間,成了泉藏家,成了集郵家,成了民國時期不可復制的藏書家。
富于收藏,精于鑒賞
袁克文收藏古籍深受方地山影響,兩人數十年交契如一,最后師生成了兒女親家。他還拜藏書家李盛鐸為師,半年后版本目錄之學精進,試舉一書“皆能淵淵道其始末”。袁克文不吝錢財,故藏書起步不凡。1912年,盛昱郁華閣珍藏數十種售歸完顏景賢,旋即悉數轉給袁克文,包括宋版《方言》《群經音辨》《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直解》《絕妙詞選》《冊府元龜》《蜀賢叢書》《文選注》《周禮注》等,另有數十部元刊、明刊和精抄本。其中南宋紹熙刻本《禮記正義》、嘉泰刻本《于湖居士文集》均為海內孤本。藏書家耆齡所藏汲古閣抄《古文苑》《宋高僧詩選》《酒邊詞》《琴趣三編》《宋丞相李忠定公奏議》等,也均歸了袁克文。
袁克文所收多名門故物,素為藏家推重。1914至1916年,是他藏書的鼎盛期。袁克文廣求宋元佳槧,無論貴賤咸收之,北京海王村為之刮起佞宋風。學者倫明記其搜書之瘋狂云:“袁寒云克文,于乙丙間大收宋槧,不論值,坊賈趨之,幾于搜巖熏穴。”1915年,滬上有售毛晉影宋刊本《漢書注》者,字體遒勁,筆畫嶄然,袁克文以3000元爭得,題跋說“披閱一過,頭目俱爽”。另外他還以3000元購得楊守敬得自日本的宋刊小本《蓮華經》。數載之間,袁克文萃集了盧文弨、莫友芝、吳昌綬、鄧邦述等名家精槧數百種,其聚書之速和藏書之精,大藏書家傅增湘亦自嘆弗如。傅致信張元濟說:“久未見書,廠市殊寂寥,然袁豹岑以重價招之,恐此后難以他售矣。印臣之毛鈔、授經之宋元,亦陸續由湘介紹歸之,湘之《韻補》亦歸之。”1917年,袁克文又收得宋巾箱本《周易》《尚書》《毛詩》《禮記》《周禮》《孝經》《論語》《孟子》等,這八部經書字畫規整,細如發絲,精麗無比。他專辟“八經閣”儲之,一時觀者云集,譽為“建本之至精者”。袁克文藏書多得徐森玉幫助,其日記常載有徐氏贈與或代購書籍,包括宋本《北山錄》《白石道人詩詞》及敦煌四六文殘卷等。
百宋書藏,版本佳善
袁克文不僅富于收藏,而且精于鑒賞,勤于著述。但他貴公子習氣,對這些既深愛又不重視,興趣轉移,可隨時棄置。其個人撰述,刊出者亦零編碎簡,經見者稀。袁克文宋本書提要稿,死后才由周叔弢影印為《寒云手寫所藏宋本提要二十九種》。書由方地山題簽,周叔弢作跋,略述印行本末。黃裳《來燕榭讀書記》中述及此書:“云寫記至詳,凡板刻,初、后印,裝潢,收藏印記等,莫不一一記之,可見得書歡喜之狀。惜其未幾而流散也。此為叔弢先生印本。先生印書甚多,皆罕流傳,此本尤甚。”堪稱幸運的是,當年袁克文藏書,大都隨手題跋,所藏雖早已流散四方,然以版本佳善,至今多存世間。李紅英傾心尋訪袁氏題跋,結纂為《寒云藏書題跋輯釋》公開出版,使袁克文古籍版本研究實績,變得大致清晰起來。
袁克文藏書印已知者有:袁克文、袁二、袁、克文、克文私印、袁君小爾(璽)、袁寒云、寒云、寒云文人、寒云小印、寒云藏書、寒云秘籍珍藏之印、寒云鑒賞之鉥、上第二子、壁珋主人、三琴趣齋、孤本書室、八經閣、虎豹窟、云合樓、后百宋一廛、百宋書藏、皕宋書藏主人廿九歲小景、侫宋、人間孤本、徒吾所好、惟庚寅吾以降等。
俞逸芬《寒云小事》談其師袁克文云:“搜羅之廣博,考證之精審,皆足以自成一系統。……所藏宋本幾二百種,因自署‘皕宋書藏’,百城坐擁,殆駕黃蕘圃‘百宋一廛’而上之。”此說流傳甚廣,謂袁克文爭勝黃丕烈(蕘圃號),意欲凌駕其上。然觀宋刊《友林乙稿》袁克文題跋:“予因慕蕘翁為人,兼獲其遺藏,故名藏書之室曰‘后百宋一廛’。近王子冰鐵見而陋之,為予刻印影且題其額曰‘皕宋書藏’。予藏宋本雖已逾百卻未盈皕,曷敢妄自張夸,然多王子之厚情,乃易名曰‘百宋書藏’,以紀不忘,已覺恧顏之甚者也。”可見他對黃丕烈恭敬有加,所謂“皕宋書藏”乃友人所封,他則更愿以“百宋書藏”自稱。
藏書如人,隨聚隨散
袁克文藏書隨聚隨散。1916年袁世凱去世后,他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雖然也學收藏家聲口,刻有“寒云子子孫孫永保”“與身俱存亡”之類印章,但生活真的難以為繼時,他還是將珍藏的古籍善本讓出了。袁寒云最有名藏品,無過于宋刊《唐女郎魚玄機詩》,此為黃丕烈舊藏,又有曹墨琴、張佩珊、玉井道人及汪碧云題詞,謂之“四美”。袁克文當年購得時嘆為“無價之寶”,后因急需現款連同古幣一篋,抵押給了丁福保。傅增湘聞訊許以高價,他又將書贖回賣給傅增湘。倫明《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云:“一時俊物走權家,容易歸他又叛他。開卷赫然皇二子,世間何事不曇花。”此書現存國家圖書館,書中鈐印“上第二子”,而非世俗所說“皇二子”。
20世紀20年代前半期,居于上海的袁克文生計日窘,所藏珍本多被傅增湘、丁福保、葉德輝、劉承干、李思浩、朱文鈞、潘宗周等收去。其中潘氏所得為多,包括宋刊《禮記正義》《公羊經傳解詁》等;朱氏所得后半歸北京圖書館。
袁克文在津居所已知至少三處。他早年隨家人住大營門袁家大樓,舊跡今已無存。后來常居地緯路袁家花園,子女多在這里出生。這里也是其在津藏書處,因曾偶得商代銅鏡顏曰“一鑒樓”,故址現改造為文化綜合體,延續文脈亦稱一鑒樓。他有題一鑒樓聯云:“屈子騷,龍門史,孟德歌,子建賦,杜陵詩,稼軒詞,耐庵傳,實父曲,千古精靈,都供心賞;敬行鏡,攻胥鎖,東宮車,永始斝,梁王璽,宛仁錢,秦嘉印,晉卿匣,一囊珍秘,且與身俱。”由此可知袁克文才學的自負和一鑒樓收藏的豐贍。
20世紀20年代后半期,袁克文搬到英租界兩宜里(今并入芷江路魁德里),在此度過人生最后數年。1931年3月22日,袁克文在落拓中凄然離世,所遺只有筆筒里的20元錢。《北洋畫報》訃告云:“寒云主人瀟灑風流,馳騁當世。尤工詞章書法,得其寸楮者,視若拱璧。好交游,朋侶滿天下,亦本報老友之一。體素健,初不多病,而竟以急癥,于廿二日晚病故津寓。從此藝林名宿,又少一人,彌足悼已。”評價堪稱剴切。
袁克文一生瀟灑,花錢無數,卻要勞親友弟子拼湊費用才入土為安。不過葬禮倒是隆重,送靈的文士、僧侶、名花、伶人及青幫中人四千有余。墓地初在天津西沽,后遷至趙德莊。“袁寒云之墓”碑石由方地山題寫。方另撰有挽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無可奈何唯有死;生在天堂,死入地獄,為三太息欲無言。”真是知者之語。
袁克文夫人劉梅真,為天津候補道劉尚文之女。她才貌雙絕,書法造詣尤高,樊增祥評曰“風骨不讓呂碧城,氣韻直奪江南蘋”。袁克文藏《于湖居士文集》,由劉梅真影抄一部,紙墨堪媲美古本,乃近世抄本之白眉。書有袁克文、周叔弢、張允亮、張伯駒跋文,又經陶祖光、王雨、李一氓遞藏,今歸四川省圖書館。袁之藏書曾鈐一印,曰“克文與梅真夫人同賞”。
袁克文去世后,劉梅真賣掉兩宜里居所(今魁德里9號),攜子女租住在今成都道93號。袁克文長子家嘏,夫人方初觀,為方地山女;次子家彰,夫人呂師竹,為中國紅十字會創始人呂海寰女;三字家騮,夫人吳健雄,夫婦同為著名物理學家;四子家楫,早年任國民黨海軍下級軍官,1949年后曾為天津市政協委員。
袁寒云的著述,早年易實甫選刊有《寒云詩集》,歿后張伯駒油印有《洹上詞》。又《辛丙秘苑》《新華秘記》《三十年聞見行錄》《洹上私乘》等,多為報刊文章的結集。另有《寒云日記》,所述長達二十余年。又受方地山影響,他一度藏泉甚夥,所撰《泉簡》由嘉興廉泉題簽,然似未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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