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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驚奇?憂思?法自然:論王晉康科幻小說的科技觀
    來源:《科普創作評論》 | 柳偉平  2021年11月11日08:52

    科幻小說是一種“推演小說”,基于科學規律、社會規律對未來(有時是或然歷史)進行假設、推演、論證,由此探索人類的發展之路,并揭示宇宙、人類和現實的本質。如果說,目前國內嚴肅小說大都追溯歷史,關注當下,而科幻小說則是面向未知,面向未來的,對人類即將面臨的現實進行預判,對即將做出的選擇發出預警,并直接呈現選擇之后的各種后果,由此表達科幻作家們的憂思與期盼。正因如此,科幻小說往往具有厚重感、思想性,被稱為“與科學相關的、關于人類社會生活的思想實驗”[1]。

    王晉康的作品一直關注著人類種族命運。自1993年發表《亞當回歸》以來,憑借其扎實的科學功底、深厚的哲學思想、氣勢宏大的想象,完成了600多萬字的科幻小說,廣受讀者歡迎,成為國內科幻作家中泰斗級人物。他在眾多作品中始終關注著人類的科學技術發展。在他的筆下,既有對未來科技發展的展望,也有對科技異化的警覺,當然,也曾提出相應的解決之道。所以他的科幻作品不僅具有文學上的審美意義,對于人類發展也有著警示意義,值得仔細研究。

    一、新技術與驚奇感:王晉康的科幻美學

    劉慈欣曾將科幻文學的核心歸結為“驚奇感”,也就是對科學、對未知、對宇宙的驚奇感,“如果失去這種最基礎的靈魂性的東西,不管科幻小說再怎么發展文學技巧,怎么嘗試更深刻的思想內涵,也很難走得遠”[2]。加拿大學者達科·蘇恩文(Darko Suvin)也說:“科幻小說是由認知邏輯所確證的一種虛構的‘驚奇性’(新穎性、創新性)的敘事宰制或者霸權來加以區分的。”[3]至于如何實現這種“驚奇感”或“驚奇性”,王晉康曾說:“作品應充分表達科學所具有的震撼力,讓科學或大自然扮演隱形作者的角色,這種美可以是哲學理性之美,也可以是技術物化之美。”[4]在這種思想的指引下,他在科幻作品中展現出各種令人驚嘆的新技術,具有極強的新穎性、獨創性和沖擊力。比如《斯芬克斯之謎》中科學家通過改進端粒酶實現人類的長生,《百年守望》和《殺人償命》中人類掌握了超級克隆術,《泡泡》中人類闖入了神奇的四維空間,《沙漠蚯蚓》中人類發明了硅基生物,《新安魂曲》中人類實現了在超圓體宇宙中進行環宇宙航行,在《五月花號》中出現了絢麗的木星環境和由微生命組成超級智力,《透明腦》中思維變得透明再無隱私可言,《拉克是條狗》中一條狗被植入人類智慧……未來科技的確令人驚嘆。而在長篇小說《逃出母宇宙》中,他的構思更為宏大,展現的未來科技也更為精巧復雜。全人類面臨著滅頂災難:空間暴縮將導致日地距離拉近,光照變化將使地球變成熱地獄。如何拯救地球,或者最起碼拯救人類自己?人類所能依靠的只有新科技。于是楚天樂、魚樂水、姬人銳等人成立“樂之友”基金會,集合全球最聰明的大腦,推動科技應急方案。在這里,王晉康動用豐沛的想象力、雄健的文筆,將物理學和天文學最前沿的知識從理論變為現實,付諸筆端。比如真空可以湮滅成二階真空,人類培育出帶有人類基因的人造蛋,飛船進行了蟲洞式飛行,億倍光速飛船足以進行環宇宙旅行等等。在其續集《天父地母》中,又直接呈現出四維視覺、蟲洞、黑洞、濺落、超維天眼、六維時空泡,甚至還有“烈士號”撞擊并貫穿地球,導致地球毀滅的“全程直播”場面,既瑰麗神奇又真實可信,波瀾壯闊,氣勢恢宏,令讀者目不暇接。

    其中尤其讓人稱道的,是《逃出母宇宙》中對密真空湮滅實驗的描寫。在實驗中,局部空間湮滅后,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心透明球體,有七層樓高,而球壁具有鉆石的硬度、透明度和碳纖維的強度。幾個躲避不及的實驗員,身體被平面化,放大了數倍,貼在光滑的球壁上。此時,“夕陽已經半落,此時恰好嵌在球體的缺口處,在鏡面上映出了萬千個太陽,萬千架直升機,萬千個人像,構成一個夢幻般的金色世界,一個超級萬花筒”[5]239。這個場面的確壯美奇異至極,而這樣的描寫在“活著”三部曲(即《逃出母宇宙》《天父地母》《宇宙晶卵》)中不勝枚舉。

    當然,在王晉康的科幻小說中,雖然有對科學現象和未來技術的直接描繪,但他自己也承認:“書中的‘三態真空’‘二階真空’‘空間滑移式航天技術’等都是科幻構思而非科學知識。”[6]其實,在科幻小說里,如果過分強調科學技術的準確,或者說,僅僅采用教科書中的準確科學理論,科幻小說也將失去其魅力。只要小說中展現的技術在邏輯上是自洽的,并且都是故事發展的內在驅力,讀者都能欣然接受。所以,為了創造科幻小說中“驚奇感”,王晉康在作品中選取的知識領域,并不局限于得到驗證的確鑿知識。比如在小說《天火》中主人公林天聲以現代科學審視“穿墻術”,認為物質中有很大的空隙,只要消除物質“內部的畸變”,人就完全可以穿墻而過。不過,至于如何消除畸變,小說中沒有仔細呈現。再如《水星播種》中,作者在描述硅基生命培育過程時,盡管科學技術原理和細節活靈活現,歷歷在目,但一些關鍵環節(比如硅基生命如何誕生、硅基生命如何適應水星環境)卻發生了跳躍。不過,這樣一躍,雖然從科學角度來說不夠嚴謹,但卻讓想象超越了可靠知識的束縛,造成了“驚奇感”。此外,《時間之河》中穿越時空的方法、《生死平衡》中增強抵抗力的藥方等,也都語焉不詳,但并不影響審美的愉悅。

    所以,有人認為,“科學不是科幻的核心,恰恰相反,科幻是關于科學外周的思索,它與現有科學之間具有緊張關系,它常常破壞現有科學的邊界,加大與現有知識體系的裂痕,解構科學的霸權,破壞當前的邊界。而所有這些,都是科幻小說審美性的有效來源。而邊緣的建構、檢查和開拓性,則為科幻小說創造了豐富的功能空間”[7]。王晉康的科幻小說中,對于科學技術的處理,顯然也遵循這個原則。從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科幻小說的一些普遍規律,以及科學性與驚奇感的關系。科幻小說同時具備科學、文學、幻想三者的特色,它不是三者的綜合體,而是三者的交叉(見圖1)。

    圖 1 科幻小說與科學性、文學性、幻想性的關系

    其中“文學性”強調敘事、人物、情感、文字表述,要通過小說講述人生體驗,深入探討人性本身,關注人類存在和人類命運;“科學性”注重科學知識,尤其是一些前沿甚至未解的科學理論;“幻想性”強調場景、技術的陌生化和驚奇感。這三者不可或缺。當小說偏重科技知識的精確,并且以此展開合理化幻想,可稱為科幻作品,走到極端則是缺乏幻想性的科普作品;如果幻想成分過多,一些科技的設定缺乏現實基礎,甚至借助于“超自然之物”,則可稱為奇幻作品。奇幻作品的驚奇感來自超自然的事或物,而科幻作品的驚奇感來自最前沿的科學技術。武田雅哉與林久之認為科幻小說是“一種充滿著假裝是科學性或科學的‘驚險感’而令人感到陶醉的故事類型”[8],即科幻小說通過對科學前沿、外圍的思索、幻想和呈現,從而讓讀者在閱讀時獲得震撼力與驚奇感。總而言之,王晉康科幻小說就是將驚奇感建立在科學技術之上,兼顧文學性、科學性、幻想性,具有獨特的技術物化之美。

    二、技術憂思:王晉康的科幻反思錄

    1949年之后,我國力倡“利用科幻小說普及科學”,科幻小說出現第二次繁盛。這一時期重要的作品有張然的《夢游太陽系》、薛殿會的《宇宙旅行》、鄭文光的《從地球到月球》、童恩正的《古峽迷霧》、蕭建亨的《布克的奇遇》、王國忠的《黑龍號失蹤》,內容都近乎科普,用于啟迪青少年心智及培養創造性思維。所以,這些作品中對于科技往往是滿懷好感。葉永烈在《小靈通漫游未來》里表達了工業的美好愿景,小靈通在未來市漫游,看到了一個科學昌明、物阜民豐、和諧有序的未來世界,并享用了像珍珠一樣的人造大米飯、小西瓜那么大的五香醬蛋、人造肉醬制作的清蒸肉丸。

    這些在中國仍未解決溫飽問題時涌現出的科幻小說,多為科技理想主義作品,比如張然的《夢游太陽系》中,主人公靜兒在夢中考察了月球、太陽、火星、天王星;魯克的《海邊奇遇》想象出未來漁業已實現了全自動化捕撈、加工的技術進步……這激發了中國人(特別是少年兒童)對科技發展的信心。

    在中國經濟高歌猛進、技術日新月異之時,以王晉康、劉慈欣為代表的科幻作家們則開始擔心人類“聰明反被聰明誤”,正如何夕在《六道眾生》中所寫:“如果大自然是一位母親的話,那么人類就是她最聰明但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孩子……每一次他背著母親偷偷地火中取栗都有驚無險,每次都自以為是地享受著自己的聰明,卻不知母親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為他將來的命運垂淚。”[9]王晉康從第一部作品開始,就一直描寫著種種科技隱患甚至科技噩夢。他曾提出“核心科幻”的概念,將哲學思想引入科幻,以哲理來對未來科技進行審視,從而奠定其科幻小說的基調,一方面為科技高唱贊歌,另一方面則時刻對科技保持警醒。他對技術的憂思,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主題。

    (一)人工智能

    在王晉康的《生命之歌》中,生命科學家孔昭仁耗盡心力,研制出可以獨自成長的機器人元元,卻驚恐地發現,機器人具有生存欲望之后,其能力遠非人類所能及,人類若放任其發展,必然會徹底取代舊人類,于是將元元的智力和生理發育控制在5歲。他的女婿樸重哲一意孤行,繼續岳父未盡的研究,破譯出生命密碼。元元恢復心智后,開始擴大自己的隊伍,要喚醒所有機器人的生存欲望。孔昭仁的女兒孔哲云只好拿起父親的槍,準備殺死“自己的親弟弟”,把機器人誕生之日推遲一兩百年,給舊人類文明爭取一點準備時間。那么,假如人工智能真的高度發展,那人類會有怎樣的處境呢?王晉康在《一生的故事》中設想了一種場景。300年后,人工智能異常發達,遠超人類的自然智能。但電腦沒有稱王稱霸,而是成了人類的保姆,對人類百依百順,忠心耿耿,且無微不至。然而,時間一久,人類被畢恭畢敬地供在廟堂上,淪為傀儡和白癡皇帝。這自然也不是我們樂意看到的。《星期日病毒》中描述的場景與此相近,當科技能幫助人類完成一切雜事,人類陷入懶惰之中,不斷放縱,而進化就將中止。一句話,文明被電腦操控,人類沒有被毀滅,但卻淪為被精心照顧的寵物。這與劉慈欣的《供養上帝》中的設定如出一轍,“上帝”文明發展出強大的人工智能,后代坐享其成,千年之后,他們連修個燈泡的技能也喪失了。

    (二)虛擬世界

    王晉康的《七重外殼》中,大學生甘又明來到姐夫斯托恩·吳的美國B基地,嘗試挑戰基地的一項發明——一種能讓人完全融入虛擬世界的電子“外殼”。這個虛擬世界足以亂真,甘又明憑借其敏銳的觀察能力,看透一層層幻境,脫下一層層外殼,但最終卻逐漸失去了對現實的把握。當他回到家鄉,見到媽媽,本以為一切恢復如常,但卻因為一個小細節,他不能分辨眼前是真實還是幻覺。這個開放式結尾,使故事上升到哲學層面,關于“自我認知”,以及科技對人性的異化。在該小說發表后出現的科幻電影《異次元黑客》《黑客帝國》《盜夢空間》等,在主題和構思上都與《七重外殼》有相似之處。

    (三)生物技術

    對生物技術的反思,在王晉康的小說《替天行道》中體現得特別深刻。MSD公司為了獨占種子市場,研制出一種“自殺種子”,在麥子中植入導致不育的毒蛋白基因,讓農民不得不每年都向公司購買種子。但這種毒蛋白基因發生了遷移,使得周圍的植物紛紛絕收,嚴重破壞了自然環境。為此,主人公常力鴻懊悔地說:“人類是自然界最大的破壞者,它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消滅了數以百萬計無辜的生物。……科學家開始把某種生命的生存能力完全掌握到人類手中,建立在某種‘絕對保密’的溶液上,這實在是太霸道了。”[10]在基因技術日漸完善的今天,這種警示是完全有必要的。另如“新人類”系列之《豹人》一書中,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片段,從而天賦異稟,打破奧運會百米賽跑紀錄,卻在月圓之夜獸性大發,咬死戀人田歌,可見基因改良帶來的風險。在《癌人》中,生物學家利用癌細胞克隆出永生人“癌人”。但“癌人”不幸淪為器官供應者,到處被追獵,于是人性扭曲,形成反社會型人格。在《類人》中人類造出許多“類人”,并將之產業化,導致黑暗的等級制度產生,造成許多人間悲劇。

    我們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王晉康在表達科技憂思之時,其實目光已經穿透了技術本身,對準了人性中包含的“惡”。比如《豹人》中的罪魁禍首,并非攜帶獵豹基因的謝豹飛,而是他的父親科學家謝教授。這位教授因癡迷于科學創新,已經喪失了基本的人倫親情。在《癌人》一書中則通過生物技術,暴露出人類在倫理、道德、哲學、社會關系等方面的諸多問題。另如《蟻生》一書中,他將故事背景放在“文革”期間,故而有歷史反思的價值。面對“文革”時人性扭曲和異化乃至于瘋狂,主人公顏哲從團結協作的螞蟻身上提煉出一種“利他素”,注射到人類身上。于是,原本爾虞我詐、自相傾軋的人群變得善良互助,農場隨之變成人間天堂。然而,蟻素只是暫時抑制了人類的惡,而且容易致癮,讓被噴灑者產生依賴。此外,噴灑不同批次蟻素的人,又分成不同利益群體,彼此斗爭,永難和睦,最后釀成悲劇。連顏哲也不能幸免,他為了美好天堂,不得不對異見分子進行控制、鎮壓,暴露出人性之惡。這篇小說不僅對技術進行反思,也對歷史、人性進行全面反思,使其具有比普通科幻小說更深的思想內涵。

    此外,王晉康還對時間旅行的可能性與正當性進行了反思,如《時間之河》《夏媧回歸》《西奈噩夢》;對人體復制術予以批判,如《科學狂人之死》《殺人償命》《我證》。總之,王晉康對科技進步有著極度的熱情,對科技的反思謹慎,構成了其科幻小說的獨特美感。

    三、道法自然:王晉康的科技哲學觀

    由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在王晉康的科幻小說中,人工智能、生物技術、虛擬空間的發展其實是不可阻擋的,那么人類該如何與科技相處呢?他拋出了問題,也在科技哲學層面上進行了回答。

    在小說《天父地母》當中,王晉康描寫了這樣一個細節,因為地球遭遇滅頂之災,人類科學家為延續人類血脈,希望開發“卵生人”,并送往遙遠的外星球。出身黑道的億萬富翁褚貴福資助了200億,并將自己冷凍起來,帶著受精卵前往遙遠的G星。等到10萬年后,G星人的科學開始萌芽,女科學家妮兒找到飛船中的褚貴福,將之視為上帝,并借助飛船電腦中儲存的各類知識,在短短百年中走完地球人類幾千年的文明發展之路。由于褚貴福是個半文盲,在知識選擇時,認為宗教無關緊要,就全部刪去,認為心理學、邏輯學、美學“餓肚子的人是不用看的,也沒心看”[11],就調整到次要位置,唯獨對科學、技術、軍事學等實用知識非常推崇。這一舉動,使得G星文明畸形發展。因為缺少人文學科的滋養,G星人雖然科技高度發達,軍事力量非常強大,但不懂審美,也沒有敬畏之心。幾千年后,G星人艦隊入侵了“母星”地球,冷酷地執行了滅絕計劃,進而鳩占鵲巢。

    在王晉康看來,人類發展過程中宗教、哲學、美學等人文學科始終與科學并駕齊驅,均為人類文明思想的精華,并且一直引導、審視、制約著人類的行為,自然不可偏廢。他在科幻小說里,一直用哲學思想監督著科技發展,思考科技應該如何才能對人類、對世界更為有利,由此而形成了他的科技哲學觀。郝樹聲在總結王晉康科幻小說的價值觀時,將其概括為五點,其中第三點為:“生物幾十億年的進化,已經形成了天然穩定的結構,人類在用科技改變世界時,也應盡力維持原有的平衡。但在原來近乎隔絕的地理小環境不可避免地融合為大一統世界時,由于激烈碰撞而產生的災疫是不可避免的。”[12]在筆者看來,這其實是一種“道法自然”的哲學精神,也就是說,科技發展要遵循自然規律。

    在王晉康的科幻小說中,“道法自然”主要體現于兩個層面。

    (一)自然層面:科技發展保護自然生態平衡

    “道法自然”首先要求現代科技發展應以生態倫理學為基礎,認為自然界萬事萬物,無論是動物、植物等有生命的物體,乃至于山脈、大河、巖石等無生命的物體,統統具有自身的內在價值。因為地球生命本身經過多年演變,形成了許多微妙的平衡。王晉康在《逃出母宇宙》中就曾說:“生物圈是一個無比復雜的網絡,各種生物相互影響,沒有哪種是絕對的有益生物,哪種是絕對的有害生物。保險的辦法是盡量保持原狀,理由很明顯,因為這樣的進化過程至少已經成功過一次了。”[5]153的確,現代生態學最基本的原則就是系統整體論的觀點,在此前提下又有平衡規律、對立統一規律、反饋轉化規律和物質循環代謝規律等。這些生態學規律經過融合、加工,被吸引進科技觀中,成為“綠色原則”。正如老子所說,人應“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也就是說人應克制個人欲望,順應萬物本來的情形,而不要破壞萬物本來的狀態。進而言之,科技的使用不能破壞原有的平衡,而應輔助自然生態實現平衡,從中讓人類得到更好的生存。

    也正是出于這種觀念,在《替天行道》中,王晉康對違背自然規律的轉基因食品予以批判;在《豹人》《癌人》《蟻人》中對改變人性的基因工程表示警惕;在《與吾同在》中,王晉康支持人類要保留本性中的一些“狼性”,雖不免會有戰爭,卻可以提高人類的生存能力,以免在外星文明入侵時成為待宰的羔羊……這些觀念對我們的發展觀、教育觀也有啟迪意義。

    (二)人類層面:科技發展服務人類整體

    王晉康承認,他在思考人類發展時,也并不能做到以生態為中心,而往往是以人類自身為中心的。所以,在他的科技觀中,狹義的“整體論”就是“人類整體論”,要求人類認識生態規律,進而發展科技“以人合天”,精心照料天地萬物,在保護生物多樣性和生態平衡的基礎上,獲得人類的詩意棲居。比如在《生死平衡》一書中,中國民間醫生皇甫林以祖傳的“平衡醫學”將過敏體質的首相之子法赫米從玻璃罩子的生活中解救出來,并挽救了兩個陷入天花病毒戰的國家,于是“平衡醫學”贏得了世人的尊重。而所謂平衡醫學就是提升自己的免疫力,反對現代醫學對自然過于暴烈的干涉,認為“全殲病毒”福禍相生,不一定合適。小說中說道:“西醫是繞開人體的免疫系統直接和病原體作戰,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游戲。一方面,人體的免疫系統在無所事事中逐步退化;另一方面,病原體在超強度的鍛煉中日益強化。這就像是高堤蓄水,總有一天人為的平衡被破壞,疾病就會加倍兇猛地吞噬人類。”[13]同時,王晉康還將醫學從簡單的治病救人,上升到對人類有利的生死平衡機制上,讓人類回到自然中,憑自身的免疫功能和群體優勢去和病原體搏斗,并允許有部分犧牲者,讓自然選擇堅持下去,而新醫學在不影響自然選擇效應的前提下,用科學手段把這個平衡點盡量移向生的一邊。

    在小說《十字》一書,王晉康更進一步發展了這一觀念。他刻畫了一個富有理想主義的女性梅茵。她是秘密科學組織“十字”的成員,從科學機構偷出天花病毒,并建立生物工廠,將之放在兒童福利院里。她是個恐怖分子嗎?不,她和“十字”成員一樣,遵循“低烈度縱火”的理念,認為要給病毒一些生存空間,使其毒性下降,變得溫和化,與人類和諧共生共處。王晉康認為:“上帝只關愛群體而不關愛個體,這才是上帝大愛之所在。”[14]對于生病的個體而言,這種觀念自然是殘酷的;但對于人類整體而言,這卻是有益的,符合大局觀的。

    所以從“道法自然”理念出發,人類必須穿透表象,看到實質,對科技確定兩個衡量標準——是否有利于保持生物多樣性,是否有利于維持生態平衡——并以這兩個標準來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判斷標準和某些“人類審美偏好”。退而求其次,也要保持整體人類的發展,以此超越個人中心主義的價值判斷標準,對科技發展進行鼓勵或制約。

    四、結語

    王晉康在第一部科幻小說《亞當回歸》中就寫到,科技進步是必然的,不可阻擋的。亞當雖然竭力捍衛“自然人”,抵制“智能人”,但最終還是移植了“第二智能”,成為“后人類”。不過,第二智能的發明者錢人杰規定了“在人體內植入第二智能三戒律”,其中第二條戒律是:在運行十年后應能自動關機,使其載體處于完全的自然人狀態,并保持該狀態至少100天以上[15]。第二智能是否重新啟動應由被植入者自行決定。這個定期回歸旨在讓人有個反思和覺醒的機會,以此抗爭科技對人的異化。而這種自省的要點,就是要求科技發展永遠受制于自然整體的平衡、人類整體的發展,讓科技受制于人類道德倫理紅線。這當然很難,但以王晉康、劉慈欣為首的科幻作家們職責所在,就是要不斷地提出警示,讓人類在駕駛科技汽車高速飛馳,享受科技帶來的便利之時,也要時時警醒,握緊方向盤,并將右腳時刻放在剎車板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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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王晉康 . 天父地母 [M]. 成都: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

    [12] 郝樹聲 . 跨越時空又立足現實的冥思苦想——推介王晉康的幾部代表作品 [M]// 王衛英 . 中國科幻的思想者:王晉康科幻創作研究文

    集 . 北京:科學普及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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