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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嚴家炎:文學史家的境界高格
    來源:中華讀書報 | 溫儒敏  2021年11月01日08:10

    近日《嚴家炎全集》出版,引起學界特別是現代文學界普遍關注。翻閱全集,大部分文章以前都讀過,有些不止讀一遍,如今再展讀這沉甸甸的十卷本全集,回顧嚴老師六十多年治學的經歷與成就,一種親切而崇仰之情油然而生。

    1961年我在廣東紫金中學上高中,就知道嚴老師的大名,當時嚴老師發表關于《創業史》中梁三老漢的評論,影響挺大的,連我這個普通的中學生也隱約感覺到嚴老師說得有道理,梁三老漢寫得比主人公梁生寶還要真實。上大學后(1964年),就有意識找些嚴老師的文章來讀。不過那時不敢去拜訪嚴老師。到1978年春天,報考北大研究生,是奔著王瑤先生來的,寫了一封信給王先生,寄了兩篇論文習作,算是投石問路。很快收到回信,是嚴家炎老師代表王先生寫的,是一些鼓勵的話,歡迎報考。這極大地激發了我的志愿,王先生和嚴老師最后錄取了我。讀研究生幾年,雖然沒有完整上過嚴老師的課(那時他正緊張地編寫文學史),但從嚴老師這里受教很多。我那時研究魯迅,也研究郁達夫,編過郁達夫年譜。《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創辦伊始,嚴老師和樊駿老師主持,我的一篇關于郁達夫小說的論文就發表在《叢刊》第二輯,嚴老師還替我仔細修改過有些不當的詞句。那時師生關系很密切。記得嚴老師上文學史課,我們幾個研究生實習,我準備的講稿很長(講曹禺,兩節課,二三萬字),嚴老師手把手教我如何突出主要內容。后來我留校任教,嚴老師當過教研室主任、系主任,都給與我很多具體切要的幫助。我算是嚴老師的及門弟子,對老師始終是非常景仰和感謝的。

    學問做得好的人不少,現當代文學界有眼界、有觀點、有項目、有威望的學者不少,但稱得上“有境界”的比較罕見。所謂境界,很微妙,難于度量明說,但可以意會,從修為、格局與氣度等方面去理解。在現當代文學界,嚴老師是處在很高的難于模仿取代的水平與位置。我愿意用四個字來理解嚴老師作為一個文學史家的學問境界——“清正宏放”。

    嚴老師做學問是公認的嚴謹扎實。他碰到可疑的問題,就從原始材料或者作品的分析入手去研究。比如關于《創業史》梁三老漢的分析,對《李自成》的肯定,對“蕭軍思想批判”以及丁玲《在醫院中》的翻案式研究,以及對五四是否有“打倒孔家店”的質疑,等等,全都靠扎實的史料支撐,或者有細致的作品分析。嚴老師很多觀點的提出,都是突破性、反潮流的。這需要勇氣,需要史識,并非為標新立異而游談無根。嚴老師總是能提出讓人佩服的學術新論。即使你不贊同他的某些具體觀點,也不能不贊嘆他扎實的治學功底。比如,我不太贊成嚴老師把晚清陳季同用法文寫的《黃衫客傳奇》當作“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開端,但讀了嚴老師《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相關論述,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重要的發現,他是下了材料功夫的。

    嚴老師的扎實嚴謹,跟他在上個世紀60年代和80年代參加現代文學史統編教材的編寫(周揚主持,唐弢主編)有關。他在其中起到關鍵的作用。這部文學史現在看來有些觀點比較老舊,但毫無疑問,那種對于史料的極端重視,那種基于史事闡述的厚重感,可以說是所有現代文學史(包括我們寫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都未曾達到的。

    學風的嚴謹扎實,也跟嚴老師的個性脾氣有關,他本來就是一個認真嚴謹的人,是“嚴加嚴”。嚴老師為人做事很認真,他真正信服并實踐“實事求是”的原則,平時生活中也是隨時都有獨立判斷,很少隨波逐流。他身上有魯迅的遺風。嚴老師的為人直接影響到他的為文,他的品格與脾氣融匯到學問之中,成就了“清正”的格調與境界。所謂“清源正本”,嚴老師的文章總是與浮躁的學風拉開距離。

    嚴老師的學問又是“宏放”的。他的選題幾乎都是“大題目”,或以小見大,牽動學界的思考,引發學術生長點。他往往對某些惰性、八股、人云亦云提出質疑與反叛,打破成說,有真正的獨立思考與卓識。從最初討論《創業史》開始,這種敢于質疑和打破成說的習慣,就貫徹到他的學問選題和論證方法之中,推動學術的進展。尤其是他的《中國現代小說史》,24萬字,寫了8年,論述了8個流派,他是通過史料發掘、文學分析去確定文學流派,給予恰當的命名。如“社會剖析派”“新感覺派”等,后來都得到普遍的認可,成為一種知識。

    嚴老師的“宏放”還表現在他的跨界研究。現代文學與當代文學成為兩個學科分支,北大是始作俑者,在上世紀70年代未把現代與當代分為兩個教研室。其實兩者很難分開,本來就是一個學科。如今全國很多現當代文學研究者,往往分工也很細,做現代或當代彼此不越界。學界早就呼喚現當代打通,而嚴家炎先生早就打通了。他晚年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就“通”了。他甚至嘗試把所謂純文學與通俗文學也打通,他研究并推崇金庸的武俠小說,就有這種打通的意圖。嚴老師文學史研究的視野宏闊,并不受學科壁壘的限制。這與嚴老師的理論學養可能有關。嚴老師最初進入北大中文系,跟隨楊晦先生讀副博士,主要學文藝理論,特別是馬克思主義文論。后來他主要做文學史。理論和史在嚴老師那里得到完善的統一。嚴老師屬于現代文學史研究的第二代學者,具有標志性。我曾在《第二代現代文學學者自述》一書的序言中這樣評價嚴老師他們那一代學者:“這一代學人有些共同的特點,是其他世代所沒有的。他們求學的青春年代,經歷了頻繁的政治運動,生活艱難而動蕩,命運把他們拋到嚴酷的時代大潮中,他們身上的學院氣和貴族氣少一些,使命感卻很強,是比較富于理想的一代,又是貼近現實關注社會的一代。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與方法論從一開始就支撐著他們的治學。他們的文章一般不拘泥,較大氣,善于從復雜的社會歷史現象提煉問題,把握文學的精神現象與時代內涵,給予明快的論說。90年代之后他們紛紛反思自己的理路,方法上不無變通,每個人形成不同的風格,但過去積淀下來的那種明快、大氣與貼近現實的特點,還是保留與貫通在許多人的文章中。”這個評價,對于嚴老師也是合適的。

    嚴老師做文學史研究,那種大氣,善于從復雜的文學歷史現象中提煉問題,把握文學的精神現象與時代內涵,主要還是根于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也許還有別、車、杜的影響。當然,這種“宏放”的文品也出自于嚴老師的人品。嚴老師給人的印象是很精審、嚴肅,甚至有些拘謹,其實嚴老師又有跳脫、放達甚至浪漫的一面。所謂“清正宏放”,是嚴老師的人品,也是他的文品,是他作為文學史家的境界之高格。

    王國維講“大事業”“大學問”必經三種境界,嚴老師是經過并達到了。嚴老師六十多年的學術之路,經過許多風雨坎坷,他能做到知人論世,獨立思考,稱得上“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了。而他對學術的使命感與執著的追求,有說不盡的辛勞,卻無怨無悔,學術已經化為他的人生方式,而不是“兩張皮”。這也就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了。王國維說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最高境界,不只是有所發現,填補空白,而是豁然貫通,進入了比較通達自由的天地。《嚴家炎全集》的出版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若嚴老師回顧自己一生學術,一定會有這種“驀然回首”的成就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