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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劉慈欣:請把對待星空的善意,轉向地球上的人類同胞
    來源:“文學當代”微信公眾號 | 劉慈欣  2021年04月01日08:51

    本文系科幻作家劉慈欣為《三體》英文版撰寫的后記,作者說:

    面對宇宙,人類顯示出幼稚和善意,它們揭示了一種奇特的矛盾:在地球上,人類可以踏足另一塊大陸,可以不假思索地通過戰爭和疾病毀滅同類文明。但當仰望星空時,人類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們相信如果地外文明存在,那些文明也必然普遍為一種高貴的道義所約束,就好像珍惜、熱愛不同的生命形態是不言而喻的普遍行為準則一樣。

    我認為事實恰恰相反:應該把對待星空的善意轉向地球上的人類成員;對于組成人類的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應當建立起信任和理解。但是,對于太陽系以外的宇宙,我們應該時刻保持警覺,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任何可能存在于宇宙空間中的異類。我們的文明如此脆弱,這無疑是最負責任的做法。

    《三體》英文版后記

    童年時代的一個夜晚清晰地蝕刻在我的記憶中:那時我正站在一個池塘邊上。這個池塘位于中國河南省羅山縣的一個小村莊,我的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那里。身邊還有好多人,有大人,也有小孩。我們一起注視著清澈的夜空。在那里,一顆小小的星星緩緩地劃過黑色蒼穹。

    這是中國發射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日期是1970年4月25日,那時我7歲。

    彼時距“伴侶號”(譯注:前蘇聯發生的第一顆人造衛星)升空已經過去了13個年頭,蘇聯宇航員上天也已經有了9年。就在一周前,阿波羅13號剛從月球的危險之旅平安返航。

    但那時我對此毫不知情。我望著那顆在天際劃過的小星星,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表的好奇和渴望。這些情愫,伴隨著一種饑餓感,深深地蝕刻在我的記憶中。那時,我所在的村莊附近的地區極度貧窮。每一名孩子都與饑餓為伴。我相對還算比較幸運,因為腳上有鞋穿。而身邊大多數小伙伴都是赤著腳的,有些小腳因為前一年冬天的嚴寒被凍傷了,難以痊愈。在我后面是破爛不堪的茅草房,墻面的縫隙里透著煤油燈微弱的燈光——那個村莊直到80年代才通電。

    站在身邊的大人說,衛星并不像飛機,因為它是在地球外層飛的。那個時侯,空氣尚未被工業制造的塵埃和煙霧污染,星星點綴的夜空特別清澈,銀河清晰可見。在我的概念中,天空中的那些星星并不比那顆劃過的小衛星遠多少。因為,我認為衛星是翱翔在星星之間的。乃至當它穿過茂密的星群時,我還擔心它會撞上去。

    我的父母并不在場,他們當時正在一千多里以外,在山西省的一座煤礦工作。再往前幾年,那座煤礦是一個六十年代幫派內戰的戰區。那時我更小,還記得半夜的槍聲,一輛輛卡車在街頭駛過,上面載滿了握著槍、戴著紅袖章的人……但那時我太小了,不確定這些景象是真實的記憶,抑或只是后來臆測的幻象。但是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因為那座煤礦太不安全,而且我的父母受到了沖擊,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將我送到河南老家村莊。在看到東方紅一號之前,我已經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多。

    又過了幾年,我理解了衛星和星星之間的距離。那時,我正在讀一套流行科學讀物:《十萬個為什么》。我從天文學的章節里學到了光年的概念。而此前雖已知道,光一秒傳播的距離相當于繞地球七圈半,但我從未盤算過:以這種速度傳播一年,那會是怎么一個駭人的距離?我想象著,在一片寂靜寒冷的空間中,一束光以每秒30萬公里的速度穿過;以自己的想象力盡力去理解那徹骨的廣闊和深奧;感受著浩瀚的恐懼和敬畏;同時,還享受著一種嗑藥般的歡欣。

    自那之后,我意識到自己有一種特殊才能:那些遠超人類感知界限的大小和存在(不管是宏觀的還是微觀的),對其他人來說僅僅是抽象的數字,我卻可以在腦海中建立起具體形象。我能夠觸碰它們,感受它們,就像其他人可以觸碰、感受樹木和巖石一樣。宇宙150億光年的半徑以及比夸克都要小很多數量級的“弦”,這些概念當今大多數人都麻木無感覺。但光年和納米的概念卻依然能在我心中催生出生動、壯觀的圖景,讓我喚起一種妙不可言的、宗教般的敬畏和震驚。大多數人并未經歷過這種感覺,相比他們,我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但可以確定的是:這種感覺首先讓我變成了科幻小說愛好者,然后是科幻小說作者。

    在我首次對光年的概念產生敬畏的同一年,我家鄉村莊附近發生了洪水(1975年8月河南大洪水)。有一天,河南駐馬店地區降雨量破紀錄地達到了100.5厘米。58座大小不一的水壩接二連三地崩塌,24萬人在洪水中喪生。洪水退去不久,我回到村莊,眼前盡是難民。我覺得那是世界末日。

    因此,人造衛星、饑餓、星星、煤油燈、銀河、幫派內戰、光年、洪水……這些表面上毫不相關的東西混在一起,形成了我的早期生活,同樣也塑造了我今日寫的科幻小說。

    作為一個最初是愛好者的科幻小說作者,我并不將我的小說作為批評現實的幌子。我覺得,科幻小說最大的吸引力在于現實以外無數想象世界的創造力。我向來認為,人類社會最偉大、最美麗的故事并非由游吟詩人所吟唱,亦非由劇作家和小說家所撰寫,而是由科學講述。比起文學故事,科學的故事要遠遠來得更壯麗、更宏大、更復雜、更深遠、更引人入勝、更奇特、更駭人、更神秘,甚至也更富情感。只是,這些美妙的故事被禁錮在冰冷的方程式中,大多數人不知如何去閱讀。

    世界上有各種民族和宗教,然而它們的創世神話在宇宙大爆炸的輝煌前,也都顯得蒼白無力。從自我復制的分子到文明,30億年的生命進化史包含了任何神話或史詩都無法匹及的曲折和浪漫。相對論里的空間和時間不乏詩意,那是量子機制中古怪的亞原子世界……這些奇妙的科學故事都擁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我只是用自己的想象力,通過科幻小說這一媒介來創造自己的世界,告訴大家蘊含在這些世界中大自然的詩意,講述人和宇宙間展開的羅曼傳奇。

    但是,我無法逃避現實,就好像我不能不顧自己的影子一樣。現實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烙上了難以磨滅的印記。生活在任何時代,人們身上總會套上那個時代隱形的桎梏,而我只能戴著自己的鐐銬跳舞。在科幻小說中,人類經常作為一種整體來被描寫。而在這本書中,一個名為“人類”的人遭遇了一場災難。面對存在和湮滅,他表露的一切毫無疑問都可以在我經歷過的現實中找到根源。科幻小說的奧妙在于,在假想的世界觀中,它可以將那些在我們現實中邪惡和黑暗的事物變得正當和光明,而反之亦然。這部書以及兩部續集旨在于此。但是,不管現實如何被想象扭曲,歸根結底它還在那里。

    我經常覺得,在人類未來的不確定因素中,地外文明將會是最大根源。其它重大轉變,比如氣候變化和生態災難,總有一個確定的進程和固定的調節時間。但人類和外星人的接觸可以發生在任何時間。也許再過一萬年,人類注視的那片星空依舊空曠而寂靜,但也許明天我們醒來就會發現地球軌道上停著一艘月球般大小的外星飛船。地外文明的出現會迫使人類面對一個異類。在那之前,人類作為一個整體永遠不會有外來的同類者。這種異類的出現,或僅僅知道它存在,就會對我們的文明造成難以預測的影響。

    面對宇宙,人類顯示出幼稚和善意,它們揭示了一種奇特的矛盾:在地球上,人類可以踏足另一塊大陸,可以不假思索地通過戰爭和疾病毀滅同類文明。但當仰望星空時,人類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們相信如果地外文明存在,那些文明也必然普遍為一種高貴的道義所約束,就好像珍惜、熱愛不同的生命形態是不言而喻的普遍行為準則一樣。

    我認為事實恰恰相反:應該把對待星空的善意轉向地球上的人類成員;對于組成人類的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應當建立起信任和理解。但是,對于太陽系以外的宇宙,我們應該時刻保持警覺,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任何可能存在于宇宙空間中的異類。我們的文明如此脆弱,這無疑是最負責任的做法。

    作為一個愛好者,科幻小說塑造了我的生命。我讀過的科幻小說中,很大一部分來自美國。現在,美國讀者可以讀到我的作品,這讓我既愉快又興奮。科幻小說是屬于全人類的文學,它描述的是全人類都感興趣的事件,因此對于各國讀者,應當是最容易獲取的文學體裁。科幻小說經常描寫這么一種時刻:全人類形成了一個和諧的整體。而我相信,不必等到外星人出現,這個時刻就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