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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高昌:心中有一輪抒情的月亮
    來源:光明日報 | 高昌  2022年09月09日07:41
    關鍵詞:中秋節

    皓月當空,中秋又至。自古而今,中國詩人總是有著濃郁的月亮情結,每當“舉頭望明月”之時,就特別容易動感情——對月懷親,望月思鄉,邀月共杯……詩人們望月抒情,詩何其多,而情自綿綿無盡。

    宋熙寧九年(1076)的中秋夜,是一個月白風清的美好夜晚。

    當夜,在密州(今山東諸城一帶)做官的詩人蘇東坡通宵暢飲,直至天明,隨后帶醉揮灑神來之筆,乘興寫下一篇《水調歌頭》,同時抒發對弟弟蘇轍的深情思念。詞是這樣寫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首詞用雄奇的想象抒寫深沉的哲思,確實是一首很有溫度的千古絕唱。《水調歌頭》本是詞牌,原是可以配樂演唱的,只可惜古樂失傳了。好在20世紀80年代,這首詞又由我國臺灣作曲家梁弘志重新譜曲,鄧麗君、王菲等歌手先后演唱,熟悉的旋律曾出現在各大電視臺的中秋晚會上,幾乎成了中國人過中秋節的“節歌”。

    南宋學者胡仔說:“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他認為蘇東坡這首關于中秋節的詞寫得最好,讀了這首詞,其他人的作品都不必讀了。如此高的評價,可以想見這首《水調歌頭》在中秋詩詞中的重要地位。不過,胡仔的話還是絕對了些,其實出自其他詩人之手的中秋詩詞,仍有大量可圈可點之作。比如蘇東坡寫作《水調歌頭》的第二年中秋節,他的弟弟蘇轍就又寫了一首精彩的《水調歌頭·徐州中秋》:

    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豈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載涼州。鼓吹助清賞,鴻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綺裘。素娥無賴,西去曾不為人留。今夜清尊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

    這首詞對今天的讀者們來說可能比較陌生,不妨和蘇東坡那首《水調歌頭》放在一起對讀,仔細品賞一下,兩者有什么不同風味?

    蘇轍當時和哥哥蘇軾在徐州團聚,乘舟賞月,飲酒歡宴,共享節日歡樂。可是節后就不得不和哥哥告別了,臨別之際,蘇轍寫下這首情深意長的詞贈給兄長。詞的意思是說,和哥哥曾經一別七年,今年有幸兄弟團圓,明天卻又要彼此分離,那無情的月亮總是一次次惹起人們的離愁,卻不肯為我們停一停腳步,讓這美好時光永遠留在身邊……蘇轍沒有像蘇軾那樣闡發深刻的人生哲理,只是用質樸的文字鋪敘和感嘆弟兄之間的聚散離合。詞中寫了久別重逢的歡喜,也寫了難舍難離的憂傷,那種神秘而凄清的感覺不需要刻意渲染,不需要美麗形容,而兄弟情深自有感人至深的心靈力量,別有一番樸實真摯的精微韻致。

    圓月當空,相對登樓,總會讓人頓生望月懷遠的感喟。同望一輪月,寄托無限情。唐代的張九齡寫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杜甫寫下“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王建寫下“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都是千古名句。另一位唐代詩人殷文圭在《八月十五夜》中感嘆“最團圓夜是中秋”,更是喚起很多人的廣泛共鳴。這首詩的前半部分是這樣寫的:

    萬里無云鏡九州,

    最團圓夜是中秋。

    滿衣冰彩拂不落,

    遍地水光凝欲流。

    殷文圭的名氣不大,詩卻寫得很漂亮。看起來處于靜態的月亮,在他筆下忽然有了些許活潑靈動。他把月光喻為落在身上拂不下去的彩冰和灑在地上“凝欲流”的水光,營造了一種奇妙的氣象和幽清的氛圍。優美而凄傷,皎潔而澄澈,寓意著一個凝重而通透的美好境界。

    中秋節別名秋夕、月夕、祭月節、月光誕、仲秋節、拜月節等,起源于上古時代,普及于漢代,定型于唐朝初年,盛行于宋朝以后,所以到了唐宋詩人筆下,關于中秋節的吟唱就更加多了起來。人們在中秋節開展祭月、賞月、吃月餅、玩花燈、賞桂花、飲桂花酒等民俗活動,另外還有一項北方人可能感覺有點陌生的活動,就是月下觀潮。

    中秋期間,太陽、月亮和地球連成直線后,海水受到的月球和太陽吸引的合力最大,因而就形成了中秋潮,其中以錢塘江潮最為壯觀,也最為著名。古人特別喜歡在中秋期間乘興去錢塘江觀賞大潮。宋代詩人史達祖在《滿江紅·中秋夜潮》中寫道:“光直下,蛟龍穴。聲直上,蟾蜍窟。對望中天地,洞然如刷。激氣已能驅粉黛,舉杯便可吞吳越。待明朝、說似與兒曹,心應折。”他把月下觀潮寫得氣勢磅礴,曠闊激昂,充滿能量和動感。

    描寫月亮的古詩,我還想給大家介紹唐代詩人曹松的一首《中秋對月》:

    無云世界秋三五,

    共看蟾盤上海涯。

    直到天頭天盡處,

    不曾私照一人家。

    屬于曹松的那個中秋節沒有一絲云彩,人們仰頭共看月亮從海面升起。月光公平地灑到千家萬戶,從來不偏照任何單獨的人家。這種萬戶同輝、天下普照的精神境界,超越了個人的悲喜得失,體現了一種難得的博愛和平等思想,很值得認真體味。

    同樣體現了深刻憂思的作品,還有唐代詩人李嶠的一首《中秋夜》:

    圓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風?

    李嶠的《風》入選小學語文課本,讀者可能對他的名字比較熟悉。他這首《中秋夜》避開了常見的思親懷友主題,寫出了獨到的深邃和敏銳,也很值得向大家推薦。詩人曹松看到了各處月光都一樣皎潔,而詩人李嶠則向人們發出預警:天氣不一定都是晴空萬里。誰能肯定千里之外就沒有暴風驟雨呢?世界本來大,陰晴各不同。欣賞了皓月當空的美妙,也要做好風雨兼程的準備啊。這首《中秋夜》破空而來,讓我們注意到一聲冷峻的提醒,感應到一道睿智的目光,領悟到一顆豁達的心靈……

    當然,面對明月,詩人們也不都是這么理性和嚴肅,更多的還是浪漫的想象。宋代詩人陸游在家里賞月入迷,居然起了一個怪念頭,幻想要跨著青鸞飛到洞庭湖上去欣賞月色,于是寫下一首《中秋夜半后無云而月色微淡尤為絕景》:

    輕煙薄靄九霄寒,

    素月渾如隔縠看。

    此夕洞庭應更好,

    誰能從我跨青鸞。

    讀他這首詩,好像有一股酒香混合著月光一起在心頭彌漫。我眼前恍然出現一個搖搖晃晃的老者,微微瞇著眼睛,扶杖陶醉在令人神往的明亮夢寐里……

    其實在中秋夜想飛翔的,除了陸游,還有一位宋代詩人,就是辛棄疾。他在《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的下闋寫道:“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詩人想象自己乘著浩蕩的清風飛向萬里長空,在天上俯瞰大好河山,還準備飛到月亮里面砍去月桂,讓月光更多地灑向美好人間。這種奇瑰情思和蠻橫口氣,實在是令人驚嘆!蘇東坡在《水調歌頭》中吟過“我欲乘風歸去”,他僅僅想了一想,后來心里一猶豫,就沒有“飛”成。而辛棄疾則平添豪情萬丈,直接就是“乘風好去”,比蘇東坡似乎更多了一份暢快淋漓。

    年年中秋,讀詩讀月,讀不盡的思念,讀不盡的溫馨和美好。月亮就像歲月的年輪,傳遞著永恒的情感,儲藏著滄桑的記憶,注望著人世間的變遷。此刻,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舉頭看看那輪詩詞里的明月,我低頭思故鄉……

    李白的《靜夜思》我們都很熟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首詩的異文眾多,而以《唐詩三百首》中的這一版本流傳最廣。前人對《靜夜思》評價很高,贊其“直書衷曲,不著色相”“絕去雕采,純出天真”。

    其實李白還有一首讀者不太熟悉的作品,描寫的也是望月感懷的內容,題目叫《玉階怨》,詩是這樣寫的:“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前人對此詩評價也很高,贊其“怨而不怨,渾然風雅”“矜麗素凈,自是可人”。

    這兩首詩出自同一作者之手,可是為什么《靜夜思》家喻戶曉,《玉階怨》卻只是停留在古典文學圈子里?此中有真意,欲辨且放言。我覺得似乎有以下幾條理由:

    其一,鄉愁是普遍性的情感,宮怨則是小眾化的情緒。前者可以直接找到受眾心中的一點靈犀,喚起的共鳴和共情范圍,也就比后者更大。《靜夜思》生活氣息濃郁,有人間煙火味兒;《玉階怨》則矜持傲嬌,不解民情也不接地氣。

    其二,《靜夜思》脫口而出,一看就懂,真率直接地產生閱讀美感。其口語化的表達平實曉暢,比《玉階怨》字斟句酌的書面語言,更有透明度。

    其三,《靜夜思》扎實平穩,準確貼切,撐得住,掄得圓,擺得平,說得明白,經得住挑剔和審視。這首詩淡化技巧,妙手偶得天趣;而《玉階怨》烘托渲染,雕琢偶露行藏。

    其四,《靜夜思》時效性、既視感、沉浸式的生活特色十分突出,其中的場景可以隨處代入、非常自然真實;而《玉階怨》的場景則遠離人群,甚至有人工虛托、苦心臆想之嫌。

    其五,《靜夜思》流注著通透的古意,樸拙可愛;而《玉階怨》則工巧有余,機心略重,缺少一份素樸情懷。

    《靜夜思》和《玉階怨》的對比效應,就是一個詩詞美學傳播的代表性案例。站在玉階上空空洞洞喊幾嗓子“玉階生白露”“玲瓏望秋月”,這類句子漂亮雖是漂亮,但畢竟還是和讀者有著一種看不見的距離感。古來佳句多隨口。吟千秋韻,寫人間味!舍此而外的各種語言技術,只是錦上添花的細枝末節而已。清代學者潘德輿在《養一齋詩話》中認為,“先取清通,次宜警煉,終尚自然,詩之三境也。”“清通”就是清朗通順,“警煉”就是深刻精準,“自然”就是平易素樸,不矯揉造作。《靜夜思》在這三點上,做得都非常到位。

    我注意到前人提到《靜夜思》時,還曾有過另外的一段議論:“李白此詩絕去雕采,純出天真,猶是《子夜》民歌本色,故雖非用樂府古題,而古意盎然。”《子夜歌》是樂府曲名,現存42首,收于《樂府詩集》。其中的《子夜四時歌·秋歌》中有這樣一首:“秋風入窗里,羅帳起飄飏。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詩中的情境與《靜夜思》有著直接的血緣關聯。尤其第三句“仰頭看明月”與“舉頭望明月”幾乎完全一樣。但詩中“羅帳”“飄飏”“千里光”等詞還是陌生了些,再加上李白的明星效應無與倫比,所以佚名的《子夜四時歌·秋夜入窗里》在《靜夜思》巨大的影響力面前,也只好退避三舍。

    李白之后,以《靜夜思》為題的望月詩還有很多。比如:

    舉頭見明月,萬古月不老。

    月圓人亦圓,人月應同好。

    (明·唐文鳳《靜夜思》)

    中夜起徘徊,天空月如洗。

    為憶閨中人,渺渺湘江水。

    (明·鄭惟廣《靜夜思》)

    秋月入我牖,秋風拂我床。

    不作風月客,笑傲飛羽觴。

    秋風拂我床,秋月入我牖。

    一室四海心,展轉思量久。

    (清·弘歷《靜夜思》)

    而前些年,我還看到一首特殊“作者”的《靜夜思》:“月明清影里,露冷綠樽前。賴有佳人意,依然似故年。”這首古色古香、中規中矩的五絕,是一款人工智能機器人“創作”的。乍一看還是不錯的,但仔細品味就能夠發現不少破綻,突出的“槽點”是:意象似曾相識、辭藻陳陳相因、缺少血氣和體溫。

    這款會寫詩的機器人于2017年亮相央視,與來自清華大學、北京大學、武漢大學的三位大學生詩人比拼作詩,成為轟動一時的詩壇新聞。機器人的“創作”原理,是事先錄入了從唐朝到清朝數千名詩人的30多萬首作品,“整個機器人系統有20多個G的體量”。也就是說,這款機器人只是通過海量的大數據分析,從中記憶了前人作品的常用辭藻和平仄格律、語法句法等等規律性的技術,然后根據題目的現場要求進行了一些重新排列和組合搭配。這種排列和搭配的修辭練習、詞句淬煉、文本映像,可以做到非常美妙,但并不是詩人的真實情感和現實抒寫,無法展現詩人真正的精神光彩、智性銳度和生命體驗。

    會作詩的機器人,記憶存儲能力比人類更高明,掌握的詞匯量更豐富,而分析和綜合能力也更加全面和深入。但是回眸整個生產過程,還是無法避免機械制造所常見的那種生硬和刻板。盡管繞著圈兒說些“無一字無來歷”的“古色古香”,但這樣的“寫作”終究無法展現獨具個性的生命體驗,更經不起坦率的靈魂追問。就如同蓋房子要打地基一樣,誠摯的創作態度才是這房子的地基。如果離開了地基的支撐,這語言的房子當然也就立不住了。

    我們可以繼續比較以下兩首作品:

    月到梧桐上,風來楊柳邊。

    院深人復靜,此景共誰言。

    (宋·邵雍《月到梧桐上吟》)

    清波收潦日,華林鳴籟初。

    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

    燕幃緗綺被,趙帶流黃裾。

    相思阻音息,結夢感離居。

    (南北朝·蕭愨《秋思》)

    明代的李東陽不太喜歡邵雍這一首,認為“月到梧桐上,風來楊柳邊”終不似唐人句法,而“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卻自是詩家語。也就是說,他比較欣賞蕭愨的那首《秋思》。不過我們作為后世讀者,可以重新比較一下,同樣寫月夜景色,哪一種更容易喚起心中共鳴呢?我個人認為還是邵雍的五絕更加明澈,也更加貼近人心。

    盡管蕭愨的作品苦費匠思,但終究不如邵雍的作品天然純凈,新鮮單純。詩心畢竟是要有溫度、有熱量、有疼痛感的。創作追求的高境界,其實也像武功修煉一樣,講究“以無招勝有招”,講究返璞歸真。

    葉至善在當年寄給他的父親葉圣陶先生的信中,曾經批評過宋人張先的“云破月來花弄影”。他說:“七個字中三個主詞,擠得夠嗆,與所表現的那種悠閑的心情也不相符”,“讀起來有迫促的感覺,這與聲調大有關系,‘破’‘來’‘弄’這三個動詞……好像趕什么似的,來煞勿及”。

    葉圣陶先生在回信中也表達了批評意見:“這一句做作,不自然,‘破’字硬用,‘來’字勉強,而‘弄影’也有做作的毛病。說簡單些,這一句不能一下子給人一個活潑鮮明的印象。”“毛病還在不自然,不真切。說云‘破’,似新鮮而生硬。說月‘來’,也比月‘現’月‘露’勉強(當然,‘現’與‘露’都是仄聲,不合用)。說‘花弄影’,有趣,但是太纖巧。”

    我很贊同葉圣陶先生和葉至善先生的觀點。“破”“弄”“來”不過就是幾個修辭上的小特技,但是妨害的則是作品表達上的渾然語感和自然氣韻。“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如此平易風格中插入“破”“弄”“來”之類局部雕琢,影響了整體作品的灑脫和順暢。

    南宋的胡仔曾經寫道:“先君嘗言,坡詞‘低綺戶’當云‘窺綺戶’,一字既改,其詞愈佳。”意思是說,他的父親認為蘇軾的《水調歌頭》“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中的“低”字應該改為“窺”字。但是“低”字雖常見,卻有平易之妙。胡父一字之改,把清純的月亮變成了擬人的“偷窺”,似乎曲解了蘇先生的視角變換,不知道“佳”在何處?詞中已經有了“轉”和“照”兩個動詞,借上“低”字這樣一個形容詞來做動詞用,把月亮的行蹤交代得清晰明白,也使文字更多了一番波瀾,有什么不好?另外,如果改成“窺”字,那么就和下文的“照”字產生了語義沖突,反而前后錯亂,弄巧成拙了。

    越是成熟的詩人,越是要抑制住炫技的沖動,力戒浮華語,舍得露平直,回歸淳樸純摯的本真狀態。這種本真狀態“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

    說到望月,我特別喜歡清代詩人易順鼎的一首《天童山中月夜獨坐》:

    青山無一塵,青天無一云。

    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

    詩的意思是說青山的顏色純凈得好像不染一粒紅塵,湛青的天空干凈得沒有一絲云彩。

    天上只有一輪明月,天童山里只有一個人(指作者自己)。全詩采用白描手法,鮮活而傳神地抒寫了山中月夜的寧靜祥和。每句的同一位置都大膽嵌入一個“一”字,因為經過詩人巧妙的藝術處理,水乳交融,靈動灑脫,所以一點也不覺啰唆和重復,反而營造出一種獨特的形式美感,兩“無”對兩“惟”,有大境界、大胸襟。全詩用飽滿的形象互相襯托,互相豐富。圓形和線形兩兩照應,動靜相襯,虛實相生,前后對照,交相輝映,而且還適當留出了浮想和回思的美感空白。細細品鑒,蘊含無限情味。

    從數學思維來思考,這首詩前兩句寫的是0,后兩句寫的是1,詩人在獨坐時還原到類似半導體的狀態,只有0和1兩種感受方式,對應的就是二進制的存儲和計算狀態。通過01遞變的二進制方式求解、設計和涵蓋,把多角度的空間和復雜的世相問題,巧妙地拆解到兩個最簡潔最單純的數字里進行解決。詩人的眼光中刪除了各種蕪雜的量數和抽象,只是保留了博大、廣闊、細膩的本真和形象。這種簡約的數字嵌入和鮮活的數學思維,為我們表達困難和駁雜的題材內容,提供了求解的感情思路和系統設計的藍本。

    易順鼎的詩偏重冷色調,今人劉征有一首暖色調的山中獨自望月的作品,詩題為《敦煌鳴沙山賞月》,其中寫道:“月上孤伶伶,兩間唯我伴……似近身旁坐,無語唯流眄。似遠隔關山,精魂夢中現。久看如微笑,稍露瓠犀粲。細聽如悲歌,輕輕叩檀板。我身亦一月,月我忽相感。我向月奔來,月向我召喚。我與月相容,渺渺清光眩。”劉征筆下的月亮變幻多姿,活潑可愛,那天人合一的飽滿激情和凝重筆調營構出了充滿生趣的自然境界,真摯透明,溫暖熱烈,活脫自在,還略帶一點點幽默風趣。這樣原生態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個性詩句,令人過目難忘。

    清代詩人黃景仁有一首《綺懷》:

    幾回花下坐吹簫,

    銀漢紅墻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

    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

    宛轉心傷剝后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

    可憐杯酒不曾消。

    這里的“三五年時三五月”,運用的是乘法技巧。三和五相乘的積十五,詩的實際意思就是回想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在十五夜的圓月下的美麗模樣,讓手中這杯酒再也消除不了心中的相思和憂愁。這種三五得十五的表達方式,比直接說明十五歲和十五夜,更加親切深情,也更加含蓄蘊藉。

    此類用法在古詩中經常出現。比如《紅樓夢》中賈雨村的詠月詩:

    時逢三五便團圓,

    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

    人間百姓仰頭看。

    這里的三五也是指的三乘以五,用乘積來表示“十五”這個具體數字,也就是十五夜的意思。曹雪芹托名賈雨村的這首詩,主要是用月亮來比喻賈雨村的志趣,意謂等到時來運轉,就會萬眾矚目。這里用了乘法,語言更加凝練,也把賈雨村苦心等待的過程表達得更隱秘和婉轉。

    南宋時期的某一年中秋,趕上陰天,看不見月亮。詩人范成大在詩中感嘆道:“兒女無悰坐客稀,今年孤負隔年期。誰從天上牢遮月,不管人間大欠詩。”(《中秋無月》)范先生的意思是說,今年的中秋已經很寂寞了,結果誰還把天上的月亮給遮蔽了起來,也不管世間的人們正缺少詩意和詩情呢。這里的“欠”字也是數學思維在立意和構思上的出彩之筆,把月亮的強烈魅力表現得特別奇異和美麗,而且營造出了極具映襯效應的抒情氛圍。

    望月抒情,詩何其多,而情自綿綿無盡。自古而今,詩人總是有著祖傳的月亮情結。為了不“欠”月亮詩,我也寫過一首《戊戌中秋有寄》,附在本文最后,作為結尾吧:

    偶爾一輪秋,毋須兩地愁。

    胸中月無缺,常掛在心頭。

    (作者:高昌,系《中華詩詞》雜志主編、中國文化報社專刊中心主任、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協詩歌委員會委員,著有《我愛寫詩詞》《百年中國的感情氣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