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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范成大的中秋
    來源:北京晚報 | 葉梓  2022年09月08日15:05
    關鍵詞:范成大 中秋節

    淳熙四年(1177),范成大在四川制置使、成都知府的職位上請辭獲準,并于當年五月自成都合江亭下起程,沿岷江東下,返回蘇州。途經武昌時,恰逢中秋。應鄂州監司帥守劉邦翰的盛情相邀,他們歡聚于黃鶴樓上。盡管飯席間詩酒酬唱一派歡樂,范成大甚至于席間即興寫下了“卻笑鱸鄉釣魚客,武昌魚好便淹留”的應景之詞,但實際上這個中秋之夜他過得并不平靜——畢竟,宦海沉浮多年,不停奔走四方,很少與家人安安穩穩過一個闔家團圓、燈火可親的中秋節。此般況味,有《水調歌頭·細數十年事》為證:

    細數十年事,十處過中秋。今年新夢,忽到黃鶴舊山頭。老子個中不淺,此會天教重見,今古一南樓。星漢淡無色,玉鏡獨空浮。

    斂秦煙,收楚霧,熨江流。關河離合,南北依舊照清愁。想見姮娥冷眼,應笑歸來霜鬢,空敝黑貂裘。釃酒問蟾兔,肯去伴滄洲?

    停駐武昌,范成大在《吳船錄》里也有詳細記述,字里行間,一介中年官員的中秋境遇和內心悲歡歷歷在目:

    向在桂林時,默數九年之間,九處見中秋,其間相去或萬里,不勝漂泊之嘆,嘗作一賦以自廣。及徙成都,兩秋皆略見月。十二年間,十處見中秋。去年嘗題數語于大慈樓上,今年又忽至此。通計十三年間,十一處見中秋,亦可以謂之游子。然余以病丐骸骨,儻恩旨垂允,自此歸田園,帶月荷鋤,得遂此生矣。坐中亦作樂府一篇,俾鄂人傳之。……所謂十一處見中秋,今略識于此。始自酉年計之,是年直東觀,戌年檥船松江垂虹亭下,亥年泛陽羨罨畫溪,子年守栝蒼,丑年內宿玉堂,寅年使虜次睢陽,卯年自西掖出泊吳興城外,辰年歸石湖,巳午年帥桂林,未、申年帥成都,而今酉年客武昌也。

    此處的“嘗作一賦以自廣”,說的是他1173年帥廣西、知靜江府時揮筆寫就《桂林中秋賦》的舊事。賦前有小序,曰:

    乾道癸巳中秋,湘南樓月色甚佳,病起不觴客,又祈雨,蔬食清坐,默數年來,九遇此夕,皆不常其處。乙酉值三館,丙戌與嚴子文游松江,有來歲復會之約。丁亥又以薄遽走陽羨,與周子充遇于罨畫溪上。戊子守括蒼,己丑以經筵內宿。庚寅使虜,次于睢陽,辛卯出西掖,泊舟吳興門外。壬辰始歸石湖,而今復逾嶺,嘆此生之役役,次其事而賦之。

    綜合這些詩詞文賦,就能厘清范成大這十三年間的中秋經歷:

    1165年:寓直三館,簡而言之,就是在單位值班。宋時三館,當指昭文館、集賢院、史館,另有廣文、太學、律學三館,為中央教育機構,亦稱三館。其時,范成大仕途順暢,當年三月遷校書郎,六月兼國史院編修官,十一月又遷著作佐郎。

    1166年:與嚴子文同游松江,并相約來年再聚。嚴子文者,嚴煥也,常熟人,宋高宗紹興十二年(1142)進士,曾任徽州、臨安教官,孝宗乾道三年通判建康府,事見《琴川志》卷八。范成大在徽州司戶參軍任上時,嚴子文恰好任徽州教官,兩人交誼深厚,唱酬之作頗多。只是此次同游松江卻鮮見于諸種史料,待考。

    1167年:與周必大相會于宜興。這應該是他度過的一個比較快意的中秋了。

    1168年,處州知州任上。

    1169年,在臨安翰林院值守夜班,有詩《己丑中秋寓宿玉堂聞沈公雅大卿劉正夫戶部集張園賞月》為證。

    1170年,出使金國的路上。

    1171年,已經接到靜江知府的任命,遂有短暫回鄉,途經吳興。

    1172年:在石湖。這是十幾年間唯一在家鄉度過的中秋節。

    1173年:桂林任上,“病起不觴客,又祈雨。”

    1174年:桂林任上,已經接到任四川制置使的詔書,故有“而今復逾嶺,嘆此生之役役,次其事而賦之”的感嘆。

    1175和1176年:均在成都任上。

    1177 年:返鄉,中秋過武昌。

    粗略統計下來,十三個中秋佳節,范成大不是值守崗位,就是人在途中,在家鄉石湖只度過了一個中秋。中秋,是團圓之日,尤其在故鄉感備受重視的古代,人們格外在乎。然而,對范成大來說,卻鮮有團圓與回鄉,這是他心底的一份疼痛與悲傷。

    相比之下,范成大在桂林度過的中秋節,雖然有人在異鄉的羈旅之思,但仍能沉浸于勤政為民的踏實與自足之中。

    他的《廣西祭遺骸文》,即是明證。

    當時的廣西,乃南蠻之地,生活習俗與中原文化差異較大,甚至存有諸多陋習。有東南三賢之稱的張栻在就任靜江知府次月,“訪聞管下舊來風俗不美事件”,并寫下《諭俗文》,列舉并痛斥了當地六大不良風俗:一是遇事妄聽巫師邪說,歸罪父祖墳墓不吉,發掘取棺,棲寄它處,謂之“出祖”;二是喪葬之禮不遵法度;三是婚姻之際亦復借度;四是生子多不舉;五是病不服藥,妄聽師巫淫祀祈禱;六是誘引他人妻室販賣他處,即“卷伴”也。

    范成大上任后,即對“出祖”及喪葬之俗進行人性化的改革,這從他撰寫的《勸諭葬親榜文》里可見一斑。他在榜文里明確規定,“仍自今后,不得以改葬為名,發掘先垅”。緊隨其后,他委派官員將遠游客死、狼藉散亂的尸骨,以公費的方式安葬于公墓,以求魂靈安詳。

    據嘉慶《臨桂縣志》記載,“宋乾道間,范成大與民期約,以秋八月十五日皆葬所親,否則即以不孝不道論。至期收葬者十九。其無親識及子孫飄零者,官為聚而窀穸之于城北,各以石揭其姓名。”

    不僅如此,范成大還親撰祭文,詳述自己的觀點:

    桂林之俗,或不葬所親,寓其骨于浮屠,而莫小也。與夫遠游客死,遺骨委骼,狼藉散亂而弗收者,不知其幾也。嗚呼,若爾諸君,生何罪于天,而今乃至于此也?太守之來,惻然動乎其心,若己手之而棄也。屬吾同僚,出公幣,營燥剛,寬覺華之原,鐘官之墟,郁然磔然,以為諸君之墓隧也。舉凡無歸之骨,而客之域于前列者,有官君子也。分封于兩旁者,姓字不得,冥漠君之類也。祭之雖非其親,藏之雖非其里,有以安而歸之,何異于親與里也?

    范成大以一己之功,推動著地方文明建設,其情切切,其意拳拳,令人感動。他不僅要主動適應迥異于中原的日常生活,更在努力破除民間陋習,在移風易俗、提高地方文化水平等方面,都做出了卓越貢獻。

    應該說,1167年的中秋節,范成大過得最為快意。

    這一年,他跟老朋友周必大有過幾次相聚。他們兩人的初識,結緣于昆山名士王葆。王葆,字彥光,昆山人,宋徽宗宣和六年(1124)進士,高宗時代官至監察御史兼崇政殿說書,后官至浙東提刑。他是周必大進士及第的覆考官,并招周為婿。而王葆又恰好是范成大父親范雩的好朋友,范雩去世之后,據《吳郡志》載,“成大以早孤裂業,一日呼前,喻勉切至,加以詰責,留之席下,程課甚嚴”。在這個過程中,兩人結下了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就在這時,周必大親迎昆山,與范成大一見如故,結為好友。此后,也就是1162年,他們相逢于臨安館閣:范成大入監行在太平惠民和劑局,周必大為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官。這一時期,他們跟陸游一起,經常舉行各種詩酒酬唱的雅集活動。后來臨安一別,等再次相逢,已是1167年了。這一年二月,王葆病逝于宜興,周必大從江西吉安趕來處理喪事,恰逢范成大罷免歸鄉,得地理之便,自然也就全程參與了王葆的葬禮事宜。五月,周必大得閑來蘇州,他們有過一次短暫相聚,周必大在《泛舟游山錄》詳記其行,臨別時,范成大也是十里相送,贈以松黃、新茶等禮品。八月十三日,范成大又趕至宜興,與周必大相聚,一起在罨畫溪邊送夕陽迎素月,詩酒酬唱。罨畫溪是宜興東南的一條小溪,本名東溪,又名東舍溪、五云溪,因溪水兩岸多景色秀美,倒映如畫,又名罨畫溪。據《周必大年譜》記載,八月十三日夜,他們投宿于洞靈觀,“檐溜通夕如灘聲”。之后,一起游玩數日,直到八月二十四日周必大攜家從宜興返回,范成大也回到了蘇州。

    四年后,也就是1171年,范成大知靜江府回鄉待闕時,途經吳興(今湖州),碧波浩渺的太湖水讓他再次想起了此次縱游山水的美好時光:

    罨畫溪山,行欲遍風蒲還舉。天漸遠水云初靜,柁樓人語。月色波光看不定,玉虹橫臥金鱗舞。算五湖今夜只扁舟,追千古。

    懷往事,漁樵侶。曾共醉,松江渚。只今年依舊,一杯滄浦。宇宙此身元是客,不須悵望家何許。但中秋時節好溪山,皆吾土。

    別有意味的是,此處的溪山讓人不禁聯想到蘇軾寓居宜興時寫下的“買田陽羨吾將老,從來只為溪山好”——在我看來,他們對溪山的心意,是息息相通的。

    在范成大的詩文里,有諸多跟中秋有關的句子,每一句都是一段故事,一段心境。他對中秋的抒寫如此之多,恰好反襯出內心的敏感。以《中秋臥病呈同社》為例:

    人間佳風月,浩浩滿大千。

    俗子不解愛,我乃知其天。

    以此有盡姿,翫彼無窮妍。

    受用能幾何?北溟一杯然。

    天公尚齟齬,不肯畀其全。

    臥病窘詩料,坐貧羞酒錢。

    瓊樓與金闕,想像屋角邊。

    如聞真率社,勝游若登仙。

    四者自難并,造物豈我偏。

    此詩寫于范成大在昆山薦嚴寺苦讀時期,當時,他與馬先覺等詩社諸友交往甚密,酬唱之作甚多。但是,范成大自幼一直多病,4歲時差點因病而逝,而詩中言及的這次中秋雅集,他就因病而缺席。因此,范成大既真誠坦率地寫下了這份小遺憾,還對命運的不公發出質疑,而這也正是一個青年人對人生的迷茫。

    再比如,無月中秋,也是范成大筆下的一個重要意象。他有一首七絕《中秋無月》:撲地癡云欲萬重,家家簾幙護房櫳。世間第一無情物,誰似中秋雨與風。看得出,這是一個內心痛苦的中秋,到底是因無月而痛苦呢,還是因風與雨而痛苦呢,不得而知,但是,他的“世間第一無情物”的感喟,卻有石破天驚之感。他在另一首《中秋無月復次韻》里同樣感嘆:

    屋山從卷杜陵茅,門徑慵芟仲蔚蒿。

    澹澹白虹風暈壯,紛紛蒼狗雨云高。

    凌空累箸仙無術,半夜撞鐘句謾豪。

    枵腹題詩將底用?真成兔角與龜毛。

    淳熙八年(1181),隱居在石湖之畔的范成大被再次起用,任建康(今南京)知府。任上,范成大賑濟災民,減徭役,愛護百姓,政聲顯赫。這一年的中秋,他就是在秦淮河邊度過的,還寫了一首《中秋清暉閣靜坐,因思前二年石湖、四明賞月》:

    前年銀界接天迷,去歲金盤涌海低。

    漂泊相逢重一笑,秦淮東畔女墻西。

    顯然,此時的范成大已經變成一個愛回憶的老人了,如詩題所言,身在秦淮邊上,心卻在石湖之畔——也許,只有故鄉的月才能給他內心的慰藉。而他回憶的也正是兩年前泛舟石湖的舊事。淳熙五年(1178)六月,官拜參知政事剛兩個月的范成大遭前御史彈劾,引咎歸吳,直到淳熙七年一直賦閑在家。他在家鄉度過的中秋,正如《中秋泛石湖記》所記錄的,快樂逍遙,無法忘懷:

    淳熙己亥中秋,至先、至能自越來溪下石湖,縱舟所如,忘路遠近,約略在洞庭、垂虹之間。天容水鏡,光爛一色。四維上下,與月無際。風露溫美,如春始和,醉夢飄然,不知夜如何其。惟有東方大星,欲度蓬背,自后不復記憶。坐客或有能賦之者,張子震、馬伊、鄭公玉、章舜元,客也。

    家人舊友,歡聚一堂,從容觴詠,幽游湖間,這樣的中秋之夜,既契合范成大的詩人身份,也契合他歸隱湖山的夢想。然而,對于官海沉浮游歷四方的范成大來說,中秋節的那輪明月,多半時間懸掛在異鄉的夜空。這樣的人生際遇,讓他對中秋有了別樣的體味。好在,他于異鄉的天空下活出了自己,成為南宋王朝“達于政體”的名臣,成為彪炳詩壇的田園詩人。

    是啊,范成大就是南宋詩壇里最亮的那一輪明月。

     

    補白——

    尋找范成大

    ◎葉梓

    在我并不多的幾千冊藏書里,有一本極不起眼的詩集:《范成大詩選》,周汝昌選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11月北京第2版,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之一種。書的扉頁上,我用稚嫩的筆跡寫下這些話: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玉國存閱。

    郵于1989年4月7日。

    1989年,我還是一個13歲的青澀男孩,剛剛迷上文學,讀六年級,在《甘肅農民報》上發表過一首僅有五行的短詩。那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手頭有本新書,會在上面大言不慚地寫一句話,比如“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比如“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時光漫漶,當時我在那個名叫楊家峴的小山村,是從哪里郵購到這本售價僅為一塊一的書呢,已經徹底想不起來了。最讓我好奇和不解的是,為什么沒有郵購一本李白、杜甫或者與范成大同時代、比他更著名的陸游的詩集呢?為什么偏偏是范成大?

    這一切,都無從解釋;這一切,又仿佛是命中注定。

    或許,答案就在風中飄蕩。更有意味的是,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這本已經發黃的豎排繁體的詩集,我硬是從甘肅天水帶到了浙江杭州,復從錢江南岸帶到了蘇州的寓所——我現在寓居的地方,離石湖不遠。

    石湖,是太湖的支脈。而自號石湖居士的南宋詩人范成大,為官一生,游歷四方,晚年就回到家鄉的石湖邊,筑堂造房,寫詩作文,賞梅酬唱,度過了人生中最華美的一段時光。有一次,我在秋風輕拂的石湖邊散步,經過范堤時,決定認真讀一讀范成大。未曾料到,初讀之后一發而不可收。彼時,我正在為了所謂的職稱庸俗地進行一項關于洞庭商幫的研究,但我還是果斷地選擇放棄,一心撲在范成大的著作上。

    經過兩三年的持續閱讀,我對這位南宋詩人的生平和創作有了全面系統的認知。其實,他是一個被遮蔽的詩人,雖然也是“中興四大家”之一,但名氣似乎不及楊萬里和陸游。事實上,他的大型組詩《四時田園雜興》以獨特的風格雄立于古代詩壇,就連錢鍾書在編選《宋詩選注》時,也夸贊其為“中國古代田園詩的集大成”。考究他三十余年的官員經歷,也是政績斐然。無論是不辱使命的出使金國之行,還是在麗水、寧波、桂林、成都、南京等地為官一任,都能在興修水利、發展文化、安撫災民等方面做出卓越的成績。

    這幾年,每每閱讀他,我都會冒出一個想法,就是沿著他當年的為官之路重走一趟,像《吳船錄》那樣縱游山水、考察風土。然而,終究是人過中年俗事纏身,這樣的行走哪能是說走就能走的呢。但是,我已經給兩年后的自己設計出了一條考察路線,就是從蘇州到桂林,再從桂林到成都,然后復從成都到蘇州。這條三城環繞的閉環線路,是范成大人生履歷中極其重要的幾年,《驂鸞錄》《桂海虞衡志》《吳船錄》均寫于此。

    我以為,倘若成行,這樣的尋找更是對一個偉大人物的遙遙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