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以文學的方式為世界點染綠色 ——中國散文學會會長葉梅訪談錄
    來源:生態文明頭條(微信公眾號) | 葉梅 李景平  2022年07月25日07:40
    關鍵詞:生態文學 葉梅

    葉梅,多年從事文學寫作、編輯,現為中國散文學會會長,中國國際筆會中心副會長。近年作品有長篇人物傳記《夢西廂——王實甫傳》,長篇報告文學《大對撞》(《粲然》),小說集《玫瑰莊園的七個夜晚》,長篇散文《華中秘境——神農架國家公園》《一花一世界——梅花》,生態散文集《福道》,文學評論集《后海拾珠》等。多部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韓、蒙古、阿拉伯、俄羅斯等文字。

    李景平,中國環境報駐山西記者站站長、高級編輯。著有《綠歌》《20世紀的綠色發言》《與黑色交鋒》《報人論報》《山西之變》《走過時光》《風在心間行走》《中國環境政治觀察研究》《山西環保新政觀察研究》。曾獲中國新聞獎、中國環境文學獎、中國環境新聞獎、山西新聞獎、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趙樹理文學獎、《西部散文選刊》作品獎、《黃河》年度文學獎等。

     

    ◇生態文學寫作,不能把自己放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位置,在大自然面前我們其實是很無知的。我們一定要以極其謙卑的態度對待大自然和萬千生物,即使去了解也只能是試圖去了解,試圖走近它。

    ◇如何打量和感知自然世界并加以表現,這正是一個生態寫作者需要努力的。文學審美上的人化自然或者自然人化,都是意圖和試圖接近和進入所寫的人和事物的途徑。作家的寫作就是試圖去感知、認識和表現、表達世界。

    ◇從一般了解到深刻理解,就是文學發掘的過程,就是從素材到感受到思想再到文學的過程。千萬不要把自己看到的那點東西放大了,這不是茶葉,加上一杯水泡一泡,好像就覺得有味了。對一個地方的認識和理解,一定要三番五次,就跟老牛吃草一樣的,要咀嚼,要反芻,要回味。

    ◇生態散文需要突破和改變,再照著以前的套路,顯然就不夠了。當代散文應該記錄,不能光抒情,也不能白話口水。必須有藝術的表現,有美的再現。更多的應該是營造一種文化的氣息,讓人浸染其中,成為一種自然的自覺行為。就是接受大自然的規律。

     

    生態文學創作源自哪里?

    與生俱來的自然情結

    李景平:2021年您發表出版了《叩神農》《玫瑰莊園的七個夜晚》《粲然》《一花一世界——梅花》《福道》《后海拾珠》等作品,還有一些作品被翻譯成英文、俄文。在這些作品里,生態文學及關涉自然人文的作品占到了一半。生態環境界稱您為生態文學作家,您的生態文學創作源自哪里呢?

    葉梅:生態文學寫作對于我,應該說是與生俱來的。

    我母親是湖北人,我在長江三峽岸邊出生長大,深深感受到高山大川之間,人們對大自然的膜拜。生活在那里的很多民族認為萬物都是有靈的,神靈無處不在。出生于那一帶的屈原很早就有關于天地自然的追問,他在《天問》里問天地是從哪兒來的,日月星辰是怎么回事,人又是怎么回事。三峽文化是巫文化、楚文化、土家族文化、苗族文化等多種文化的融合,深深融在我的血液里。無論我走到哪兒,都會引發出由此積淀的對自然山川的感情,看到山會心疼這山,看到水會心疼這水。尤其看到山被破壞、水被污染的情景,心里就會特別酸楚。

    我父親是山東東阿人,家鄉魚山村就在黃河邊。我曾經多次回到父親的村莊。聽村里人說,我父親年輕時參加抗戰,在黃河打日本的小軍艦,那時的黃河水是波濤滾滾的。但我在父親的村莊旁邊看到的是,黃河水淺淺的,淺得有的水面只剛剛沒過腳背。我當時真有點肝膽欲裂的感覺,特別難過。而且就在那時,濟南的趵突泉也干涸了。我不由得想,這樣下去,我們該怎么辦。

    于是,我寫出了一篇篇跟生態有關的散文。于我而言,完全是有感而發,是內在情結。這種內在的自然生態情結,是在年幼時由三峽的高山流水培育而成的。

    李景平:說到黃河斷流,您眼里都轉著淚水。我感受到了這種痛。也許正是由于這種與生俱來的自然情感,您對環境污染深懷憂患,并且一貫仗義執言,引起許多共鳴。

    葉梅:那些年里,面對嚴峻的生態環境,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作家,不能不發聲,不能不疾呼。

    有一年,我到湖北一個百年小鎮去看茶馬古道。當地想請人寫旅游開發的文章。百年小鎮,確有古樸的韻味。但是,當我站在鎮里的小橋上,往河里一看,頓覺觸目驚心——河道里流淌著黑色的污水,河邊堆積著亂七八糟的垃圾。我看得那個心痛呀!立刻就給當地領導提了出來,真是沒客氣,也不管人家難堪不難堪。后來,我沒寫旅游開發的文章,而是寫了一篇博文《請留下一條清澈的河流》。文中我寫道:能不能先把污染的河流治理了,再說怎么開發旅游?這么多年,我不管走到哪里,最關心的都是那里的生態怎么樣、環境怎么樣。我要寫,就先從這個角度去寫。如果當地把它弄好了,我就滿腔深情地寫;要是弄得不好,我就帶著滿腔憤怒寫。

    十幾年前,我到我曾經任職副縣長的一個縣采風。我記憶中那里山清水秀,但采風時卻發現我熟悉的一條小河竟然變成了黑水河。座談時我追問,那條河是怎么回事?他們說上游開了一個煤礦,洗煤把清水河洗成了黑水河。他們說沒辦法,因為簽了合同,對污染有補償。我說,那點錢能買回綠水青山嗎?能買回人們的快樂嗎?這個污染項目必須終止!如果你們不終止,我就不斷呼吁。一年多以后,這條河的污染被控制,小河終于恢復了原樣。當然,問題的解決不能光靠個人呼吁,必須全社會形成共識和合力。

    我在湖北省作家協會工作期間,對東湖的污染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常找機會呼吁。那時東湖沿岸開了不少餐館,建了很多游樂場所,生活污水都往湖里排,東湖的污染明顯可見,誰也不敢到湖里去游泳,一去就會皮膚過敏。我當時說,能不能把GDP速度放慢點,把環境保護的動作來得大一點。我這么說有人會不高興,但呼吁的人不止我一個,我并不孤單。后來東湖邊的酒店場館全都拆除了。這恰恰說明,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都感覺到了生態的痛感。

    這些感受和思考,后來都融進了我的文字里。當初并沒有明確意識到我是在做生態文學,只是覺得不說不行,不寫不行。

    李景平:您是生態環境部2020年聘請的“特邀觀察員”,是當時10位“特邀觀察員”中唯一的作家。從您的感性關注和理性呼吁中,可知您早就在觀察生態環境問題了。那么在您眼里,我們的生態環境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葉梅:近些來,中國的生態環境發生了令人驚喜的變化。這是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指導下取得的重大成果。

    習近平總書記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生態環境,像對待生命一樣對待生態環境”。這是生態文學的語言,形象生動地說出了生態哲學的理念。最初聽到這些話,我就覺得一下子“撞”到腦子里了。

    2020年,我成為生態環境特邀觀察員,感到了作為一個從事文學寫作和編輯的作家的榮幸,意識到肩頭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和使命,覺得更應審視自身、觀察生態、認識自然,講好中國生態文明故事。

    2021年,我以生態文學作家的身份接受邀請,參加了在青海舉行的世界環境日國家主場活動。在那片黃河、長江、瀾滄江的發源地,作為生于江河之間的生態寫作者,我備感大自然給我的恩惠。當時,即以“生態環境特邀觀察員”身份,向大會報告了我觀察到的中國生態環境保護的變化。

    我走訪了多個不同地域的城市和鄉村,親身體驗了中國大地上生態環境不斷向好的巨大變化。在被稱為“有福之州”的福州,我看到,整潔的河道里,有涓涓流動的河水清澈地流淌,人們在花香四溢的沿河步道間休閑娛樂,整個城市156條河流由臭水溝垃圾溝變成了美麗風景。在渤海灣邊的“錦繡之州”錦州,我看到,曾經污染嚴重生態凋敝的濕地而今水波清碧、草木葳蕤,回歸自然的珍稀鳥兒東方白鸛翩翩起舞,人與鳥兒,人與自然,盡顯和諧之樂。在江蘇西渚鄉村的煙雨中,我聽到,一位富裕起來的老農說,早晨聽著鳥鳴的啼鳴醒來,夜里聽著蟋蟀的叫聲入眠,農村人連做夢都做得香香甜甜。在四川眉山,我看到,城在青山環繞間,水在城市綠中流,生態環境保護的清風吹綠在城鄉之間,城市美麗、鄉村秀麗。在我居住的北京,我看到,河流都是清水綠岸、美麗似錦。

    當然,我在觀察到令人欣喜的變化時,也思考著我們必須面對的歷史問題、現實矛盾和未來方向。我們的城市空氣質量還不容樂觀,水資源匱乏仍然嚴重,垃圾分類和污水處理尚不完備,生態破壞事件屢屢發生。好在,這個走向生態文明的時代,生態環境保護作為政治問題和民生問題,越來越受到國家和人民的重視。人們對生態環境質量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國家對生態環境保護的標準越來越高。所有生態環境問題的解決,都在快速和加速推進的路上,相信我們面對的生態環境會越來越好。

    我生態環境觀察之所見所聞,是生態環境客觀面貌的變化,也是生態環境引起人的主觀意識的變化,總的看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帶來的變化。這些變化讓我禁不住動情、動心、動筆,自覺以文學藝術的方式來記錄,記錄生態環境的真實變化,力求探索和回答人類生存的時代課題。就像我在生態散文集《福道》里說的,只有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之道,才是我們留給自己、留給后代的“有福之道”。

    如何打量和感知世界?

    試圖用一棵草一只鳥的目光和心情

    李景平:您微信跟我說:試圖用一棵草一只鳥的目光和心情打量世界感知生命。這是您生態文學觀察和體驗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吧。不是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嗎,我們怎樣達到這種對世界的打量和感知?

    葉梅:這里其實還有半句話:“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這就憑自己的感知了。人與動植物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人與宇宙之間的關系,從宏觀浩渺,到微觀奧妙,都是無窮無盡,非常復雜神奇的,需要不斷打量、感知和思考。

    客觀世界是無窮無盡的。我們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不知道外星人在哪里,不知道銀河系外還有沒有生物。微觀世界也是無窮無盡的,發現的最小物質粒子之下還有什么,意味著什么?人類只有幾千年文明,在宇宙這個概念里知道的只是短暫的一瞬,只是冰山一角。

    生態文學寫作,不能把自己放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位置,在大自然面前我們其實是很無知的。

    “試圖用一棵草一只鳥的目光和心情打量世界感知生命。”這句話是我給《草原》雜志寫的一則寄語。我用了“試圖”一詞,只能是試圖。為什么?我們難以做到、不可能真的做到。每種生物都有許多密碼。一棵草怎么回事?即便是植物學家,也不可能知道它的全部。好比我們人類,人與人之間,了解嗎?自己對自己,了解嗎?自己尚且都不完全了解自己,怎么會知道世界?所以,我們一定要以極其謙卑的態度對待大自然和萬千生物,即使去了解也只能是試圖去了解,我們看待自然的視角應該是平等的、親切的,試圖走近它。

    我的《一只鳥飛過錦州》,寫的是渤海灣的鳥。寫的時候我在想,鳥兒為什么會選擇這里遷徙流轉,它怎樣生存,怎樣度過?我就設想自己是一只鳥,用鳥的心情來設想。

    我的《魚在高原》,寫生活在青海湖的黃河鯉魚,也就是湟魚。如果只是寫一個生物現象,一個動物的生命過程,如實記載就行了,但我覺得不能僅僅如此。我就試圖用一條魚的心情來體會這一切。而這樣去體會時,就感覺自然萬物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種相克相依的關系,是一種悲壯的生命演進和族群延續。“魚在高原,在天地之間沒有帷幕的舞臺上,生命如戲劇般進行,悲歡離合,綿綿不絕,一幕幕起落不止。”它就是天地之間的一個循環。這個循環就是,魚在高原,鳥兒要吃魚,但魚并不畏懼。它知道,如果鳥兒少了,魚也會越來越少,因為鳥糞會化成了湖里的微生物,天空中飛的鳥兒少了,鳥所帶來的微生物就少了,魚所依賴生存的食物也就沒了。這是個很自然的循環。從這種自然生態現象里,感悟萬物共生,感悟到生態文明的深意。

    生態文學作品,要想給人帶來啟迪,應該撇開一般性的表面抒寫。當然,事件的記錄是必須的,慷慨激昂的呼號是必須的,但更多的應該是營造一種文化的氣息,讓人浸染其中,成為一種自然的自覺行為。就是接受大自然的規律。過去人要主動作為,做什么?要打魚,不停地打,享受湖泊河流,在河邊湖邊建別墅,后來感覺必須停下來,所以青海湖上船也不搖了,魚鷹也不放了,魚也不打了,長江十年禁漁……順應大自然的演進,讓它恢復到一種自然狀態。這和中國古人的哲學相通,無為而治,從有為到無為,實際是人自覺的無為,不是無意的無為,是有意的無為。一切都是天然的。

    如何打量和感知自然世界并加以表現,這正是一個生態寫作者需要努力的。我們在文學里常常用到的敘述、描摹、想象、比喻、擬人、擬物、通感、象征等表現方式和修辭手法。文學審美上的人化自然或者自然人化,都是意圖和試圖接近和進入所寫的人和事物的途徑。作家的寫作就是試圖去感知認識和表現表達世界。

    生態環境觀察如何轉化為文學表達?

    動心動情+反復認識+美的文字

    李景平:很多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作品,是在自然山川、森林世界、動物植物層面,實際上這些應是自然文學。真正反映生態環境保護的作品是缺乏的。也許因為題材的專業性局限,外面的作家寫不進環保里,里面的作家又寫不到文學上,造成環境保護題材作品的相對薄弱的局面。

    葉梅:你說的現象確實存在。但我覺得我們還是要竭力去寫。題材應該不是問題,問題是怎么寫、怎么寫好。

    我在《福道》這篇散文里寫了福州156條河流的治理。河流治理的過程,很有技術性、專業性,文學表達比較難。在醞釀構思過程中,我選擇從一條流花溪寫起,輻射出156條河流。我希望把它作為一幅畫來表現,以最大的文學想象,呈現文學的意味、意象、意境。于是,我就從流花溪畔步道的治理寫起。步道叫什么?叫福道。福州的步道,又是幸福之道。這一切怎么來的?是環境治理保護換來的。我把生態保護融入文學描述,撐起一個靈魂:福道。

    李景平:這應該是生態環保素材向生態文學審美的轉化。作家采風寫生態環保題材,往往有一些作品是移步換景的流水賬、材料堆砌的文件包、行文駁雜的大燴菜,好的素材成不了好的文學。把生態環境的感性觀察和理性思考轉化為文學表達,涉及思維方式的轉換和表現方式的轉化,您是怎樣實現的?

    葉梅:這是怎么進入、怎么呈現的問題。文學如果不講究,只是一般性地記敘描寫,或抒發感情,是遠遠不夠的。作家應該不斷尋找新的文學表現,把自己的發現呈現出來,這就是從生活到文學的轉化過程。

    第一步,要動心動情,對寫作的對象要有感情。作家采風是短時間逗留,首先要用心,感情一定要帶足了。不是矯情,是自然的、本身的感情底色。底色和初心是基礎。要清楚采風的目標,不能這里晃晃那里轉轉,停留在表面的東張西望。

    散文這種文體是最適合生態文學的,我們推崇的那些經典生態文學作品多是散文。梭羅的《瓦爾登湖》,法布爾的《昆蟲記》,都融入了作家的心血和感情。就當下而言,生態散文需要突破和改變,再照著以前的套路,顯然就不夠了。當代散文應該記錄,不能光抒情,也不能白話口水。

    對我來講,寫散文很辛苦。比如那篇崇明島的文章,我苦思冥想了很久,被催稿多次。我就是想深挖下去,后來挖到崇明島從何而來這個點。崇明島在長江入海口,唐代開始冒出來的,最初就像兩顆小蠶豆。這讓我驚心動魄!我看到了這個島的生命,跟一個孩子一樣,漸漸長大。我就把崇明島當成一個生命來寫,寫得津津有味,這是我的感知。這個感知過程很復雜,除了在崇明島的實地采風,回來查閱了很多資料,更重要的是琢磨,動心動情地對待。如果僅僅說崇明島怎么來的,還用我說嗎?博物館里都擺著呢。我把它轉換成了我的文字,帶了我的認知和溫度,即便崇明人看了,也會感動。

    第二步,要反復認識,要了解、理解看到的東西。你看到的東西能不能感覺它?你感覺到的東西能不能理解?這是一個過程。感覺到的東西,不見得就能理解。從一般了解到深刻理解,就是文學發掘的過程,就是從素材到感受到思想再到文學的過程。

    前些年我在《民族文學》當主編時,云南昭通請我們去寫文章。第一次去了,回來就想寫,我覺得我知道了很多東西,但真要動筆時卻發現了解得還不夠。第二次去了以后,我發現原來還有很多東西不知道,仍沒動筆,想再多了解一些。等到第三次去了以后,突然覺得,原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跟很多人講過這個感受。為什么第三次去了以后感覺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自謙,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個地方有幾千年的文明,億萬年的山川河流,你去了一次兩次,怎么會認識呢?所以千萬不要把自己看到的那點東西放大了,這不是茶葉,加上一杯水泡一泡,好像就覺得有味了。對一個地方的認識和理解,一定要三番五次,就跟老牛吃草一樣的,要咀嚼,要反芻,要回味。我越來越覺得要下這種苦功夫。

    那年《人民文學》組織到泉州采寫海上絲綢之路。我不想寫那些被人們熟知的事情,就反復翻閱當地朋友送的史料,發現了一個記載:元代曾經有一個公主從泉州去到波斯。我一下子被觸動了。回到北京以后,我花了好幾個月,讀了《元史》《馬可?波羅游記》等,最后寫成了《公主海渡》。有蒙古族的朋友讀了之后,對我很感激。因為元朝的確有一位公主從泉州啟程去了波斯,但很少被人提及。后來這篇作品被很多刊物報紙轉載,成為海上絲綢之路上的一段佳話。

    第三步,是美的文字,要以美的文字形成自己的敘述。感受了,認知了,細節有了,故事有了,但如果寫作過程不講究,甚至存在錯別字,多么可惜。一定要非常謹慎地對待自己的文字,要惜墨如金,敬重文字。好的文字會帶著你生動起來。

    我喜歡那種親切、溫暖的文字。有時讀到一些咄咄逼人的文字,比如“你知道嗎?”“你懂得嗎?”恨不得教導別人什么。當然,個人風格不同,有的慷慨激昂,有的辭藻華麗,無可厚非。但是我希望跟讀者之間傾心交流,我把我的感知推心置腹地告訴你,而不是我給你上課。在信息時代,每個人知道的信息不見得會比別人多,為什么還要有文學?就是因為文學的美。我寫《一只鳥飛過錦州》時,想到鳥兒飛翔的優雅,就想用文字把它表現出來,結果讀者讀出了感覺,讀出了文字的溫度。

    自然生態本身是美的,但不是說冠以生態文學的名稱,就一定是美的。一般性的記錄,很難打動人,必須有藝術的表現,有美的再現。

    李景平:在生態文學寫作意義上,我們稱您為生態文學作家,其實您并不只寫生態文學。您在別的題材寫作上,是否會以生態文學的眼光審視處理題材?比如,您出版的關于中國第一臺大型正負電子對撞機的科技報告文學《粲然》,和關于歷史文化名人王實甫的長篇人物傳記《夢西廂》,這兩部作品有沒有與生態文學關聯或對接的地方?

    葉梅:《粲然》寫的是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的建造始末,《夢西廂》是元代戲劇家王實甫的傳記。一個是現代科技題材,一個是古代文人題材,題材距離跨度相當大,但在這兩部作品里,都有從生態角度或生態文學角度關聯的情節。

    《夢西廂》是中國作家協會“中國100位歷史文化名人傳記”里的一部。我寫的王實甫是享譽中外的元代戲曲家。元代是多民族相通共融的時代,王實甫的母親是阿魯渾人,他的一生十分具有傳奇性。但是歷史留下的關于王實甫的資料特別少,能夠查到的不足1000字。我先后多次到王實甫的出生地河北定興采訪挖掘,后來又到他曾為官的山西、陜西等地,根據各種民間傳說的線索,一點點挖掘,前后花了8年的時間。

    《夢西廂》里就寫到了與生態有關的故事。王實甫在山西做過縣令,我在山西大同、右玉等地進行生態采風時就格外留意。有一天在一處老城墻上,當地人介紹說,城墻外原來寸草不生,因為早在元代就把樹砍了。為什么砍?為了能在城墻上一覽無余。當時我一下就聽進去了,砍樹是戰爭的需要。當時不光只是砍樹,是燒樹,把城外的樹砍倒燒得干干凈凈。這個情節,我將它寫進了王實甫傳,延伸了對生態的一些思考。

    長篇報告文學《粲然》所寫的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是我國目前最大的科學裝置,屬于高能物理的范疇。高能物理研究所的logo,就像一個太極圖,表現的就是正負陰陽。我走進那座全國一流物理學家匯集的大院,迎面見到一座奇異的雕塑,名為“物之道”。兩組螺旋式鋼管象征的是陰陽兩極,向著不同方向旋轉,由此產生巨大力量,表明天地萬物均系對立物的統一。雕塑正面刻著:“物之道:道生物,物生道,道為物之行,物為道之成,天地之藝物之道。李政道,二〇〇一年四月十日”。

    這座引人注目的雕塑正是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先生的創意。他熱愛書法繪畫,用中國的筆墨寫下了那些富有中國哲學意味的文字,用藝術的語言闡釋了正負電子的對撞。天地之間沒有陰就沒有陽,沒有小就沒有大,世界之大就是由世界之小構成的。天地之間、生物之間這種矛盾的相克相依的現象,實際就是自然生態的規律。

    說到對撞機的實際意義,我用了一個生態比喻,說它是雪山發源的一條河,慢慢流出許多支脈。因為我國最早的互聯網運用也是從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開始的。現在,北京電子對撞機又發展到上海光源,成為第三代光源。各個領域里的許多標本都會到這個平臺去分析,包括病毒,也只有在那個光源下才能剖析清楚,是怎樣的結構,是怎樣的一條生物鏈。

    這一切都跟生態有關。

    自然生態思維,化為生態文學思維,應該是無處不在的,也是可以潛藏在一個作家的骨子里的。不是為了某種作品,而是在不同題材里,古代的或是現代的,都可能浸透這種生態意識。

    李景平:就目前文壇現狀看,散文創作可謂中國生態文學的一支勁旅。您在2021年當選為中國散文學會會長,那么,中國散文學會在推進生態文學創作上會有什么動作?

    葉梅:中國已經進入生態文明新時代,在這個時代里,生態文學承擔著新型生態文化建設的責任和使命。我想,無論作為一個生態文學寫作者,還是中國散文學會的廣大作家,都應該積極主動地參與生態文明建設。

    散文是十分適宜生態文學創作的文體,中外許多生態文學經典作品都是散文。中國散文學會將建立“生態散文專業委員會”,開展生態寫作的采風、征文和研討,凝聚起中國生態文學的一支勁旅。

    在生態文學創作上,當務之急是要出作品,出精品,要更多地進入生態文學的創作實踐。我希望有更多的寫作者用自己身體力行的實踐,潛下心來寫作,把對生態環境的觀察體驗轉化成文學,轉化成潤物細無聲的文化產品,以文學的方式為世界點染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