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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余事作詩人——談談中國古代的詩僧
    來源:光明日報 | 李舜臣  2022年04月20日07:13
    關鍵詞:古典文學

    詩僧是“佛教中國化”進程中產生的獨特的文化現象。印度佛教的僧侶雖然也很擅長歌謠、偈頌,卻從未出現類似于“詩僧”的稱謂。中國古代僧人作詩始于東晉,不過,彼時支遁、慧遠等人的詩歌,偈頌氣濃,詩味寡淡,規模不大,“詩僧”作為一個特殊的詩人類型尚未形成氣候。

    “詩僧”一詞最早出現在中唐。釋皎然《杼山集》中凡兩見“詩僧”。一是卷四詩題“酬別襄陽詩僧小微”;二是卷九《答權從事德輿書》云:“靈澈上人,足下素識其文章,挺拔瑰奇,自齊梁以來,詩僧未見其偶。”另外,劉禹錫《澈上人文集紀》更三次用“詩僧”指稱皎然、靈一、護國、清江等僧人,足見他已有明確的“詩僧”觀念。

    作為一種身份類型,“詩僧”在中晚唐獲得了普遍的認可。皎然既以“詩僧”稱小微、靈澈,又被劉禹錫稱作“詩僧”,表明他頗認同這個身份。齊己、貫休等人雖未自稱“詩僧”,但經常稱其他僧人為“詩僧”。中晚唐的文人似乎也頗認可這個稱謂。例如,心向佛乘的白居易就曾自認為“前生應是一詩僧”(《愛詠詩》),司空圖也說“由來相愛只詩僧,怪石長松自得朋”。(《狂題十八首》其六)很多詩僧的詩歌還得到了君主的青睞。貞元八年(792),唐德宗敕令湖州刺史于頔采編皎然的《吳興晝上人集》;天復年間(901-904),貫休獻詩前蜀王建,王建大悅,賜賚優渥,署號“禪月大師”,其詩集《禪月集》因而刊于蜀中,是中國最早的集部之書的刻本。

    “詩僧”身份的正式確立,固然有唐代“詩道昌盛”的大背景在,但更直接的原因是中晚唐叢林蓬勃的尚詩之風。劉禹錫提及的皎然、靈澈、清江等人,都是活躍于中唐江左詩壇的僧人;約略同時的寒山、拾得、豐干則在浙東天臺山行吟獨嘯,將詩句題于竹木、山巖之上;而晚唐貫休、齊己、棲白、歸仁等人,接續了賈島、姚合的“苦吟”詩風,月鍛季煉,窮討冥搜,在禪房中追求整飭精巧的詩句。因此,宋人姚勉《贈俊上人詩序》說:“漢僧譯,晉僧講,梁、魏至初唐,僧始禪,猶未詩也。唐晚禪大盛,詩亦大盛。”禪宗不僅是推助僧詩繁榮的動力,亦是促成“詩僧”身份類型確立的重要因素。

    然而,對于僧人而言,佛門為其預設的人生進境是“成佛作祖”“度己度人”,更何況禪宗特別是南宗禪極盛之時,標舉的是“單傳心印”“不立文字”的宗旨,因此,作為世諦文字的詩文只能是一種“余事”,甚至是“禁忌”。盡管叢林內外都力圖調和文字與禪道的“緊張”關系,但是,“文字”與“禪道傳釋”之間固有的矛盾終難彌合,詩與禪可以互通卻不可齊同。綜觀有關“禪與文字”“禪與詩”的討論,毋論偏執者,抑或折中者,大抵皆以前者為本,后者為末,文字、詩歌始終落入“第二義”。在這種觀念主導之下,“以詩鳴世”的詩僧在佛門自然很難取得尊崇的地位。釋贊寧《宋高僧傳》即以“雜科聲德”統攝貫休、齊己、處默、棲白等詩僧,且置于卷末之位。釋宗賾《禪苑清規》卷三更說:“禪月、齊己,止號詩僧;賈島、慧休,流離俗宦,豈出家之本意也。”可見,釋子縱然才情豐富,但終究不能“放蕩”于文字之表,“詩僧”在佛門中從來就不是什么光鮮的稱號。

    入宋之后,文人對詩僧的評價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歐陽修《六一詩話》引許洞與宋初“九僧”分韻之事,意在突顯“九僧”題材、語料逼仄的創作模式,雖未下評語,但譏諷之意非常明顯。蘇軾《贈詩僧道通》更說:“語帶煙霞從古少”“氣含蔬筍到公無。謂無酸餡氣也。”言外之意,即批評了那些具有“蔬筍氣”“酸餡氣”的僧詩。“蔬筍氣”“酸餡氣”后來逐漸成為了僧詩批評中的兩個重要術語,用以指僧詩識量狹仄、境界清寒、詩思蹇澀、好攝禪語等特征,多含貶義。

    在宋代,詩僧竊詩、犯戒、坐累、作綺語的現象,亦屢見不鮮。慧洪因作《上元宿岳麓寺》詩,被王安石之女譏為“浪子和尚”。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更歷數六名作詩的“好事僧”,除清順、可久稍入其法眼外,其他或竊人緒余,賣弄口舌;或坐累系獄,編置戍邊;或得病癩致死;或轉投道教,為僧不誠,故葉氏哀嘆曰“風俗之變,此曹亦然!”這種種惡劣印象的“疊加”,使“詩僧”逐漸淪為略具貶義的稱謂。清人羅顥《咸陟堂詩文集序》甚至說:“士僅得為名士,僧僅得為詩僧,辱甚。何辱乎爾?失實而后有名,失性而后有詩,君子恥之。恥生于辱,辱生于俗,俗不可醫也。”中國古代的“詩僧”頗類似于儒家正統語境中的“文人”“詩人”等稱謂,都是從特定階層(僧侶和士人)中衍生出來的次級身份類型。這些次級身份類型因為不盡能體現所屬階層的終極價值觀,而且缺乏鮮明的職業特征,所以它們的社會屬性更顯模糊,很容易造成自我體認的困境和焦慮。

    對于詩僧而言,這種困境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首先,詩僧們一方面迷戀吟詩作文,另一方面卻很少董理自己的作品,隨得隨棄,漠不關心。我們大致統計了所經眼的343種釋家別集的編纂情況,其中,作者自編者僅有18種,占總量的5.5%;作者的法子、法孫編纂的有121種,占總量的37.2%;文人編纂者有107種,占32.9%;不可確考者有97種,約占30%。這似乎表明中國古代的釋家別集呈現出創作和編纂嚴重分離的現象。其次,很多釋家別集常以“禪余”“禪暇”等冠名,如釋見自《余閑集》、釋本黃《余學集》、釋隆琦《禪余歌》、釋顯清《禪余吟草》、釋浄樂《禪余集》等。所謂“禪余”“禪暇”,是說集中的詩文皆參禪之余所得,無關乎道德、事業,此猶如韓愈所說“余事作詩人”之意。另外,還有的詩僧取文字與禪道之關系命名詩文集,例如,釋大觀的別集名為“物初剩語”,釋篆玉的別集名為“話墮集”,釋禪一的別集名為“唾余集”,流露出他們在體認自我身份時所產生的矛盾和焦慮。

    不過,佛教的“色空不二”“不落兩邊”的“中道義”,又提供給釋子們諸多消解困境的“法門”。很多釋子在自序詩集時,常試圖為吟詩作文尋得某種“合法性”。例如,釋行昱《晴空閣詩集自序》雖承認“詩非禪家正學”,但“禪中有詩”“詩中有禪”,若強分門戶,則禪“何以名焉,何必狀焉”,故他聲稱:“愿觀是《晴空閣》者,不得作禪會,亦不得作詩會。”這種以“詩禪相通”論來消解困境的做法,最為普遍。又如,釋德溥《腰雪堂詩集自序》云:“由天竺國俗,本重文制,宮商體韻,以入管弦為善。經中偈頌,皆其式也。既事空王,遂習韻語;既習韻語,遂近詩句。”其實,不僅經中偈頌盡為韻語,三藏十二部亦皆如如文字,釋迦說法又何嘗離文字?如此言說,意在表明吟詩撰文實為宗門的傳統。再如,釋篆玉《話墮集自序》用佛教“中道義”掃除人們對語言、文字“執障”,以為“空”“假”不二,“有話”與“無話”,亦是如此,既不執一端,亦不離一端。凡此種種言說,與其說是創作心理的調劑,毋寧說是試圖從理論上為吟詩作文“立法”。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通常用“詩僧”指稱所有寫詩的僧人,可能并不符合這一稱謂的原始語境。錢謙益曾評晚明高僧法藏的《山居詩》云:“今之僧,才一操觚,便有‘詩僧’二字在鼻端與眉宇間。若藏公者,詎可以‘詩僧’目之哉?”(《山居詩引》)言外之意,以“詩僧”稱法藏,實有降其志。因此,錢氏在編撰《列朝詩集》時,特將釋氏詩人分為“高僧”和“名僧”兩種,所謂“高僧”包括梵琦、宗泐、德清、真可、袾宏等道行顯著之僧;所謂“名僧”,則指妙聲、明秀、法杲等“以詩鳴世”之僧。清人尤侗《題隨筇草》也曾說:“云門、雪竇禪而不詩,惠休、無本詩而不禪。”實質上指明了中國古代僧詩的兩大系統:“高僧之詩”和“詩僧之詩”。前者承佛門創作傳統,重佛法義理,體式多為偈頌和“文字禪”,與世俗之詩有顯著區別;后者則多步武時代風氣,長于用興象表達禪境,與士大夫體尤為接近。

    (作者:李舜臣,系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