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原標題：專訪||詩人紀開芹

紀開芹，安徽壽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參加《詩刊》第33屆“青春詩會”。出版詩文集《修得一顆柔軟之心》等四部。獲第十一屆“詩探索·中國紅高粱詩歌獎”、安徽省政府社科（文學類）獎。安徽文學院第六屆簽約作家。

1、你是從哪一年開始詩歌寫作的？最早激發(fā)你寫詩的靈感是什么？

我是一個農村中學的語文老師。曾有兩年時間，我在安徽教育學院中文系進修。我到中文系進修，什么高大上的目的都沒有，也從來沒想過換一個熱門專業(yè)。我就是想多了解一點中國文化，多讀一些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在當時是冷門專業(yè)，別人并不看好。有人認為我的學習毫無意義，不過是按照既定路線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可我覺得人活著，總該追求一些內心的東西。有時候，偶然一個契機會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生活軌跡。現(xiàn)在想想，如果沒有那兩年的文學熏陶，如果沒有讀那么多書，我就永遠不會擁有詩意人生。

我在中文系讀書期間知道海子、顧城、舒婷，知道上個世紀80年代的朦朧詩群，也是從那時起，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界如此狹窄，發(fā)現(xiàn)詩歌多么美好。對于朦朧詩，學生時代的我似懂非懂，我從未想過自己能寫出這樣的新詩來。大學畢業(yè)后我繼續(xù)從事初中語文教學工作。在教學過程中，會遇到詩歌的賞析解讀。所謂“教學相長”，教學生，對于我自己未嘗不是學習。我?guī)е鴮W生在詩歌王國里徜徉，我自己也時時被詩句感染著、陶醉著，于是嘗試著和學生一起寫詩。不過那時候即便動筆寫詩，也是零碎的，都被我存放在隱秘的角落里，從不示人。2010年前后，我開始有意識有目的地讀一些經(jīng)典詩歌。那時的我好像特別勤奮，一邊閱讀一邊做筆記，有一個時期我竟然連續(xù)寫了一二十篇有關詩歌賞析的文字。我的理解可能是不成熟不深刻的，但從此迷戀上詩歌寫作，直到現(xiàn)在沒有停息。

2、請選擇2—3位對你的詩歌創(chuàng)作最有影響的古今中外詩人或藝術家。

國內很多詩人都或多或少影響我的詩歌寫作。我欣賞每一位優(yōu)秀詩人，他們身上有各自的閃光點，我自愧弗如。無論從語言層面還是思想層面，我總能發(fā)現(xiàn)別人的可取之處。但我又很少特別推崇某個詩人，迷戀于某一位詩人的創(chuàng)作。我愿意“擇其善者而從之”，取眾之長補己之短。我想，一只蜜蜂不會停留在一朵花上，只要有花蜜的地方就是它的天堂。無論名家還是草根，所謂“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寫詩已有十年了。這十年來，閱詩無數(shù)。某個時期，我會集中閱讀某個人的作品，從網(wǎng)絡上搜集，或讀詩集。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讀娜夜老師的詩歌。我被娜夜老師精煉、內斂的語言征服，又時時被詩行中熾熱的感情震撼。我不止一次在閱讀中流下眼淚。比如讀《西藏：羅布林卡》：

“它是我來世起給女兒的名字：羅布林卡

它是我來世起給女兒和兒子的名字：羅布和林卡

它是我來世想起今生時的兩行淚：羅布……林卡”

總有憂傷漫上心頭。從娜夜老師身上 ，我看到一個詩人的善良和悲憫。特別喜歡她的有關西部的詩作，她的曠達、柔情、從容的品質讓我欽佩。后來得到娜夜老師耐心地指導，她對萬物發(fā)自內心的贊美和祈禱，她從現(xiàn)代浮躁的語境中抽身而出，保持安靜獨立，她去偽存真，書寫發(fā)自生命的體驗，她清新的詩句，疏朗的文風……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詩歌審美。

后來又喜歡讀一些外國作品。我讀策蘭《死亡賦格》、辛波斯卡的《萬物靜默如謎》，但丁的《神曲》，艾略特的《荒原》，瑪麗·奧利弗、米沃什、阿米亥……讀策蘭，我沉迷于晦澀的語言構建的重重意象中。猜測也是讀詩的一種趣味。我在策蘭奇崛的語境中感受到他精妙編織的能力。從他的詩歌中，我發(fā)現(xiàn)語言的無限可能性。有時候我也會進行這樣的嘗試，幾個詞語被我編織在一起，我要賦予它們意義，讓詞語為我服務。這樣的操作多半是失敗的，但我樂于在廢墟上重建，樂于進行反復無功的勞作。所謂的無意義對于我來說就是一種意義。我又特別迷戀瑪麗·奧利弗的敘述方式，對自然保持著甜蜜的親近和對時代保持著深刻的距離。我一直覺得自然既簡單又深刻，既神秘又給人以驚奇。我喜歡她安靜的敘述，仿佛一位隱者，在遠遠的地方看著這個喧囂的塵世。

其實，我讀書常常半途而廢，沒有系統(tǒng)。世界上有那么多優(yōu)秀詩人，那么多優(yōu)秀詩作，燦若星辰，我只能站在低處仰望。在浩渺的書海中，我熟悉的就是那么幾個詩人，也正因為此，我可能會反復閱讀他們，“好書不厭百回讀”，好的詩歌總是不斷給人以啟示。

3、請?zhí)峁┠阕詫懽饕詠淼?0首代表作題目。

《埋過悲愴與火熱》（2011年） 《頂燈的人》（2012年） 《孤獨地亮著》（2013年） 《我從一條蛇身上軋過去》（2015年） 《獨自在你的深度里》（2017年） 《一路向北》（2020年） 《位置》（2020年） 《一片葉子的哲學》（2021年） 《生在農村》（2021年） 《倉促的》（2021年）

4、你寫詩一揮而就，還是反復修改，還是有其他寫作方式。

這個看情況而定。有時在讀書中，突然有了靈感，就想馬上記下來。這個時候寫出來的詩一般很少修改，不過太順暢了，也會有油滑的感覺。很多時候我寫詩都是慢慢修改的。最初將草稿打好，詩歌的雛形有了，在此基礎上打磨。好文章是修改出來的。一首詩我甚至會反復琢磨十來遍。如果臨時修改不好，那就放一放，等一段時間再看，也許會產(chǎn)生新的想法。有時候寫到一半，突然進行不下去了，先前寫的后來也否定了，無論放置多久還是無從下筆修改，只能放棄，這首詩就夭折了。有時比較幸運，一半的殘篇后來接著寫，還能繼續(xù)下去，但寫出來的模樣又完全不同于最初的構思。我想，寫詩和孕育有某些相似之處，你不知道它未來的面孔究竟是怎樣的。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職業(yè)與你詩歌寫作的關系 ？

先前我也說過，我是一個普通的中學語文老師。我的生活從來就離不開文學。有能力閱讀是一個語文老師的基本素養(yǎng)，而把閱讀這種習慣帶給學生，也是一個語文老師該做的事。閱讀和寫作往往又是緊密相連的。所以我寫詩也是順其自然的事，好像并沒有刻意去做。對于我來說，讀書寫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很慶幸，我的職業(yè)與我的興趣愛好并不沖突。有人說，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把自己的愛好當成自己的事業(yè)。我算是最幸福的人了。

但大多人并非如我這般，我身邊的同事就很少有人寫詩。其實不管生活如何，心中有詩意，生活就會擁有更多美好。一個人寫不寫詩，與生活和職業(yè)并沒有太多關聯(lián)，但寫詩一定與一個人的性情有關。我是教師，我寫詩。醫(yī)生、農民、流水線上的工人、清潔工……老幼婦孺皆可寫詩。可見，詩歌不屬于某一個群體，某一類人，它只屬于有詩意的人。

詩意的生活，你若說簡單，它就是簡單的。簡單到聽一聽鳥鳴，你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覺得那是天籟之音。看一看落葉，你也會格外珍惜當前擁有的一切。不要指望詩歌會為你帶來名利，寫詩只是讓你更能注意到身邊一切細微事物。宇宙自然，大千世界萬事萬物都是生活的組成部分。那些微妙的歡喜或悲苦，明亮的、黑暗的、膚淺的、深刻的一切都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一個詩人足以借助語言，為自己構建一個神秘的理想國，借助詩歌來拯救破敗的靈魂，讓生活更加干凈。

6、你關注詩歌評論文章嗎？你寫詩歌評點、評論和研究文章嗎？

有時候我會關注一些有關詩歌的評論文章，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足，用理論來指導我的詩歌寫作。一些精辟的觀點我甚至會摘抄下來，默默揣摩，吸收消化，希望能為我所用。我一直以為，能夠寫好評論的人，他對詩歌的理解和感悟一定超于常人。他能挖掘詩歌的細節(jié)，中肯地指出詩歌創(chuàng)作的可取之處和不足。如果不懂得欣賞詩歌，又何談寫出詩歌佳作。所以，一個人的審美能力，對詩歌的評判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創(chuàng)作能力。我以前雖然也寫過不少幾個所謂的詩歌評論文章，大多都是一知半解的，并不能真正深入詩歌的精髓，那些篇章是膚淺的，人云亦云的。

7、請寫出你認為最重要的三個詩歌寫作要素。

不失赤子之心。這是指導我詩歌寫作的重要一點。人是感情動物。我們所進行的詩歌創(chuàng)作，無外乎是寫人與自然的關系，與社會的關系，與自我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國作協(xié)主席鐵凝在詩歌周開幕式上說：“詩人是民族的夜鶯，詩人是世界的良知，詩人是文明的信使，詩人是和平的福音”。我們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是美的。它不是消極沉淪。它帶來的是人性的美好，散發(fā)出人性溫潤的光輝，具有人情的溫暖。

詩歌要有美好的意境。將傳統(tǒng)文化之美帶入詩歌創(chuàng)作，吸取古典詩詞的美學成分，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況味，給人一種難以用言語闡明的意蘊和境界，余韻裊裊，言有盡而意無窮。

于平淡中見哲思。詩歌是生活的提煉。我們通過寫詩，抵達生活的本質。而對生活本質的理解，取決于一個人對社會的洞察和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