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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徐暢:虛構中的城市
    來源:《青年文學》 | 徐暢  2021年12月28日09:04
    關鍵詞:城市文學

    對城市最初的記憶是從閱讀開始的。現在我閉上眼睛,還能想起巴爾扎克對伏蓋公寓的描寫。地處街區、套房結構、發霉的氣味、墻面的植株,像拼圖的碎片一樣,經過耐心的摘選,拼出一幅模糊的畫面。開篇的第三段寫道:“整個公寓散發出一種霉爛的氣味,令人感到渾身發冷,那是飯廳的氣味、酒菜和碗盞的氣味、救濟院的氣味?!蹦晟贂r期讀《高老頭》時,除了被故事吸引,那些異域的城市氣息似乎往面部吹來一股清新的晚風。我理解的十九世紀的巴黎,就是巴爾扎克筆下的巴黎。不知在哪本書里看到巴爾扎克說過這樣的話,大意是說,我是用城市的眼光來寫小說的。當時不能理解,城市是如何作為視角的呢?直到看了他的《幻滅》《貝姨》《邦斯舅舅》后,我才領悟到,這是作家創造了自己獨有的新世界之后才會說的話。

    在我的記憶中,對城市紋理和情狀的描述跟敘述與人物心理是密不可分的。《拉格泰姆時代》中,多克特羅在講述家族故事之前,先為紐約城做了一個“前情提要”,將整個紐約城的一系列政治、經濟和社會重大事件濃縮在一頁紙當中。海因里?!げ疇柕摹兑宦暡豢浴穼υ诘聡鴳鸷蠼诸^買烤腸的細致描述,反映出主人公窮困潦倒、內心苦悶的窘迫心理。還有經典的《死者》中,加布里埃爾聽妻子講完悲傷的事情后內心沉重,轉身望向窗外。在這里的停頓中,喬伊斯對都柏林大雪的描寫與想象那樣動人:“他睡眼迷蒙地望著雪花,銀色的、暗暗的雪花,迎著燈光在斜斜地飄落。該是他動身去西方旅行的時候了。是的,報紙說得對:整個愛爾蘭都在下雪。它落在陰郁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光禿禿的小山上,輕輕地落進艾倫沼澤,再往西,又輕輕地落在香農河黑沉沉的、奔騰澎湃的浪潮中。它也落在山坡上安葬著邁克爾·富里的孤獨的教堂墓地的每一塊泥土上?!?/p>

    此外,《在酒樓上》中“我”與呂維甫在S城相遇前、談話時、分別后的景物描寫是不同的。相遇前:“窗外只有漬痕班駁的墻壁,帖著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鉛色的天,白皚皚的絕無精采,而且微雪又飛舞起來了?!闭勗挄r:“窗外沙沙的一陣聲響,許多積雪從被他壓彎了的一枝山茶樹上滑下去了,樹枝筆挺的伸直,更顯出烏油油的肥葉和血紅的花來。” 分別后:“我獨自向著自己的旅館走,寒風和雪片撲在臉上,倒覺得很爽快。見天色已是黃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織在密雪的純白而不定的羅網里。”我們明顯感覺到,大先生對S城的環境描寫,對應著“我”心理上幾次幽微的變化。

    后來,讀到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城市之書”。帕慕克的《黑書》分為專欄和故事兩個部分。如果說專欄部分是在講述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的文化、歷史和宗教,那么主人公卡利普尋找妻子如夢的故事則像是這座城市當下立體的流動的地圖。在自傳性作品《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中,作者還將家族放在舞臺的中央,到了這部“探索性”的小說,我們驚訝地發現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它不同于《福爾摩斯探案集》里,在不同的案件中標注出無數倫敦地標的位置,也不同于雨果《九三年》的巷戰中,將一條條街區放入歷史進程的旋渦中。《黑書》更像一個導游,帶領讀者去感受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的紋理與氣息,去觸碰當地人心中深埋久遠的“呼愁”之感。讓人著迷的是,作品中有著大量對城市街道、廣場、后街廢墟、午夜街頭的氛圍和氣息的描寫。這樣的描寫并不止步于“襯托人物”或者“反映人物的心理”,也不滿足于抒情,而是直接跟小說的主題與作者探索的文化秘密有關。從敘述的層面上,用對大量細節的描寫,調動讀者對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的視覺、觸覺和嗅覺的直觀感受,構成了這部小說的主體。

    《城市文化讀本》中“城市氛圍”一節,提到歷史學家和詩人在描述城市時的不同:“一個歷史學家若能流暢地描述歷史上人們對氣味的感覺,他便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因為氣味沒有留下客觀的蹤跡用以衡量人們的嗅覺。當歷史學家要描述過去的氣味如何時,他必須知道那個時候有什么,那些東西又是如何被人感知的。”此外,作者伊萬·伊里奇也給城市的氣息下了定義:“氣味是人在生存環境中留下的痕跡。個體的氣味易逝,但是某個地方的氣味卻較為穩定,可以與某地的建筑風格特征相類比。通過嗅覺,我們可以發現某地區的特征,就像眼睛感知高度和深度、腳測量距離一樣,鼻子能夠感知內部特征?!?/p>

    一座城市的氣息,就像一個人的精神氣質,它不僅展現了外在的觀感,也透露著內里的隱喻。格雷厄姆·格林編劇的電影《第三個人》,讓馬丁偵破案件后漫步在戰后維也納的廢墟之上。那些城市廢墟的鏡頭跟戰后人們的內心狀態是契合的。那里有著沉淪、不信任以及為了生存的相互欺詐?!而澲怼分型崴顾请S處可見的是浮光掠影的景致。在景致的幕前是一段三角戀愛。這趟異域短旅行,讓我們感到生命是短暫的。在電影結尾,凱特對莫頓說,你不可以愛上她,也不可以愛上關于她的回憶。到這里真有了絕望之感。原來,那些隱秘的沉痛的愛也不能長久?!鹅F中風景》中,受傷的烏拉在一個清晨牽著弟弟的手看到,一只缺少食指的手的雕像懸浮在城市上空。漫長的鏡頭想告訴我們什么呢?一個孩子失去了童貞、在感受到愛的時候又得不到。一個馬戲團巡游全國卻沒有一個觀眾。街道上的人們因為下起了雪,都停在了原地。這么聯系起來,那只作為城市景觀的巨手想要表達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在這些經典作品里,我們看到城市不再是一個符號,不再作為人物活動的舞臺,而是給主題賦予了更為深刻和感性的意義。它外在顯性的風物特征、氣味、強烈的色彩等為虛構作品提供了骨骼,那些隱性的文化傳統、民俗風情、獨特的氛圍等則提供了濃濃的抒情意味。城市作為一個主體,顯性和隱性的兩個部分在尋找主題的指向上,到了與人物、情節分庭抗禮的地步。

    有了一些閱讀的積累,我的寫作之旅才開始起步。

    因為生存壓力的緣故,我的父母在我年少時就來到大城市打拼。與此同時,我開始了差不多十年之久的寄住生活。先是住在鎮上爺爺的商店里,后來輾轉住到了舅舅家。雖說跟父母分離,但是每年都有兩次見面的機會,一次是在暑假,一次是春節。這就給小時候的我提供了見識大城市的機會。有一年夏天,奶奶托關系找到一位開長途車的遠房親戚。想起來很好笑,那輛大巴車離開縣車站后,直接開到爺爺奶奶開店的那條街上。在街坊們的注視下,我背上書包,懷著期盼的心情開心地爬上了長途車。但是我怎么也沒想到,我暈車暈了一下午。過了長江,南方城市的輪廓在視野里愈加清晰。我頭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高樓、那么多的高架橋。到了車站,父親騎著自行車來接我。去他們住處的路上,我對這座城市的觀感不是新奇,而是陌生,甚至有些畏懼。在那個時候看來,這里就是個父母生存打拼的地方。跟生活上有著余裕的當地人,完全是兩回事。后來,他們在城市里過兩年就會搬一次家。有時是因為房租問題,有時是因為工作。跟他們見面的次數多了,我對這座城市的了解也更多。

    過了些年,當把這段經歷當作素材寫入小說的時候,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在小說《魚處于陸》中,我寫一個母親來到城市后,城市的諸多變化影響了她的人生軌跡。但是用第一人稱視角,城市里的變化如何去寫呢?這個難題徹底困住了我。我不得不放下這篇小說。直到有一天我在地鐵上,突然想到我少年時候干得最多的事是什么,是學習嗎?我搖了搖頭。是看電視。這個念頭,一下子開了一個空間:通過看母親所在城市的電視頻道,簡寫出這座城市的多次變化。這些變化跟母親的多次換工作是可以對應起來的。紡織廠的倒閉、電子廠的興起、民工與民辦學校的新聞,都可以通過那個頻道寫出來。

    在這一時期的寫作中,城市還只是作為一個地名。寫到的變化,也僅僅是人物的經歷所需。跟前文中談到的城市肌理、氣息,仍保持著遙遠的距離。究其原因,還是在于自己對城市的感觸停留在一個概念上。去西安讀大學的時候,我對城市的紋理才有了真正的體悟。我感受到的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

    深夜里的古城墻,街邊叫賣紅薯的小販,車站外擁擠的人流,灰撲撲顯得重濁的天空,干燥的空氣,晚風中的塵土氣,喧鬧的秦腔方言,后街上靠在墻邊打瞌睡的夜行人,深夜仍在經營的商鋪,小吃街上冒著熱氣的鐵鍋,彌散在空氣中牛羊肉的膻腥味,公交車旁光禿禿的懸鈴木樹干,鐘鼓樓上悠遠的鐘聲,昏暗的街燈下數不清的雪絲,雨后蒸騰上來的土腥氣,雁塔區的仿古建筑上懸掛的紅燈籠,暮氣沉沉的街坊巷弄,到處招攬顧客的汽車司機,神色倦怠的旅客,輪胎碾軋過厚雪的軌跡,早起的人們哈出的熱氣……

    生活中這樣的城市里,讀到《黑書》和《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這兩本書會有一些奇妙的聯想。如果做一個置換的話,你會發現,那股濃郁的“呼愁”之感,在這座古城同樣存在。從地理上來看,城市外圍的北面是渭水和黃土高原,南面是長長的秦嶺。城市內部以鐘樓為中心,往四周呈射線狀擴散,東西大街連通長安門和安定門,南北大街連接永寧門和安遠門。從民國開始,為了方便進出主城區,開辟了多座城門,到如今已經有了十八座城門。離開主城區,歷史遺址和風景名勝多了起來。往南可以眺望大雁塔、大唐芙蓉園和曲江池遺址公園,往北則是大明宮遺址。往西而去,是沿著西興高速通往咸陽,往東而去,是往灞橋、半坡遺址和兵馬俑。要是寫一部當代版的《東京夢華錄》也完全是可能的。

    離開這座古城后,我才有勇氣去寫跟它有關的故事?!渡n白的心》寫一段留在西安這座城市里的隱秘的愛?!缎『谪垺肥菍懩嵌坞[秘的愛的逝去。正面寫西安這座城市是在中篇小說《雁平》當中。

    小說寫雁平因為兒子的失蹤,獨自一人來到西安城。她通過閱讀兒子的筆記、日記和網絡文章,尋找可能的任何線索。在這個反思、自責和回憶的過程中,她時而漫步在午夜的古城車站,時而匆忙地在擁擠的商場里奔走,時而根據日記里的一丁點線索走過古城一個又一個街頭。在這個過程當中,她原本摸不著的東西,實實在在地攥在了手里。她也慢慢走進兒子的內心世界。

    湯因比在著作《一個歷史學家的宗教觀》的開篇寫道:“人類觀察者不得不從他本人所在的空間某一點和時間某一刻上選擇一個方向,這樣他必定是以自我為中心的,這是成為人的一部分代價?!碑斘覀冋務撌裁词浅鞘形膶W的時候,其實已經選擇了一個視點作為前提。但是當我們去尋找城市的意味時,我們會發現城市并非一個地理上的意義,而是現代人無法繞過去的主題。這個主題跟我們的日常生活、情感寄托以及個人命運都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