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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馮至和他的《杜甫傳》:詩人心語 史家作傳
    來源:北京晚報 | 楊建民  2021年12月02日07:44

    1952年11月,馮至著述的《杜甫傳》,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面世。這本《杜甫傳》深入淺出,很受讀者歡迎,多年來一版再版,屢印不衰,在古典文學方面,亦是當代杜甫研究繞不過去的必讀之書。半個多世紀以來,多少作品早早沉落,有些專門的著作卻能暢銷至今,讓人不由得驚嘆其耐時間打磨的生命活力。

    馮至

    馮至用學生選習學程單做的卡片

    壯歲流離愛少陵

    熟識現代文學的讀者大都知道,馮至首先是位詩人,魯迅那句“中國最杰出的抒情詩人”的評語尤其引人注目。此外,馮至畢業于北大德文系,后來到德國留學,主修德語文學,兼及哲學等,獲得了博士學位。回國后的翻譯、研究、教學,也集中在大詩人歌德、里爾克以及海涅等人身上。所以,當他一下子推出一部研讀中國古代詩人的《杜甫傳》時,給人感覺跨度真是不小。

    那一代學人,無論后來專業修習的是什么,他們在發蒙時期大都打下了較厚實的中國古典文化功底。這份“童子功”,為他們以后進入此領域,減少了許多困難。不過,對于馮至而言,這畢竟是一個較大“轉身”,其中還應有些別的激發因素才是。

    首先是時代。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在同濟大學任教的馮至隨校內遷,后任職西南聯大。在顛沛輾轉的日子里,他的手頭正好帶了一部日本版的《杜工部選集》,一路讀著,體味彌深。杜甫對時代戰亂的描述詩作,杜詩中“東胡反未已,臣甫憤所切”一類的句子,顯然深刻地觸動了馮至。

    馮至細密研究寫作杜甫,也許還與一個偶然的觸發有關。1943年6月,關注杜甫作品的馮至,在書店看到一部明末清初學者仇兆鰲的《杜少陵集詳注》,等拿上錢去買時,書已經賣出。這位購書者,是西南聯大歷史系的學生丁名楠。丁名楠知道這是馮教授需要的書時,第二天早上便拿來轉讓給了馮至。當天日記上,馮至特別寫記一筆,說丁名楠的作為“盛意可感”。在抗戰中資料非常匱乏的情況下,這部《杜少陵集詳注》對于馮至的研究非常重要。后來出版《杜甫傳》的“前記”中,馮至專門寫道:“作者使用的杜集,主要是仇兆鰲的《杜少陵集詳注》;仇氏注杜,雖然有許多牽強迂闊的地方,但他豐富地搜集了十七世紀以前關于杜甫的評論和注釋,給作者許多方便。”

    利用這部杜詩詳注,馮至將其中作品一首首反復研讀,將詩作主題、人名、地名等有關杜甫的生平信息,分門別類制作成卡片,為寫作杜甫傳記做著切實的準備。當時條件有限,馮至的卡片,許多是在聯大學子們的“學生選習學程單”背面輯抄。在保存下來的近百張卡片上,還可見一批耀眼的名字:鄧稼先、朱光亞、鄒承魯、袁可嘉、盧飛白等,他們選修了馮至開設的第二外語德語或歐洲名著選讀課程。這些卡片,便是當時生存環境艱辛的證明。

    反復研讀杜甫的每一首詩作,馮至還試圖在其中,發現杜甫現實生活的蛛絲馬跡。由現代傳記的寫作情況可知,傳主的信札、日記、同代人的回憶等等,是傳記中極為寶貴真實的資料,可千余年前的杜甫,這些幾乎付諸闕如。新舊唐書里雖然列有本傳,可不僅字數寥寥(《舊唐書》不及六百字,《新唐書》不及八百字),而且以馮至后來的研讀看,這些文字“用杜詩可以證明是錯誤的地方,大小共有十幾處之多,這使人覺得,作史者在寫杜甫本傳時,連可以得到的杜甫的詩都好像沒有找來參考一下……”面對這樣的實際,馮至只好斷了向外尋求的念頭,而是完全回到杜詩本身上來,也就是“以杜解杜”。

    “以杜解杜”的難題

    “以杜解杜”,這是一條困難卻可靠的路。杜甫的詩作,很多紀實,從詩題、其中句子,常常可以知道他寫作的地點、事件、人物甚至場景,這也是人們稱其作品為“詩史”的重要緣由。可詩歌畢竟是藝術作品,寫作時對現實描述也有想象成分,必須細致分辨才是。

    經過反復閱讀,馮至對杜甫作品,有了整體的把握,對如何來完成一部杜甫傳記,也有了較為全面的思考。1945年,馮至發表了一篇文章《我想怎樣寫一部傳記》,闡明了自己為何要寫作一部杜甫傳記——“因為愛讀杜甫的詩,內心里常有一個迫切的愿望,想更進一步認識杜甫的人。”他還想通過寫作,來了解“這詩人的人格是怎樣養成的,他承受了什么傳統,有過怎樣的學習,在他生活里有過什么經驗,致使他而不是另一個人,寫出這樣的作品?”

    這部杜甫傳記可能是什么形貌,馮至這樣來期待它:“把一個詩人的作品當作一個整個的有機體來研究,把詩人的生活作一個詳細的敘述,一方面幫助人更深一層了解作品,另一方面——如果這研究者的心和筆都是同樣精細而有力——使人縱使不讀作品,面前也會呈現出一個詩人的圖像。”

    這是良好的期待,但實際情況卻是,杜甫三十歲以前的少作,大都湮沒了。三十歲之前,是幾乎決定著一生精神基礎的時段,不可能讓它空白,怎么辦?馮至深深意識到:“我在冒著一個大危險,因為材料的貧乏,有時不能不運用我的想象,可是想象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所以我騎在這匹想象的馬上,又不能不隨時都用‘根據’的羈絆勒著它。”

    盡管是“以杜解杜”,可空白太多,這當然不能完全靠想象。好在,杜甫所處的歷史大背景,這方面的資料、研究成果,還是很豐富的。恰好,抗戰勝利了,學校遷返北平。此時不僅圖書館有充分的藏書,舊書攤也是搜集資料的好去處。據馮至的大女兒馮姚平介紹:“他從舊書攤上搜集到不少有關唐代的文化政治歷史地理,以及衣食住行社會風貌等各方面的書籍,什么《唐六典》《唐會要》《長安志》《元和郡縣志》《元和姓纂》《食貨志》等等。”現代學者王國維、陳寅恪等人的著述,也在收存的范圍中。

    這些資料的加入,配合先前對杜甫詩作周詳的研讀,初步工作可以進行了。從近期一部新再版的馮至的《杜甫傳》中,我們還可以看到這樣一些寫作準備的情形,其中有馮至抄下的歷史學家岑仲勉所制的《杜甫世系表》,親手描出杜甫活動很多的西安近郊地形圖,杜甫艱辛生活過的秦州地形圖示,以及杜甫由秦入蜀的行蹤圖示、在蜀地活動的地圖,甚至還有一幅杜甫身體與詩變化的圖示……一切就緒,一部“以杜解杜”的《杜甫傳》呼之欲出。

    由于準備充分,從后來的發表情況看,《杜甫傳》的寫作還是較為順利的。遷返北平不久的1947年6月,其中章節《杜甫在長安》,發表在《文學雜志》二卷一期。此后,《安史之亂中的杜甫》《從秦州到成都》《草堂前期》《杜甫在梓州、閬州》《杜甫的家世與出身》等章節也陸續發表。

    1951年,這部醞釀數年的《杜甫傳》,終于完成并以《愛國詩人杜甫傳》為題,從1月至6月,在《新觀察》雜志二卷一至十二期連載。1952年11月,《杜甫傳》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印制面世。

    錢鍾書驚佩為奇作

    僅僅從篇幅看,馮至的《杜甫傳》,說不上沉厚,它的字數,不過十萬多一些,可是該書的創新寫作及內在分量,卻不可小覷。該書完整發表時,著名文史研究家夏承燾,便寫出評論,認為其中“有許多精辟的見解”,“隨手札得幾條,都是前人沒有說到的。”對唐宋文學有深湛學養的錢鍾書,也在一封信中評價:“此書(《杜甫傳》)前在《新觀察》上見過,即驚佩為奇作,內容精實,結構完整,無論在學術方面,文藝方面,都是特出的作品。”

    當然,對文學史上以詩封“圣”的杜甫來說,傳記篇幅方面,人們還是有期待的。夏承燾在文章中就認為:“我以為可就這篇做個底子,再來擴大補充,希望幾年之后,馮先生會再寫出一本精詳博大的杜甫傳。”“我想,我們至少也要有一本數百萬字的杜甫傳……以馮先生的學力和造就說,他應該負起這個責任。”

    夏承燾會有此語,是因為馮至的《杜甫傳》不但以詩人的熱誠和敏感浸潤了杜甫及其詩作,還體現了他嚴謹的治學態度。《杜甫傳》為讀者描述了杜甫的生平和性格,扭轉了世人過去對杜甫僅知某些方面和生平片斷的局面,第一次把這個偉大詩人的全貌提供給了人們。

    相較之下,同為詩人的聞一多寫杜甫,就運用了不羈的想象、夸張的詞藻,任激情迸發——他完全是以詩人的身份在書寫。馮至雖然也是杰出的詩人和小說家,他的《杜甫傳》卻是站在史學家的位置上,以清醒的史學意識做著這項工作。

    “但愿它能夠是一部樸素而有生命的敘述,不要成為干枯的考據……”這是馮至對《杜甫傳》寫作的期待,他也的確做到了。《杜甫傳》里有學術的考證、批評的判斷,更有抒情的筆墨,處處流淌著詩情,為它帶來了一部學術傳記所難得的藝術感染力。

    《杜甫傳》一書,孕育于抗戰時期。倘若沒有當時的紛亂,沒有顛沛流離過程中的親身感觸、心理體驗,對杜甫作品,馮至是否會產生如此濃厚興趣,還很難說;是否會起念寫一部《杜甫傳》,更不可知。除了時代的呼應,馮至還特別贊賞杜甫“執著”的精神,那是一種在“吾道竟何之”“處處是窮途”的情況下,毅然認定自己的道路,創造出“驚人的偉大”的氣魄。在馮至眼中,中國人需要杜甫這樣一位不可多得的老師。

    每一部作品的寫作,都應該有其機緣。對主要研究西方,尤其是德語文學的馮至,以創作盛期的數年時間,完成一部杜甫傳記,更需要這樣的生命機緣。筆者以為,這部行筆嚴謹、要言不煩,主要由“以杜解杜”完成的《杜甫傳》,正該是馮至這樣受到德語訓練的學者寫作的式樣。他在1952年此書出版的前記,有如此表白:“作者寫這部傳記,力求每句話都有它的根據,不違背歷史。由于史料的缺乏,空白的地方只好任它空白,不敢用個人的想象加以渲染。”這樣踏實的為文態度,使得這部作品內容堅實,言之有物,值得人充分信賴。其詩人心語和史家之筆,共同讓《杜甫傳》經受住了時間打磨,影響至今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