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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追隨永恒的路上——曹文軒的兒童文學創作思想(趙霞)

    http://www.tc13822.com 2016年04月22日09:21 來源:中國作家網 趙 霞

      書寫現實與追隨永恒

      當代中國兒童文學作家中,曹文軒可能是最為清晰、明確地表述其自我創作理念的一位作家。這在很大程度上或許緣于他兼為批評家的敏感。這些理念不但是他個人創作經驗的提煉和總結,也包含了作家對一個時代的童年及其文學現狀的敏銳洞察和判斷。

      有意思的是,在曹文軒的創作思想表述中,我們似乎總能看到一個恍惚與時代的主流趣味背向而行的身影。在新變不斷的當代童年生活現實面前,他提出 了“追隨永恒”的創作命題,主張當下童年生活并非兒童文學書寫的全部,作為兒童文學寫作者,“你不必為你不熟悉今天的孩子的生活而感到不安”,而仍應真誠 地去“動用”、書寫你所熟悉的那種生活,哪怕它已經屬于過去,因為“感動人的那些東西是千古不變的”。在以歡樂為主旨的兒童教育觀和兒童文學觀日漸普及 時,他又提出了“苦難”書寫與閱讀的命題,主張“快樂并不是一個人的最佳品質。并且,一味快樂會使一個人滑向輕浮與輕飄,失去應有的莊嚴與深刻”,因此, 兒童文學應當關注苦難的書寫,今天的兒童也有必要在閱讀中認識、體會這樣的苦難。

      他的這些理念站立在創作實踐的基石之上。在《草房子》《紅瓦》《青銅葵花》等作品中,作家一次次地回到自己的童年時代,回到那段在今天的生活視 野里正日漸模糊的過往歲月,去尋索、體味舊時童年的獨特溫度。與那個時代的環境相對應,他筆下的桑桑、細馬、青銅、葵花們所體驗的,也是一種不同于今天許 多孩子的艱難貧瘠的生活。像作家自己所說的那樣,這些書寫努力發掘著時光流逝里某種永恒的感動,以及生活苦難中某種珍貴的溫暖。這么多年,曹文軒執著地堅 持著他的創作理念,也以此執著地抗衡著這個時代童年文化中的某種健忘與“傻樂”。

      他的執著沒有變成自說自話的寫作,而是得到了來自讀者的熱情回應。代表作《草房子》自1997年初版以來,不斷重版,至2015年,總印數已逾 千萬冊。他的讀者中有大人,更多的當然是孩子。他們深深沉浸在曹文軒筆下苦澀而溫暖、負重卻有力的生活世界中,時空和經驗的距離并未阻斷他們對這個屬于過 往的、不一樣的童年世界的關注。這讓我們想起作家所說:“今天的孩子,其基本欲望、基本情感和基本的行為方式,甚至是基本的生存處境,都一如從前。”童年 社會學一定會對這樣的判斷表示不滿,但在更基底的人文思考的語境中,它又確乎道出了有關童年理解的某種深入的洞見。兒童文學最了不起的表現力,不在于它對 當下兒童生活現實的及時攝錄,而在于它能夠透過童年生活變化的表象,去發現蘊藏在童年身上的永恒的審美內涵與人文精神。

      2016年,曹文軒成為首位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的中國作家。本屆國際安徒生獎評委會高度評價其作品“講述孩子勇敢面對巨大的艱難和困境的故事”, 并認為他的創作“有助于推進一個尊重童年現實世界的文學傳統在中國的形成”。而事實上,“現實”一詞并非我們理解曹文軒兒童文學創作思想的核心。他倡導的 “苦難”寫作與閱讀,最終的落點不是一種苦難的現實,而是這現實背后更“永恒”的生活精神。

      有重量的寫作與思考

      我們注意到,“永恒”和“苦難”,其實都是曹文軒同一種兒童文學觀的鮮明表達。這個兒童文學觀貫穿了曹文軒迄今為止的全部寫作,那就是,兒童文學是一種有著思想和情感重量的文體,兒童文學的寫作也應體現這種重量。

      重量一詞,也是曹文軒的作品留給我們的突出閱讀印象。盡管在世界兒童文學的經典序列中,頗不乏以純粹的童年游戲情味取勝的作品,但這種形態的寫 作方式顯然不屬于曹文軒。讀他的作品,在享受其敘事的流暢性的同時,我們總會感到一種難言的沉滯,它似乎拖曳著整個文本,使它和它里面的角色都難以無拘無 束、沒心沒肺地飛翔起來。他筆下的少年們往往被迫或自愿地承擔著超出其年齡的生活重負,這重負是生計上的,同時也是精神上的。這使成長中的他們像是壓在石 頭底下的草芽,不得不在生活的壓迫下努力尋找長大的方向。曹文軒看重這樣的成長,在他筆下,那些最終穿過生活的負重走向成長的少年們,他們的身上也多了一 份特殊的厚重。這或許正是曹文軒想要借“苦難”的書寫傳遞出的童年生命和情感的力量。

      當然還有思想的重量。出版于1999年的《根鳥》,是一部向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的名作《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致敬的作品。少年根鳥為了一封莫知 源頭的求救信,踏上了出門尋找大峽谷和“紫煙”的旅程,他經歷了艱險、欺騙、誘惑等等的考驗,最終堅守住心中的執著,完成了自己夢想的追尋。作為兒童小說 的《根鳥》,某種程度上是一部思想大于故事的作品,在這樣的作品中,曹文軒對于一種充滿重量的兒童小說美學的偏愛一覽無余。他的幻想小說《大王書》,同樣 挾帶著思想的恢弘之重。近年來,曹文軒與插畫家合作,創作了《羽毛》《夏天》等一批重要的圖畫書作品,盡管這是一類顯然以低幼兒童為主要閱讀對象的兒童文 學文體,但由曹文軒執筆的文字故事,一樣帶上了明顯的思想重力。

      這使曹文軒筆下的童年有時顯得過于沉重。兒童文學當然是可以和應該有這樣的重量的,關鍵是它如何以兒童文學獨特的審美精神,如何以童年感受世界 的獨特方式,來表現童年的身體對于這生之重量的獨一無二的接納、理解和承擔。就此而言,曹文軒的“以重寫重”是可以探討和商榷的。但這正是他的創作個性。 從上世紀70年代末初入兒童文學寫作之路開始,他保持著對這樣一種有重量的寫作方式的堅持。在2015年的一次訪談中,他提出了“記憶力比想象力更重要” 的觀點。這一看似有悖寫作常識的觀點,其實還是對當前兒童文學寫作中欠缺的情感、思想和文化重量的一種張揚與強調。他這樣說:“這些年,我們一直強調想象 力對于文學的重要性,卻忽視了記憶力。于是,我們看到了,我們的兒童文學在熱衷于上天入地,在星際穿越,在裝神弄鬼。但我越來越覺得,對于作家而言,記憶 力比想象力更加重要。”很顯然,他所強調的記憶力的重要性,是針對當前兒童文學寫作太過熱衷的那種缺乏重量的想象力游戲有感而發。和這樣的想象力相比,那 些貼身于我們記憶的、帶著生命溫度與重量的情感、思想和文化內容,才顯得格外重要和珍貴。

      生活和藝術的辯證

      曹文軒在他的早年創作思想中提出過一個引人注目的命題:“兒童文學作家是未來民族性格的塑造者”。今天看來,這一命題的思維和修辭方式帶著它所 屬那個時代的文學話語特征。后來,他對這一命題的表述作了“修正”,提出“兒童文學的使命在于為人類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礎”。從民族到人類,從性格塑造到人 性基礎,曹文軒對于兒童文學及其藝術功能的理解經歷了重要的轉化與升華。

      但有一點是“永恒”的,那就是曹文軒對于兒童文學責任感的一貫堅執。在這一點上,他的立場始終明確而堅定。兒童文學不只是游戲的藝術,它還應該 能夠為兒童提供生活的榜樣,指引生活的方向。他在其寫作中探詢的“永恒”、“苦難”以及有重量的,歸根結底,都是這一責任意識的體現。在一個全民娛樂化的 時代,這種建立在對于兒童文學藝術性充分理解基礎上的文化責任感,正是這個在當代兒童生活中變得日益重要的文類所格外需要的一種品質。曹文軒的創作姿態因 此帶上了那么一點堂吉訶德式的意味,他的那些看似與時代趣味“背向而行”的創作理念,其實是想要努力為今天這個時代的兒童文學挽回它應有的理性和尊嚴。

      曹文軒曾援引王爾德的“生活模仿藝術”說來強調兒童文學相對于兒童生活的意義。正如藝術常常提供了生活的榜樣,兒童文學也應該成為兒童生活的榜 樣。這個命題當然還可以進一步探討下去。顯然,生活模仿藝術并非簡單地讓人們照著文學和藝術指點的樣子去生活,它的真理性得以確認的一個基本前提,乃是藝 術本身確乎提供了關于生活的真實見解。這就反過來對藝術本身提出了要求。在兒童文學的問題上,如果要讓“生活模仿藝術”,兒童文學藝術本身恰恰不能違背童 年生活的真相,還要能從這生活中發現、揭示其真正的意義與價值。也就是說,一種足以成為兒童生活榜樣的兒童文學藝術,不只是對童年生活的藝術化書寫,它還 要以藝術的洞見燭照生活,以辨明其最真實的方向,揭示其最重要的價值。對曹文軒來說,他的兒童文學創作仍然走在這樣一條需要一直努力的藝術之路上。

      國際安徒生獎揭曉前夕,上海的《新民晚報》發表了與曹文軒的訪談。訪談最后,曹文軒坦稱,“我當然很在意這個獎項”,但“不論是否能夠幸運地獲 得獎項,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寫作品”。國際安徒生獎不會是曹文軒兒童文學寫作的終點,當然也不是中國兒童文學藝術的終點。真正卓越的寫作 從無終點,而是永不疲倦地走在追隨文學永恒之義的旅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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