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評論|張巍《女醫明妃傳》：女醫不必做明妃(韓思琪)

　　“真正對女性的尊重，不應是囿于男性角色 的。真正的勵志，也不需要捆綁皇權與特權。作為撫慰與療傷的大眾文化，我們想看的不是明妃傳，而是醫女傳奇，是“木蘭要做尚書郎”的故事。真正的偉大不是 不凡，當有一部作品，讓我們看到平凡人沒有貴人加持，憑借自身努力實現自己的夢想。”

　　她一生情路坎坷，周旋于三個男人之間，有一個如“白月光”般的初戀，許下“執子之手”但卻被迫分離，帝王亦為她而傾心，后來落難草原，可汗為她 保駕護航，一生一世三雙人，然而情愛終是不能被成全，于是她寄情于事業，并為之奮斗一生。這并不是《羋月傳》中的羋八子，而是《女醫明妃傳》中的談允賢。

　　《女醫明妃傳》作為張巍的古裝職場劇三部曲之二(另外兩部為《女相：陸貞傳奇》《女傅：班淑傳奇》)，是根據歷史人物改編的劇集，隨后出版的 《女醫·明妃傳》系劇小說，打著“女性勵志成長史詩”的標簽，然而當我帶著高期待去看這部小說的時候，我看到的就如同劇集的logo一樣——一個大寫的 “明妃”和一個隱去的“女醫”。

　　練級女醫

　　功成萬古枯？

　　談允賢作為中國古代四大女醫中惟一有著述留存(《女醫雜言》)的歷史人物，出生于醫學世家，她的一生作為女性勵志傳奇的文本，應是很精彩的。然 而在作品中，我們看到的卻是職業身份的無限淡化和無休止的愛情紛爭。女主角情歸何處、甚至于誰才是真正男主角的爭論，成為了這部劇的賣點。

　　在這個標榜著職場與勵志的文本中，我們并沒有看到談允賢是如何在禮教嚴苛、女子地位極低的明朝，通過自身的努力突破古代男尊女卑大防建立女醫制 度，怎樣處理太醫院復雜的人際關系與司藥局的上下屬關系，怎樣給了愚昧的朝堂官員一記響亮耳光，并最終得到認可的；即便有提到，也都只是一個模糊的側寫。 我們看不到談允賢作為女醫一步步的成長之路，甫一開篇，她便因救治了徐老夫人被封了“神醫”，此后更是頂著“活觀音”的頭銜一路開掛。

　　然而結果卻是一再的醫療失誤，學藝不精、問癥不明卻直接開方子，間接導致徐夫人的死亡。談允賢醫術的漸進建立在失敗的試手與真的血的教訓之上， 醫者應是“膽大心細”，她很好地詮釋了“膽大”卻丟了“心細”，更為可怕的是，她秉承的信念是，“只要努力，只要救更多的人，我就可以贖回以前的罪過”， 將生命與犧牲看得如此理所當然。小說更是將劇中王道士教會女主“醫者仁心”的成長情節完全略去，只余一句“允賢跟著學了很多民間的醫理”。作為醫者，對于 生命的珍視與反思均不見。“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理念可以用在任何一種升級流的文本中，惟獨除去醫者——這個本是治病救人的行業。歷史上的談允賢其人，“凡 醫來必先自診視以驗其言。藥至亦必手自撿擇斟酌可用與否”，學習大量知識，并在自身試驗過無數次、掌握經驗后，才開始為人看病，而不是用這樣的方式去“練 級”。

　　事業

　　開了外掛的療傷藥？

　　做一代女醫，也并非沖上朝堂哭訴不公即可完成的，況且，小說中的談允賢與其說是勵志從醫，毋庸說是一種被動的選擇。她的決心從來都沒有那么堅 定，一如徐夫人案發生后，她便因害怕和對父親苦心的感動準備“安分守己”，放棄從醫，當她譚家的身份暴露再次遇險之后，她“現下所盼惟有祁鈺早些回來，帶 上父親和奶奶遠離京城才能多一份安穩”。身世浮沉的她多次想要放棄從醫。

　　這樣看來，電視劇的版本還更勝一籌，如果說劇中談允賢將女醫作為事業來追求，那么小說中事業全然是情感不順的寄托。事業上的幾次高峰，也都與情 傷的刺激相關。她進入太醫院是因婚事被吳太妃與安和郡主所阻，她“不想委曲求全，討好他人”，因不想仰人鼻息所以寧愿多讀幾本醫書。第二次在宮中建立起女 醫制度，“生命既已走到了這一步，允賢就只能把全部的心血都依托在醫女的訓練之上，以忘掉心中另一隅的徹骨之痛”。一直以來她想要的，是“愿得一人心，白 頭不相離”，她所求的也只是“惟有安穩”。

　　但她進入太醫院的方式卻是皇上的空降，能在宮中訓練醫女則是賴于自身貴妃的身份。換句話說，她依靠的一直都是男性的寵愛和其賦予的資源，她所救 一人必為此后襄助的貴人，朱祁鈺、于夫人、也先，若非認識皇上/王爺/可汗，她就不會成為女醫談允賢，甚至身負的家族冤屈也是靠皇上幫助洗刷。梳理下來， 談允賢的“奮斗”其實一直是依靠著貴人與偶然。甚至小說中本應是高潮的圍城之戰居然靠雷劈對手，這樣的簡單粗暴。

　　真正的尊重

　　瑪麗蘇不是解毒劑

　　我們發現，太多的作品中，女性的可愛與優秀只能通過男性的愛來證明，當傳統的兩男一女的模式敘事已盡，就變為“一生一世三雙人”，仿佛不如此就不能凸顯出女主角的可貴。然而這種愛并不是兩性間平等的愛。

　　《女醫明妃傳》在微博印象標簽中“聽媽媽的話”。這個標簽對應的是白月光初戀朱祁鈺，先是經歷了莫名的黑化，而后我們發現，他其實是一個以愛之 名施家暴之實的“媽寶”。當兩人間出現了問題與分歧，他的解決策略便是“為了你好”式的情感綁架和傷害后無限次的道歉。當談允賢九死一生從瓦剌人手里搏命 回來，他心心念念在意的卻是她有沒有和也先發生過關系，甚至發生婚內強暴。

　　等一下，這可不是“霸道總裁”的模式，這是一個家暴的故事。每次施暴之后，朱祁鈺因懺悔而爆發深情，而談允賢則是無數次原諒，這種無力感與離不 開，是將女性的不安全感披上了“從一而終”的外衣再次出現。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是為了你好”，這種苦心孤詣背后卻是父—子的權利模式，但是戀人 之間最重要的是平等關系，這種將對方擺在了下一等級的預設，盡管有愛的包裝，這顆糖嚼下去仍然是苦的。如果說此種種無邏輯的黑化，只是為了襯托另一男主角 朱祁鎮的話，那么只能說小說的人物塑造過于扁平與臉譜化。

　　這些問題都沒能得到解決，于是她便寄情于事業。但此時，她發現“女子為醫的禁忌，并不在于醫術高低，或是否能不顧男女大防，親為異性診治，而是身為醫者，就必需一世專于此術，可女人天生就是要嫁人生子的”。

　　她的痛苦在于愛情與事業的撕裂，這種焦慮正是當下姑娘們正在面臨的焦慮。尤其是在我們的社會，一個人戰斗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與嫁給道德程序是 女前輩們不同的是，只余道德幻覺剩余在家庭生活中，城市職業女性遭受著商業性社會和鄉土型社會的雙重撕裂。但是《女醫明妃傳》卻將問題的解決指向了男性的 權利。依靠皇權與特權取得成功的文本，這并不是勵志傳奇，也不是女性贏得尊重的范本。同樣的，勵志女性羋月、甄嬛、陸貞、武則天在我們的劇集中，其實都是 同一副面孔，這些女強人全部被塑造成耽于情愛、被逼為強、依靠男性來成功的瑪麗蘇。

　　作為一個古代醫者，談允賢的故事本應是一個女性傳奇，她出身平凡，憑借天資與勤奮，習得技藝治病救人、醫者仁心，改革弊制，破除性別偏見，是人格的魅力、人性的光輝，然而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明妃，囿于宮闈、在情感中左右搖擺。

　　當迪士尼電影《冰雪奇緣》開始講述公主和公主一起拯救世界的故事，女性的世界不僅僅只有愛情還有親情、友情，可以做自己的女王；當日劇《失戀巧 克力職人》教會姑娘們要學會通過自身的努力來獲得喜愛，女生可以成為兩性關系中的主導；當韓劇《太陽的后裔》中獨立、自信、強大的職業女性，獲得平等的、 互相欣賞的愛情時，王子與公主/灰姑娘的故事早已不是賣點，然而我們卻依然在講述想做大雁還是金絲雀的宮闈故事——在這樣特權與外掛包裹下的女性傳奇只能 說是一劑毒藥。

　　真正對女性的尊重，不應是囿于男性角色的。真正的勵志，也不需要捆綁皇權與特權。作為撫慰與療傷的大眾文化，我們想看到的不是明妃傳，而是醫女 傳奇，是“木蘭要做尚書郎”的故事。真正的偉大不是不凡，當有一部作品，讓我們看到平凡人沒有貴人加持，憑借自身努力實現自己的夢想，這比遇見藩王、愛上 帝王要更有魅力。文藝作品是筑夢的空間，理應給予女性一片更廣袤的天空，雖然也不能直接幫她們解決現實困境，卻能讓她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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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張巍，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副教授、編劇、作家。編劇代表作：《杜拉拉升職記》《男才女貌》《女相：陸貞傳奇》《長大》《女傅：班淑傳奇》《女醫明妃傳》等；小說主要有：《女相·陸貞傳奇》《狂奔的左左》及“職場女性溫暖三部曲”之《太太萬歲》《一生有你》等。

　　網友評論：

　　即使是古裝偶像劇，我認為編劇在某些地方稍微加點深度會讓這部劇更出彩：英宗被俘、還朝、幽禁、復辟；代宗從監國到即位，戀棧權力幽禁大哥；于謙下死令守衛京城的熱血。這是一段很精彩的歷史，可惜編劇僅僅只是把一部瑪麗蘇的古裝偶像劇披上了“女醫”、“明朝”的外套。

——網友yyxcynthia

　　干嗎非想不開往正史上湊，架空多好？！土木堡之變是當時的國恥啊，這種皇帝畫風突變成明君了合適么？何況還有把代宗的功績安到英宗頭上這樣的事情。

——網友陸月三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一心人，不僅要“一心”，還要有權有勢有財有貌。這種和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的瑪麗蘇戀情，實在令我無感。如果允賢只是一個宮里的女官，得到了皇帝的尊重和信任，然后重點在“女醫”而不是“妃”，相信這樣的劇會更好看。

——網友夜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