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關系·專業性——漫談網絡文學IP的開發現狀(夏烈)

　　一

　　首先，我要申明一個基本的IP常識。國際通行的IP概念，完全不囿于目前討論的文字IP，這只是“小IP”。真正的IP完全可能來自任何一個文化產業端的任何一款產品，換言之，一部動畫片可能是IP，一部漫畫書可能是IP，一部影視劇可能是IP，一部游戲也可能是IP，正如我們了解的日本動漫和好萊塢電影一樣，這就是空間廣大的“大IP”，是可以以空間換時間(壽命)的一大原因。莊子說，“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大IP”意義上的任一端口都能生成輻射全產業鏈的超級作品。換言之，只要人類的互動娛樂一直存在、粉絲經濟一直存在，IP就有價值，IP就會不斷更新。

　　目前，圍繞中國文學IP的資本還遠不夠理想，用人還遠不在點上，這極大地制約了中國文學IP的健康和可持續發展，上游委屈了文學，下游滯結了文化產品的國際化、精品化、市場化。但從來“�！薄皺C”并存，不夠理想說明機會很多。

　　二

　　首先，針對網絡文學的開發現狀和可持續發展，我要給出第一個關鍵詞：時機。我的一個判斷是：中國文學IP現在處在它最好的時候，一個值得介入的開發周期。

　　為什么這么說？2006年，我在杭州市作家協會做秘書長，覺得當時從草根逐漸蔓延到大眾閱讀的網絡文學充滿了各種可能性。我此前讀過滄月的女性武俠、今何在的《悟空傳》、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蕭鼎的《誅仙》，認識到這個板塊正處于全面崛起的時機。這些作品靠近大眾，又非無根，與古典小說、神話，近代仙俠、武俠、鴛鴦蝴蝶派等自有淵源。但當時，只有像“磨鐵”這樣的民營書業有勇氣做網文的圖書市場，其他媒介、文化產業都還無心于此。此時還不是網文IP　的春天，它還是丑小鴨、灰姑娘，變身未完。

　　2008年，我應邀到剛剛成立的“盛大文學”任職，這段不長的從業經歷讓我讀懂了資本在網絡文學上的意圖，看到了遼闊構想的可能性。遺憾的是，那時什么都是新的，但什么都不免幼稚、忙亂、沖突、分歧。我看到的是資本的力量和野心，卻沒看到資本的智慧、協調性和專業性。我也由此知道，網絡文學的好時候要來了，有人燒錢，有人壘泡沫，但想象的模型是對的，中國特色的網絡文學產業之路就這樣開始被塑造。

　　2014年，網絡文學現場已經伸進來幾只手：過去是“讀者”(用戶)和“資本”起決定性作用，現在，還有了“國家意識形態”和“知識精英”。這也表明，以后，無論創作、傳播、賺錢，都將越來越在“政策和法律”、“好故事和好IP”的共治下生產。而大量資本熱錢和下游產業孜孜以求的“好故事，好IP”的渴望，才剛剛進入青春期。

　　看看浙江第二代網文代表作家天蠶土豆、烽火戲諸侯、夢入神機吧，我眼看他們在三年左右的時間里收入呈幾何級數倍增，版權這塊都躍居到每年500萬-2000萬的“大神”層級，并且仍在持續地成為產業和資本“寵幸”的目標。

　　是什么讓網絡文學的“造神運動”比以往都迅捷？原因不外如是：

　　一，“泛娛樂”鏈條初步成型，網絡文學的IP價值得到充分認可。如果不是中國都市文化和互聯網平臺全面推進至“泛娛樂”“全媒體”的文娛和技術構架，網絡文學至多不過是一堆文字小說。而經過十數年的發展，影院、數字電視、視頻網站、動漫、游戲、文創產品市場先后發展壯大，初步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條，互補和競爭的大格局背后，“內容為王”依舊是一個傳統核心，向其中發育最快、數量龐大、類型豐富的中國網文要“IP”是很自然的事，這種訴求而今達到一個高潮。

　　二，初步的“泡沫化”被逐漸擠出，網絡文學IP開發正在回歸健康的新常態。2008年是一個“泡沫化”的開端，一方面資本推動良莠不齊的內容往下游倒，下游產業還沒有對網絡文學IP產生信任感，所以大量內容被堵在各個端口，也沒有幫助它們分揀、選擇、對接的專業人群；另一方面，隨著移動閱讀基地2010年的建立和市場運營的成功，網絡文學的用戶價值被驀然意識到，而后《步步驚心》《甄嬛傳》《失戀33天》《致青春》 勾起了影視界收購的風潮，2013年，游戲市場則通過對 《斗破蒼穹》《大主宰》《全職高手》等網文IP的熱購使這種泡沫化愈演愈烈。

　　資本是敏感的逐利者，2015年，雖不能說沒有了當初的盲目，但不少挫敗的經驗帶來的理性投資行為會使網文 IP　整體趨于比較靠譜的開發新常態。

　　三，網絡文學的熱IP被搜羅殆盡，但網絡文學的好IP可能才全面萌芽。這么說，不是否定之前“大神”的作品，而是為了說明真正吻合“泛娛樂”“全媒體”語境和當下法律法規、審美標準的作品正在重新生成，甚至就是被舊大神再造出來的。現在的一些游戲和影視大公司，可能某一類過去積累的超級IP都在他們的版權庫里，待開發或囤著沒時間開發。“還有什么好的IP我們沒搜嗎？”這是他們特別牛的語氣。不過，隨著《三體》這樣優質IP被開發的提醒，我相信，很多過去不屬于“小白文”體系的網絡文學和類型小說都還沒有被關照到；而《智取威虎山》和《平凡的世界》等非網文在影視市場的成功，我們更會意識到網文以外還有多少優質IP潛藏著。一個巨大的IP 的藍圖剛剛展開，一定會有很多作者抓住正在調整中的IP市場需求，寫出新的好作品。這都呼喚著今天恰逢其時的資本與IP 的新感情。

　　三

　　第二個關鍵詞是“關系”。當下文學版權開發看似蜜里調油，實則危機四伏。

　　時機已是最好，但方法不對，要素沒有到齊。當下網文開發中存在很多問題。比如，一，急功近利、粗制濫造，盲目追求短期利益；二，專業力量投入不足，有想法沒文化，“毀IP易，育IP難”；三，協同機制與意識弱，各產業端口合作開發水平低。

　　我們現在能夠搜羅、收購、開發的網文IP實際上是網絡文學17年以來逐漸養成的。過去，這些作家作品借助互聯網的新機會，讓一點文學種子自然野性地生下了根，抽出了葉，開出了花，所謂“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他們的聲色總有可觀之處。過去這幾年，資本和產業開始大舉開發過去17年的積累。所以，一方面，東西不少、驚喜不小，另一方面，這種行為也是在消費文字IP過去積累的粉絲群和影響力。而真正的好資本與IP的關系懂得粉絲和影響力的來之不易。所以，每種新產品的開發都以養護和愛惜的心結合專業性進入，理想的目的是讓IP每開發一種新產品，都能擴大它的粉絲群、美譽度和生命力，實現綜合效益的增值。

　　但是，當下的IP開發是不如意的。當下游戲業最喜歡用一個爆紅網文的版權，做自己千篇一律的產品，然后讓那些跟隨而來的網文粉絲錐心不已，不能再愛。影視也有這個問題。這固然涉及很復雜的產品特性等，但如果總把網文IP做死，消耗的是它過去積累的生命力，此后棄之如敝屣，那么，最后必將導致17年網文IP的荒漠化。這種文學版權領域的“先污染后治理”特別要不得，折射出我們的鼠目寸光。其結果是一錘子買賣之后，大家都再也賺不到長久的利潤。作者的心態壞了，作品就壞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IP產業相關的生意人，首先應該是儒商。

　　四

　　最后一個關鍵詞是“專業”。一個行業要像樣、標準，就要專業。而網絡文學的IP 開發是一種還在形成中的專業。它正好可以作為一個必要的插件介入到整個IP產業鏈里，成為最重要的一分子。

　　那么，怎樣才能找到最有價值的IP？那些想開發網絡文學IP的有心人，讀過網絡小說嗎？了解幾個類型？覺得缺少適合自己改編和投資的好東西嗎？會閱讀網文以外的作品嗎？讀古典小說嗎？讀紅色經典嗎？讀 《收獲》《人民文學》《小說月報》《小說選刊》嗎？莫言沒得諾貝爾文學獎前你讀莫言嗎？相信“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余秀華能變成好的IP生成什么文化產品嗎？你相信滿世界都是好IP，其實是你沒有能力hold住他們打動觀眾嗎？

　　大多數人不了解。所以，要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有專業的版權經紀人和機構，要發展專業的眼光和智慧彌合文學和產業的裂縫。有了專業的經紀人、經紀公司配套相應的版權基金池，最終能使得整個IP產業鏈更完整、專業、潤滑和富有協調性。他們可以為作家提供專業的全版權服務，可以為作家越來越敏感的種種版權糾紛提供專業的法務保障，而最關鍵的是，設計養護 IP　的策略讓作家有長遠利益，安心寫作；　他們同樣為下游產業尋找真正對路的IP作品，提出改編意見，合作承擔全產業鏈開發路線圖，甚至參與后期制作和投資———這一切積極的作為，真正黏合了上下游，疏通了產業關系和情感關系，更重要的是，它有可能逐漸成為IP產業鏈中的核心。

　　一個典型的例子來自好萊塢的影視經濟公司，他們曾經是專業性的象征，他們不但黏合上下游，還將作者、制片人、專業人士進行優化配置，并保障各方面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好萊塢模式的經濟公司不僅是潤滑劑，還是中樞神經。當然，對中國有志于此的公司而言，要走的路還很長，行業的標準和服務的品牌期待著全面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