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作嫁衣十幾年的楊晨,總結出網絡網絡文學的三大核心元素:YY性、代入感,以及金手指。
在網絡文學誕生的早年,就有人戲稱其為“YY小說”。楊晨給“YY”下的定義是:“滿足人們在精神世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簡而言之,就是愉悅、快樂、舒心,或者更簡單點,就是一個“爽”字。
當然,隨著網絡文學的發展與演變,YY一詞的詞義與內涵,已經略有些偏離,但這一詞匯本身,還是被沿用了下來。它同時需要代入感的配合。代入感就是讀者在閱讀時,把主角當成自己。在小說具有強烈代入感的情況下,年輕讀者對于挫折劇情的接受度就會變得極低。他們不僅僅要求結局是大團圓的,同樣也會要求在作品的任意一個階段,主角都不要經受太大的挫折。為了解決這個矛盾,金手指的設定,就自然而然的在網絡小說中出現。它是指主角相較于其他人,特有的優勢,一般為超現實來源,比如獲得一個寶物、擁有一項異能、具備獨有的知識記憶,等等。
如果說YY是網絡小說的本質核心,代入感是小說打動讀者的保障的話,那金手指就是YY劇情能夠順利推動的基礎。這三大屬性,構成了網絡小說的核心元素。
近十幾年來網絡文學的迅猛發展,幫助網友實現了“全民寫作、全民閱讀” 的文學夢想,打破了文學的神秘感和精英書寫模式,并為中國影視、游戲、動漫產業提供了多樣化“母本”。而更重要的是,字數長、連載時間久的作品,在積累讀者、擴大影響力方面,有著天然的優勢,無論是點擊、推薦票或是其它形式的排行榜,這些作品都更有競爭力,而作者們正是知道這一點,因此努力將作品寫長,并且在已經寫長后,不愿意放棄這一優勢,而竭力將作品寫得更長。
動輒上百萬字的網絡文學,讀者欲罷不能,卻令專業評論界望而卻步。那么,網絡文學存在哪些問題,又該如何判斷它們的優劣?
網絡文學“復古”生吞活剝
網絡文學作為新媒體技術與文學創作聯姻的產物,研究者向來重視網絡技術對文學寫作方式、傳播方式的革命性影響,而網絡文學與本土文學傳統的關系往往被忽略。在南京大學教授黃發有看來,隨著類型小說成為網絡文學創作的主流。本土文學傳統對網絡文學的影響日益彰顯。在某種意義上,玄幻小說、武俠小說、言情小說、官場小說、歷史小說等類型小說,都能從晚清至民國的文學史上找到對應的文體類型。
“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傳統在網絡空間中被重新激活,一些題材和故事也被重新講述。就單篇作品而言,還珠樓主(李壽民)的《蜀山劍俠傳》的影響不容忽視,成了眾多網絡寫手競相模仿視為范本。”黃發有注意到,“神魔大戰”的敘事模式影響了不少風行一時的玄幻小說和仙俠小說,常常被一些寫手視為玄幻、仙俠和修真小說的鼻祖,像《誅仙》、《佛本是道》、《凡人修仙傳》都閃動著《蜀山劍俠傳》的影子。
詩詞是中國古典文學的瑰寶,引用古典詩詞或以典雅的文字營造詩情畫意,已經成為網絡文學尤其是言情小說渲染氣氛的重要手段。流瀲紫的《后宮·甄嬛傳》就大量引用古典詩詞和曲詞;湖月沉香的《折草記》作為《富貴繁花錄》的仿作,更是無法擺脫《紅樓夢》帶來的“影響的焦慮”。 匪我思存的《寂寞空庭春欲晚》在參考《清史稿》等史料的基礎上,講述了康熙、納蘭容若與虛構的女子琳瑯之間三角戀情,作品對清代皇宮的建筑規制、宮廷禮儀和官員制度等內容津津樂道,并大量引用納蘭容若的詞作,居然激發了不少網友對納蘭性德詞集的興趣。
就故事的選材而言,不少網絡類型小說脫胎于古典文本或民間傳說。像林寒煙卿的《春色豈知心》和《小狐貍遇龍記》,很自然會讓人聯想到《聊齋志異》的花妖和狐仙故事;情隨世遷的《白娘子養成記》和浪在心空的《穿入白蛇傳》都是對經典民間故事白蛇傳的另類重寫。至于網絡歷史小說那就更無法割裂與傳統歷史文化的精神聯系,值得注意的是,網絡空間的歷史題材寫作大多熱衷于架空和戲仿,虛構歷史時空和歷史人物。
但是,網絡文學在借鑒和本土文學傳統的過程中,存在著一些突出問題。黃發有認為,網絡寫作的“復古”往往停留在表淺層次,生吞活剝,滿足于移植古典的碎片,類似于戴著古典的面具的一種狂歡儀式。在某種意義上,這種魚目混珠的“偽古典”恰恰是對傳統文化精髓的一種放逐和遺忘。在商業訴求和娛樂風尚的推動下,對傳統歷史文化和經典文本進行戲仿、篡改和惡搞,已經成為一種流行風尚。從今何在的《悟空傳》、林長治的《沙僧日記》和《Q版語文》,到十年砍柴的《閑看水滸》、成君憶的《水煮三國》,被商業動機激發出來的娛樂性的機智和標新立異的逆反,成了“違背原著”的原動力。而網絡文學中的復古趨向,經常會演變為扎堆、跟風、起哄的群體行為,缺乏個性化的藝術提煉。
網絡文學批評不應淪為“點贊手”
網絡帶來的更大的變化不只是寫作方式,還有閱讀和批評方式。南京師范大學教授何平提出,網絡使得國民廣泛參與到文學生產成為可能,他們閱讀著且熱烈地參與其間,一系列新媒介技術使普通公民也能參與媒介內容的存檔、評論、挪用、轉換和再傳播。在今天的網絡環境下,以博客、微博、、論壇為代表的網絡平臺正在部分地實現普通讀者參與到文學批評活動。
“天涯、豆瓣、當當、百度貼吧……普通讀者正在憑藉新技術,在專業讀者壟斷批評的世襲領地之外開辟出自由言說和表達的天地。有一種偏見,以為網絡上廣泛談論的只是所謂的網絡上寫作的通俗文學,事實卻是即便是紙媒發表和出版的所謂純文學在網絡上也有可能成為討論的熱點。”何平注意到,新世紀登場的阿乙、馮唐、廖一梅、李海鵬、苗煒這些“70后”新作家在網絡空間都有著相當的影響力。在“豆瓣讀書”廖一梅的《像我這樣笨拙地生活》《悲觀主義的花朵》《琥珀》和《戀愛的犀牛》都有一萬以上的評價。應該看到,除了他們在其他地方發表的文字被挪移、張貼過來,很少有專業批評家主動、直接地介入到“豆瓣讀書”的實時、互動的評論。
十余年快速發展的傳媒形勢,直接催生了新一代作家完全不同成長和評價模式,以及他們完全不同的寫作趣味。去網絡文學批評,是對今天中國批評界的期許。何平說:“對于當下的那些專業批評家而言肯定不是一個技術壁壘的問題,而是專業批評家能不能正視今天的文學生產新變,迅速地抵達網絡現場。很多的時候,我們的批評家們一面指責普通讀者淪為‘點贊手’,另一面卻放不下身段去下比‘點贊’更多的批評功夫。他們也看不到對中國文學最及時有效的批評已經不是在傳統的文學期刊和專業批評刊物,而是在‘豆瓣’的一個個小組。”去網絡文學批評,專業讀者之間,專業讀者和普通讀者之間在新媒體的網絡平臺,在豆瓣、天涯、當當、百度貼吧,在博客、微博、微信、論壇發聲。當下中國的網絡環境下,普通讀者可以繞開、拋棄專業讀者的世襲領地在網絡上筑造自由言說的王國還為時過早。但我們有理由期望專業文學批評從“豆瓣讀書”中獲得啟發。在紙媒的文學批評日趨學院化、精細化的大背景下如何評價這種網絡“私媒體”的閱讀和批評機制,暫時也許難下決斷,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樣網絡上發生的閱讀和批評孕育著一種走向對話和協商的新批評范式。
網絡文學需要有精神擔當
17K編輯劉英擔任酒徒和驍騎校的編輯、經紀人有七八年時間。他也注意到,因為商業社會的影響,導致網絡作家在寫作時注重經濟效益,強調娛樂屬性,刻意回避政治和現實話題,從而使得作品的時代性和擔當感減弱。而官方的正確引導也很少,大部分時候是一禁了之,以罰代管。什么能寫,什么不能寫,只能靠作家自己去揣摩,揣摩又費心費力,最終導致所余不多具有大情懷和社會責任感的網絡作家也對現實類題材避之惟恐不及。
“網文編輯在內容尺度把握和策劃、案頭功夫上面,比傳統出版社的編輯整體上要弱很多,而且短時期內要達到那種專業程度很難。這既是積淀不夠,同時也是網絡文學的特性所致。傳統編輯都是專家型人才,而網文編輯則屬于雜家。”劉英認為,傳統編輯主要面對作家,只需考慮內容的策劃和制作,而網文編輯需要面對作者、讀者、媒體、分銷渠道,出版+發行、策劃+宣傳一把抓。比如驍騎校的《匹夫的逆襲》新書發布前,就要策劃“屌絲節”吸引讀者關注;和作者溝通作品選型、具體寫法;新書發布后要策劃營銷活動,并且找出版社合作紙書出版、找制片人溝通影視方面合作,任何一個渠道沒上都要去了解情況。因此,做好一個網文編輯不容易,不傾注心血是不可能得到作者認可的。
河南省文學院院長何弘認為,華文網絡文學呈現出一枝獨秀的局面,主要與商業模式有關。目前的商業模式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網絡文學作品的篇幅越來越長,500萬以至上千萬字的作品俯拾即是。這種商業模式導致網絡文學的另一個重要特點是,即時寫作、即時發表、即時閱讀。這使讀者對網絡文學作品的閱讀與傳統文學的閱讀有著明顯不同的心態和閱讀期待。由于沒有進入門檻,網絡文學作品數量極為龐大。于是,在眾聲喧嘩中,如何吸引眼球成為網絡寫手最主要的考慮事項。由于網絡文學的過分商業化,帶來了畸形的繁榮局面,同質化、低俗化的傾向愈發明顯,對娛樂化的片面追求嚴重制了它的健康發展,題材更新乏力、內容因循套路,已成為網絡文學發展中存在的重要問題。
網絡文學商業化、世俗化的現狀,是娛樂化、低俗化的現實土壤,也與當前總體的社會精神現實和趣味密切相關。何弘認為,對網絡文學來說,能否成為主流的文藝形式,主要取決于它是否能夠從純粹商業、世俗的層面走出來,能夠反映社會的精神現實,并對全社會產生精神引領作用。網絡文學作為文學發展的新階段、新形式,理應接續起文學的精神傳統,去體現個人價值、社會價值、核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