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閱讀
●建立在傳播方式基礎上的大眾性,建立在文化消費基礎上的娛樂性,建立在文化產業基礎上的跨界性,分別是網絡文學產生與發展過程中的外在表現形式、內在驅動力和深層次文化需求
●網絡文學已經進入內容細分時代,突出趨勢是作品類型化、讀者分眾化(男頻與女頻)、運營區間化(在線與無線)、平臺共享化、版權集約化和產業規模化
●究竟該如何面對網絡文學的商業屬性?我們對金庸的評價前后變化很大且尚有分歧,對暢銷書的評價也缺乏一定的建設性。網絡文學以大量可供研究的文本和現象,把商業屬性的話題直接推到我們面前
20世紀末以來,以互聯網為傳播媒介的信息革命,不僅改變了人們的閱讀方式,而且逐漸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新世紀文學的空前變化,從表面看似乎源自網絡文學的蓬勃興起,本質上卻是信息革命引發的文化價值系統的轉型和重組。在這次變革中,網絡文學的潛在商業價值成為資本關注的目標,在其追蹤下,經過15年的發展,網絡文學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文化范式,確立了文學性與商業性的雙重身份。這一范式主要包含以下三方面的內容:建立在傳播方式基礎上的大眾性,建立在文化消費基礎上的娛樂性,建立在文化產業基礎上的跨界性。上述三者,分別是網絡文學產生與發展過程中的外在表現形式、內在驅動力和深層次文化需求。
客觀認識商業屬性及其成因
關于網絡文學的屬性,曾有過若干觀點不一的爭論。在我看來,網絡文學的本質依然是文學,但在發展過程中增加了新的特質。文學網站從1998年開始,花了五六年時間磨合,終于在2004年,由起點中文網確立了在線付費閱讀模式。這一模式令熱衷于開發“電子商務”的美國商界都感到新奇,國內學界卻對其比較漠然,原因是它的“商業”烙印不大符合文學的高雅身份。但我們必須承認,網絡文學自誕生之日起就是互聯網文化產業的一部分,其商業性與生俱來,其消費特征不言而喻。
網絡文學在傳播過程中呈現出大眾性的特質,即大眾共同參與寫作與閱讀,這與傳統的紙媒寫作有明顯的不同。在文學作品日更新將近2億字的網絡中,不具備大眾性的文本,根本無法存活。為大眾所喜愛是網絡文學生存的前提。人氣不足的作品即便有一定的文學價值,也難逃夭折的命運。網絡文學的這一特質本身就具備一定的商業價值,是吸引資本進入這一領域的“硬件”。網絡文學的大眾性和資本之間相互吸引、相互作用,加速了網絡文學的發展。這就不難解釋,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之間為什么存在差異,網絡文學為什么在贏得讀者的同時卻遭到詬病。因此,真正需要分析和討論的是,具有文化產業大眾性特質的網絡文學,其從屬于文學的那一部分,是否具有經典化的可能,如何才能出現精品。
中國文化產業從起步、破冰,如今已經進入到快速發展的軌道。互聯網文化及其產業運營在其間扮演了“黑馬”的角色,其增長速度之快,消化能力之強,包容性之大,深切滿足了時代需求,已成為國家文化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事實上,大眾對新興文化產品需求的深度與廣度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網絡文學的蓬勃興起正是對這一需求的呼應。但是,由于我國文化產業起步較晚,基礎薄弱,對資本的依賴程度較高,文化產品的商業特征勢必就比較明顯,藝術特征則相對較弱。研究網絡文學自然不能回避這些重要因素,但直面它并不等于簡單認同它,只有對它有了全面了解和認識,我們才能對其做出相對客觀的評判。
警惕創作主體性的喪失
每日更新是網絡文學最顯著的特征。按照每章3000字的平均篇幅,網絡作家每天一般更新兩到三章。在更新過程中,網絡作家與讀者之間即時互動,網絡文學的生產、消費過程處在同一條線上。表面上看,一方是生產者,另一方是消費者,但他們除了“供求”關系,還存在“共生”關系。這種新型的讀寫關系是網絡文學生產機制的核心,直接決定了網絡文學的存續方式和審美范式。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傳統作家如同在錄音棚里制作音樂,可以反復推敲、打磨;網絡作家則是在現場即興表演,與觀眾的互動即是表演的一部分。創作者、閱讀者和故事創作之間相互妥協和平衡,消費過程完成于這一動態系統當中。無論你是不是知名作家,創作哪種類型的作品,在讀寫關系的塑造過程中,都必須遵循網絡文學的“游戲規則”:滿足讀者的心理需求。網絡超長篇小說也是在這個基礎上產生的。在中國移動閱讀基地的調研中,我得到了這樣的答案,拿天蠶土豆的《斗破蒼穹》為例,這部長期位列移動閱讀基地暢銷榜榜首的作品,長達530多萬字,之所以受到讀者的喜愛,就是因為它的故事吸引人,能夠把讀者的碎片時間有效串聯起來。也就是說,在日常工作之外,網絡小說成了眾多讀者業余生活的主線,在這樣強大的時間消費中,閱讀已經不僅僅是文學欣賞,更多的是心理需求。
有人指出網絡文學過度娛樂化的危害性,針對作家而言,最主要的后果是創作主體性的喪失,這需要引起網絡作家的重視。每個希望保有長期寫作能量的作家都不能忽視這一點,你的作品除了能夠娛樂讀者,是否還能引導讀者?是否能經受時間的檢驗?對于網絡作家來說,這是個很有挑戰性的課題。網絡作家、也是2013年起點中文網歷史類小說“新人王”的孑與2曾經告訴我,在動筆創作歷史長篇小說《唐磚》時,他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研究歷史資料,結果發現唐太宗李世民的一生光輝而痛苦,幾乎嘗遍了人生悲劇。于是,被歷史感染的孑與2決定把自己帶入到那個時代,和讀者一起經歷和感悟波瀾壯闊的貞觀之治。孑與2的這種創作手法在網絡上十分流行,它既保留了作者本人對世界的認知,也回應了讀者的情感和娛樂需求。
兩種屬性的制約和共生
近年來,隨著無線閱讀風生水起,網絡文學的蛋糕越做越大,騰訊、百度、亞馬遜等IT業龍頭企業,也紛紛將目光投向這片眾聲喧嘩的領域。目前,網絡文學已經進入內容細分時代,無論作者還是讀者,無論作品本身還是營銷渠道,都進行了區域劃分,確立了自己的坐標,總體趨勢可以歸納為作品類型化、讀者分眾化(男頻與女頻)、運營區間化(在線與無線)、平臺共享化、版權集約化和產業規模化。由此可見,網絡文學所涉及的范疇已經不能用既有的文學概念來概括,它還是一種文化現象,一種商業模式。當然,網絡文學并未停止在文學上的探索,如貓膩、江南、酒徒、燕壘生、阿越、方想等一批作家,正在努力向經典化方向邁出自己的步伐。但數字化閱讀是一個全新的時代,對文學經典化的認知和解釋,也將有所變化,其實現在很多人對當代西方文學已經確立了新的判斷和評價體系,如《指環王》《哈利·波特》《暮光之城》等作品已被歸入經典行列。
網絡文學對文學疆域的拓展,還體現在它的跨界性上,這是其他藝術種類難以企及的。一位知名網絡作家告訴我,業內衡量網絡作家的影響力,主要看他的作品版權覆蓋狀況,包括電影、電視劇、舞臺劇、各類游戲、動畫、漫畫、簡體書、繁體書、在線閱讀、無線閱讀和有聲讀物等在內,單部作品有效出售五種版權以上的網絡作家,才稱得上“大神”。由此可見,在資本的推動下,網絡文學正朝著文化產業所期望的跨界性方向發展。一部優秀的網絡文學作品將會吸引大量資金投入,衍生出多種藝術產品。
2013年歲末,盛大文學與唐家三少合作成立唐家三少工作室“唐studio”,不久后,盛大文學專門為唐家三少舉辦了一場隆重的“唐門盛宴”。很顯然,盛大文學對唐家三少采用了一系列明星化的包裝策略,試圖把唐家三少塑造成網絡作家的偶像式人物。但同時,有更多的網絡作家對自己的寫作前景感到困惑,他們掙扎在文學和商業的拔河繩兩端,之所以無法做出選擇,是因為他們不想放棄文學,文學的光芒依舊在他們的頭頂閃耀。
同樣的問題,不只針對網絡文學,而且針對整個中國當代文學。今天,我們究竟應該如何面對文學的商業屬性?改革開放30余年,當代文學釋放了豐富多元的能量,唯獨商業能量未能得到有效釋放,文學和商業之間似乎存在一堵無形的墻。比如我們對金庸的評價前后變化很大且尚有分歧,對暢銷書的評價也缺乏一定的建設性。網絡文學的出現,提供了大量可供研究的文本和現象,把商業屬性的話題直接推到了我們面前,面對這樣的現實我們豈能無動于衷?隨著市場化進程的推進,在關鍵的時間節點上,網絡文學獲得了最大的成長紅利,同時,現代科技也為網絡文學的成本最低化提供了幾乎是免費的午餐。或許,當代文學可以就此發現一種新的可能,一種新的成長模式:文學性與商業性相互制約、共存共生。在這種模式下,商業性不再是單一的經濟指標,而是包括市場、消費和閱讀趣味等元素在內的綜合性指標,它的存在將促使文化產業生態系統更加豐富,網絡文學創作煥發新的能量。
(作者為網絡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