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5歲的網絡寫手“青鋆”患肺癌離世,已經使大眾開始關注網絡寫手這一群體的生存壓力;上周開始,著名網絡作家“南派三叔”在微博上上演了一出懸疑劇:從4月16日自曝出軌到妻子出面辟謠,最終由其父親于4月19日聲明“南派三叔”已經就精神癥狀接受住院治療。網絡小說寫作者壓力過大,已經是廣為人知的常識,但這種現象背后究竟潛伏著怎樣的生態?
網絡小說作者的生存困境
4月16日,“南派三叔”在微博自曝從2012年開始出軌,并說“十年的婚姻即將走到盡頭”,并自稱“人渣”。這條微博轉發達到20多萬次。其中“南派三叔”的妻子王佩佩也轉發了這條微博,并稱南派三叔目前患早期精神分裂及雙向情感障礙。這一解釋把事件引向了另一個高潮,一些醫學科普人士也介入其中,詳細解釋了什么是“雙向情感障礙”(狂躁表現與抑郁表現交替出現的精神疾病)。此后“南派三叔”仍在微博上進行了此前向商家承諾的商業傳播,直至4月19日,其父親發布微博稱“南派三叔”已經接受家人勸告接受住院治療。
事實上,早在2012年8月,“南派三叔”就在一次電視訪談節目中承認自己患有抑郁癥,“我經常爬到寶石山頂,想一躍而下,扔掉所有責任。由于壓力過大,我寫作超過三個月就會出現幻聽、幻覺;還有洗澡強迫癥,每天不洗七八次澡就渾身難受;走在路上也想著小說構思常常撞上電線桿。最夸張的是,我會對季節失去判斷,有一次出門見記者,發現對方穿的短袖,我就奇怪,我還穿著羽絨服呢。對方告訴我早就是夏天了,可是我穿著幾層厚衣服從家騎車出來這么久,怎么不覺得熱呢?”“南派三叔”坦言,他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你這兒(腦袋)出問題了”,于是他開始服用安眠藥,雖然緩解了長期失眠的狀態,但半夜在書房寫作時,仍忍不住融入角色中,大聲喊著臺詞,例如“我要殺了你”,常常把家人嚇醒。
網絡小說作者生活壓力太大已經是廣為人知的事實。絕大多數網絡寫手過著社會地位低、權益無保障、被讀者追著罵、每天伏案碼字的日子,而承受如此壓力換來的可能只是千字20元封頂的稿費。
目前我國文學原創網站約有100家,網絡寫手數十萬人,且有越來越多的人試圖加入這個市場逐步擴大的行業。但根據相關行業媒體的統計,截至2012年底,年薪過百萬的網絡作家也不過十數個,另有數百名小有名氣的寫手一年能拿到10萬元以上的稿費收入。但這個數量與這一人群的總體規模相比不成比例。網絡寫手“安安”在微博上說:“100個網絡寫手,至少90個沒有收入,剩下10個人,有人辛辛苦苦寫一個月,賺到幾包香煙錢,有三五個拿到普通白領的收入,只有1個人,也許能賺到令人羨慕的財富。”
除了整體收入低下之外,工作量超負荷也是網絡小說作者面對的重要殺手,許多作品剛剛得到讀者關注的寫手,為了爭取讀者,往往是一個月都足不出戶,寫得晝夜不分。著名網絡作家“唐家三少”公開表示自己平均每天要寫1萬字。
網絡寫手“狂馬”用“告訴你為什么網絡文學不是文學”為話題發微博稱自己“日更新字數9000字以上,月更新字數30萬字以上,(收入)1200元/月”。網絡寫手“卡之洛娃”入行不久,但她對記者表示自己從去年4月至今一年,已經發布了150萬字,“當然這個質量是不可能多高,可網絡小說字數為先決條件,沒有辦法。”
難以擺脫亞文化生態
如果不是網絡小說的市場龐大,也不會有如此多的寫手加入到這個行業。而更多的寫手輸出的大量文字,也拓展了更多的讀者加入到這種閱讀生態中。這種循環還將繼續下去。尤其是在使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閱讀數字內容愈發成為一種流行后,無論是網絡小說的數量還是網絡寫手的規模,都還會有很大的增長。
但在目前,這種增長僅僅是讓更多人加入到了這個辛苦的生活狀態中,金字塔式的收入結構并不會因為規模的擴張而改變,反倒是讀者的增多,給作者更新進度的壓力更大了。
網絡小說從誕生之時開始,就是為了滿足讀者打發時間、閱讀體驗短平快的需求的。這種閱讀難以沉淀下多少文化。而成功的網絡小說,最終還是會脫離原有的論壇、小說網站進入到傳統的出版流程。
面對這種情況,許多成名的網絡小說作家,比如“南派三叔”,就在試圖引導網絡寫作的新人從入行開始就保持基本的寫作水平,并以出版實體書為目標。“南派三叔”2010年曾經組織過“南派小說堂會”,試圖把自己成功的寫作經驗加以普及,培養一批能夠寫出高質量小說的網絡作者,并組織他們合作寫作。但此事并沒有更新一步進展,市面上能找到標有“南派小說堂會”出品的作品,也僅僅是“南派三叔”自己的作品而已。
此外,“南派三叔”還試圖用發行雜志的方式來幫助網絡小說寫手。但包括其組織的《超好看》雜志在內,國內許多把網絡小說實體化、讓網絡小說進入主流閱讀領域的嘗試都在不溫不火的狀態中掙扎。
讀者相對單一的閱讀需求限制了主流網絡小說的內容和發行。而網絡小說作者群的“青春飯”現象,也使得許多讀者成熟后就放棄了自己曾經追隨的網絡寫手。
據統計,目前國內網絡小說寫手平均年齡在25歲到30歲之間,超過40歲的寫作者非常少。這與網絡小說寫作的高負荷有關,也與網絡小說題材和內容的年輕化有關。在題材和情節套路相對固定的網絡小說中,除了極個別作品外大都難以引起閱讀口味較成熟讀者的興趣。七八年前網絡小說已經是一種流行,那時喜好網絡小說的高中生如今都已大學畢業,不少已經完全不看網絡小說了。這種用戶的迭代每年都在發生。網絡小說作家難以像傳統作家一樣,為自己培養起忠實的讀者群,難以影響到不同年代不同背景的讀者,也就難以擺脫“亞文化”的標簽。
在著名的天涯論壇和豆瓣網上,許多混論壇出名的人,隨便寫點什么都會比剛出道的新人精心構思寫出的文章更受關注。這使得許多網絡寫手陷入了未知的迷茫,他們正在寫作的許多小說也在這種迷茫中半途而廢。這種半途停止更新的行為被網絡小說讀者稱之為“挖坑”,而許許多多“坑”的背后,都是寫手們的迷惘和絕望。
供給過剩導致無解的未來
既然網絡小說的商業和閱讀生態決定了網絡寫手生存狀態不容樂觀的必然性,隨著這一行業的不斷膨脹,按理說總應該有一種規則或規律使得其進入健康的可持續發展軌跡。但事實是這種壓垮網絡寫手的狀態在可預見的未來是無解的。
一切的關鍵在于,讀者或者說網絡小說消費者,對于具體某一篇小說或者某一個作者,是沒有剛性需求的:有更新就看看,沒有的話罵一聲就干別的事去了。網絡小說不會成為生活的主流,甚至難以成為休閑娛樂的主流。網絡小說與出版業中的“暢銷書”概念相比,還是弱勢了許多。
讀者沒有剛需也意味著,網絡小說在商業上基本是靠供給拉動需求的。大量地輸出內容,總有某一篇某一節吸引了讀者。這種供給過剩的情況在未來幾年只會越來越嚴重。這意味著的底層網絡小說作者的生活和待遇只會越來越差。
無論是小說網站,比如起點中文網,還是關注網絡小說的出版商,甚至包括像南派三叔這樣試圖作出改變的知名網絡小說作家,都在試圖組織起“工業化寫作”或者“社會化寫作”來扭轉這種情況。事實上,針對讀者的需求提供短平快的閱讀產品,確實可以成立公司雇傭寫手圍繞著核心提綱來寫作小說。但這種努力似乎在目前難以取得實質成效。記者 謝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