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作品能夠進入實態輿論(街談巷議)和擬態輿論(微博微信),乃至成為社會文化現象,這本身就是一種評價、一種殊榮。
談一本書、一部電視劇有多維標準、多重角度,在各自的語境下都會有各自的道理,我們不好輕易地以青詆白。但是其中有一個共同的十分重要的標準, 則是看作品能不能對人的內心世界和價值走向發生影響,發生多大的影響。網上有年輕人說:“我們要像少安一樣去奮斗,像潤葉一樣去愛。”表明《平凡的世界》 原著和電視劇,在這個根本點上站住了。
人只有不斷改變生存現狀,在苦難的磨勵中向上向善才有價值,相信生活,相信青春的奮斗,相信精神的引領, 相信愛……這些,就是《平凡的世界》展現給我們的價值觀。電視劇以真切的生活場景、人物性格和青春故事,將這種價值觀浸潤到觀眾心里,其間有命運的迂回起 落,有性格的復雜變化,有內心的沖撞突圍。一塊平凡土地上,一群平凡人的人生,就這樣感動了我們。它追求平凡,卻顯示了崇高;追求醇厚,卻顯示了智慧。
我看了一些報刊和網絡、微信上的反映,有點贊的,從中可以歸納《平凡的世界》所以火的幾點原因。
一是它給每個人、特別是青年人心中潛藏著的改變現狀、改變命運的激情燒了一把火。人生的過程不在長短,精彩的瞬間勝過漫長的平庸。
二是它給每個人、特別是草根階層追求有精神價值的形而上生活鼓了一把勁。正如一位年輕的朋友說的:我們可以在其中清楚地找到自己的影子,借以尋找我們自己的路。
三是給當下社會沖破過分追求物欲和娛樂的云霓,注入了新的激情。人永遠不能沒有理想,不能沒有對瑣屑人生之上那個意義世界的追求。
四是在深度改革到來的今天,點燃了一部分人對上世紀80年代農村改革初期激情的回憶和眷戀。新世紀以來,由于現代化進程中出現了文化瓶 頸,“80年代”逐漸被建構為一個充滿真實和豪情的時代。《平凡的世界》對平凡的肯定、對苦難的挑戰,攜帶著那個年代的真實訴求,今天都重又有了意義。
五是以深摯而執著的愛情,給了當下年青人一種略顯陌生的、新異的溫暖。并不蕩氣回腸,卻有生死相依;沒有華麗表白,卻給了我們一份愛得濃烈的世界。
六是路遙的詩性現實主義話語文本與網絡時代的語言風格在反差中呼應。路遙的語言隔過受西方文化影響、兼涉的現代語言,在口語化層次與網絡語言相通,卻又比即興的網絡語言多了一份詩性和質樸。正是在這種悖謬中呼應的張力產生了藝術魅力。
以父輩故事講述歷久彌新的人生哲理,精神和感情的流脈便這樣接通。都是熟悉的黃土地上的種種,都是日常可見可感的親切。這樣的真實與平凡,我們 不能不融入那個世界。馮友蘭說,道德文化精神是可以超越時代“抽象繼承”的。《平凡的世界》上述種種精神,已經溫暖、還會溫暖一代代的讀者和觀眾。
也許像有人指出的,原作以青春勵志的光彩給當時農村生活的苦難敷上了過多亮色和詩情;也許由于原作描繪的那一段青春生活本身的局限,還不足以打 開當時社會更深層的癥結,而電視劇又基本保留了原著這一面貌,有人感到了遺憾。其實也可以這樣認為:也許正是回旋于作品中這種淡淡的詩意,才讓我們感受到 了難得的青春魅力。
是否忠于原著,往往成為名著改編的雷區。從長篇小說到電視劇,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再創造過程,不但藝術樣式、結構布局和話語體系的差異,決定了創 造性轉換不可避免,不同創作者在不同時代、不同審美對象面前,也必然需要創造性轉換。田曉霞犧牲后,孫少平與太空人對話,雖然原著有,但將文字符號引發為 虛構想象,直接轉化為影視的真實畫面,多少顯得突兀和不協調。我還是主張改編要緊緊抓住原著的精魂,然后遵循電視劇的創作規律展開。雖是改編的再創造,心 態也不應是敬畏的,而應該像創作一樣自由。
有人為田曉霞的犧牲惋惜,其實這是路遙最堅持的。他在寫小說第三部時,我正好陪老作家丁玲重返延安。晚上我倆為這本書聊到深夜,他說作品一定要 悲壯。他認為青春遠不是陽光、春風,而是苦難——奮斗——失敗——再奮斗的悲壯。他用田曉霞的死,宣敘了自己悲壯的青春觀。其實編導還是作了不少調整和重 構的,較大的變化就是孫少安、孫少平作為第一主角的易位。進城發展的孫少平本是原作著墨最多的主角,這符合路遙以他弟弟王天樂為原型的構思創作實際,也符 合作者自己早在《人生》中就表現出來的改變生存方式的強烈青春追求。現在電視劇將留在農村創業的少安調到第一主角的位子上,似乎是想更典型地反映那個時代 的歷史環境,也體現了孫少安作為人物譜系樞紐的特殊位置,暗喻了“土地”是民族生活的精神母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