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文學》2024年第10期|李玉梅:永遠的商家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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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咔嚓、咔嚓”,兩聲響亮的炸雷,終于把陰郁沉悶了幾天的天空撕開了一道罅隙。銅錢大的雨滴,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自帶著強大的背景音樂呼嘯而來,砸在商海孟家的天井里,激起一層浮塵,熱乎乎的土腥氣撲面而來。眨眼的工夫,地面碩大的雨滴就漫洇成了水面。再一眨眼,院子里有了一層薄薄的積水,雨滴落在上面便長出了一朵朵水蘑菇。大雨來勢洶洶,暴躁地鬧騰了一陣子,發泄完積郁后便悄然離去。熱浪退卻,清涼登場。
雨停了,天也黑下來。短視頻時代,人人都是記錄者和傳播者。刷著手機里一條條河南暴雨的視頻,山東省東營市東營區史口鎮西商村的商海孟心急如焚。就在這時,站在廈檐下乘涼的他接到了戰友的電話,電話里的提議讓這位退伍軍人瞬間熱血沸騰。
這是一場席卷整個中國華北的大暴雨,降雨中心集中在河南鄭州。對于中國北方來說,7月末與8月初副熱帶高氣壓帶北移,季風從海洋中帶來濕潤的水汽,會形成傳統的汛期。熱帶氣旋是季風氣候的重要參與者,每到夏季,一個接一個的臺風逼近大陸并形成大量降水,不過絕大部分會在登陸后減弱,很少能深入內陸。但2021年7月,臺風“煙花”與臺風“查帕卡”相繼形成,尤其是7月18日生成的臺風“煙花”,其外圍形成了偏東低層急流,把太平洋上空充沛的水汽源源不斷地向內陸輸送。換句話說,臺風“煙花”變成了太平洋水汽的大型水泵,在副熱帶高氣壓帶與臺風之間形成了一條穩定的水汽輸送帶,將太平洋上空的水汽加速運送至中國。
臺風“煙花”7月18日在北京西部地區牛刀小試,引發了一場大暴雨。到20日,“煙花”中心附近風力已達12級,輸送水汽的強度不斷加強,鄭州上空5000米以內的大氣都被強勁的東南風控制,覆蓋了太行山以南的焦作、新鄉、鄭州、開封等范圍。與此同時,來自印度洋的臺風“查帕卡”也長驅直入,在中原大地與太平洋的水汽完成會師。超強水汽在河南境內遇到伏牛山、熊耳山以及太行山后,因地形而被迫抬升,偏東急流攜帶的暖濕氣團溫度快速下降,水蒸氣迅速凝結成水滴,推波助瀾形成了暴雨基礎上的暴雨。一時之間,鄭州的天空像被戳破了一樣,徹底漏了。
商海孟曾經在安徽蚌埠武警部隊服役。蚌埠地處淮河中游下段,河湖密、戰線長、客水多、下泄慢、災害重,是全國首批25座重點防洪城市之一。水患猛于虎,每年淮河流域進入主汛期,商海孟都是防汛抗洪的急先鋒。曾經多次參與搶險救災的商海孟,對于洪水巨大的破壞力一清二楚。一日當兵,一生是兵。看著視頻里的中原大地被暴雨吞噬,變成一片汪洋,滿腔熱血的商海孟怎能不著急上火。
打來電話的是曾經一同在安徽服役的老戰友,他在電話里又給商海孟心中的小火苗添了一把柴,“海孟,咱們去河南救援吧!你有救援車,我有摩托艇。咱們再約上幾個人組個隊伍,你覺得怎么樣?”
“好啊!太好了!我約一下我們村的商鵬和商東,他倆以前是陸軍,體能也非常不錯。”戰友的提議正中商海孟的下懷。
“行,我也能再約一兩個退伍的兄弟。”電話那頭的戰友躊躇滿志。
“救援小分隊宜精不宜多。你說呢?”商海孟提醒道。
“我知道。海孟,咱們都是村里的黨員,外出需要報備。我現在就去跟我們村書記匯報,你也得去說一聲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兩個人商量好馳援河南的細節后,各自去向村書記報備。商海孟這邊非常順利,不但得到了西商村黨支部書記的支持,還得到了史口鎮黨委政府的支持,為他出具了馳援河南的公函。而戰友那邊卻沒有獲得村里的批準,無法成行,只能遺憾放棄。
2021年7月25日,山東省東營市東營區史口鎮西商村馳援河南小分隊整裝待發。西商村黨支部書記將一面印有“新商家連黨員志愿服務隊”的旗幟鄭重地交到商海孟手中。這面旗幟,在河南省新鄉市的受災救援現場高高飄揚了八天。這八天中,不斷有人面帶疑惑地上前來問詢:“商家連是哪個軍區的哪支部隊?”
每到這時,商海孟、商鵬、商東總會一臉驕傲地回答:“這可就說來話長嘍!要從1945年開始講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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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的春節,山東省東營市東營區史口鎮西商村,彼時還是山東渤海區的廣北縣西商村。這一年,西商村人過了一個喜憂參半的年。幾家歡喜幾家愁。
11歲的商建華打量著自己的家,自從母親和弟弟走后,家更不像個家。母親就是在家里的土炕上咽下了人間的最后一口氣。弟弟的夭折是壓垮母親的最后一根稻草,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的她,在人生的最后一瞬抓著商建華的手,卻像鷹隼一樣有力。長時間沒有修剪的指甲,深深扎進了兒子的皮肉里。疼得商建華眼淚直流,他知道母親舍不得他。自從生病后,母親的雙頰就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村里的郎中說母親得的是肺癆,是治不好的病。她沒日沒夜地咳嗽,白天好一些,晚上幾乎一聲也不停。咳著咳著就把自己累著了,瘦弱的身軀伏在炕沿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母親不止一次地對商建華說她想死,活著太受罪了,可就是舍不得兒子孤苦一人。父親商夢魁1939年參加革命,再也沒有回來過,杳無音訊,生死不知。1942年,哥哥商建樓也參加了革命,同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偶爾會有似是而非的消息傳來,說哥哥在隊伍上給首長當通訊員。商建華把道聽途說來的消息興沖沖地告訴母親時,也只能換來她的一生長嘆。那嘆息里是無盡的遺憾。母親是帶著萬千遺憾走的,不然她不會死命抓著兒子的手,哪怕知道會弄疼他。
母親走了不久,土炕突然就毫無征兆地塌了一角。商建華也無心修繕,他小小的身板蜷縮在炕角也能度日。以前母親和弟弟在的時候,每次他出去要飯,母親都會掙扎著下炕,在家燒一鍋熱水等他回家。如果運氣好,要到點棒子面或者高粱面,娘幾個還能喝上碗面湯。即便沒有熱湯喝,總還有碗熱水熨帖一下腸胃。如今母親走了,無論何時,屋里都是冷鍋涼灶。明明屋外陽光耀眼刺目,一進到屋里就陰冷寒涼,沒有一絲人氣。他想念塵歸塵土歸土的母親和弟弟,更想念離家不回的父親和哥哥。母親、弟弟已然入土為安,他暗下決心,要離開西商村,去找革命隊伍,去找父親和大哥。就在商建華一籌莫展時,廣北大參軍的消息給他帶來了撥云見日的希望。
“你們為什么不要我?”當瘦小羸弱的商建華被負責驗兵的干部拒絕后,他一邊擦眼淚,一邊委屈地問。
“小家伙,你太小了!別哭了,快回家吧!你來報名你家大人知道嗎?”
“我娘餓死了,我弟弟也死了。我爹在廣北支隊,他是八路軍,我大哥也是。我沒有家了,我也要當八路軍,去打鬼子!”說完這番話,商建華嚎啕大哭。
商建華的一番哭訴,驗兵現場聞者動容。負責驗兵的干部將他安置在一旁,安撫道:“別哭了,孩子!你的情況我們會向上級匯報的。你吃飯了沒有,這里還有點干糧,你拿回家去吧。別著急,先回去等消息!”
商建華一步三回頭地回了那個空蕩蕩的家。這個年,他過得很忐忑,總覺得破爛的房門隨時都會被推開。有好幾次,他隱約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了自家門口。他彈簧一樣從土炕上跳下來,“吱呀”一聲打開門,卻空無一人,只有風。
“怎么還沒有消息呢?”商建華去村里驗兵的地方問了好幾次,得到的答復都是讓他回家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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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商海孟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口。剛才他說得很投入,已經有點口干舌燥,嘴角冒白沫。孰料他這一暫停,直接激起了圍著他聽故事的眾人的好奇心,“你怎么不說了?商建華到底有沒有去當八路軍啊?”
“我就喝一口水,這就繼續說……”
“快說!快說!別磨嘰!別磨嘰!”
在煎熬中苦苦等待了三天,商建華終于等來了好消息:他可以參軍入伍啦!
原來,11歲的娃娃兵商建華報名大參軍的事情,被層層上報到了時任渤海軍區司令員的楊國夫那里。軍區綜合考慮商建華特殊的家庭情況后,在楊司令的特許下,部隊決定收下未成年的商建華。一來二去的,這才耽擱了不少時間。收到正式入伍通知的商建華再次嚎啕大哭,這一次他流下的是喜悅的淚水,是歷盡千帆得償所愿的淚水。
1945年的春節,西商村流淚的又何止商建華一人。
正月十二,西商村19歲的商景修娶親。媳婦是鄰村溫家村的婦救會主任,名叫溫慶花。兩個人的婚事三媒六聘早就說定,就差擇個黃道吉日過門。商景修與溫慶花二人都很上進,姑娘是溫家村的婦救會主任,好男兒商景修也不甘示弱,同樣是西商村的革命積極分子,青年抗日先鋒隊隊員。溫家與西商離得近,兩個村的土地是連著的,下地干活時,偶爾也能碰到。逢三逢八是西商大集,湊巧的話,也能隔著人群遠遠地彼此看上一眼。囿于習俗,二人不便多接觸,但接受了進步思想的兩個人還是暗中許下了誓約:等趕跑了鬼子再結婚成家。然而,這個約定卻被大參軍打破了。
1944年12月,山東渤海區黨委、渤海軍區及渤海行署分別召開工作會議,總結經驗教訓,分析當前形勢,根據上級指示確定了“擴軍、練兵、大反攻”的任務。在根據地,“擴大主力軍,準備大反攻”“打倒日本鬼,建立新中國”的標語隨處可見,聲勢浩大的大參軍序幕拉開了。
1945年1月17日,中共廣北縣委召開全縣黨政軍民干部會議,布置和動員擁軍參軍工作。隆冬臘月,滴水成冰,天地之間一片蕭瑟、肅殺,但文宣隊的喧天鑼鼓響徹廣北大地,“擴大主力軍,準備大反攻”的口號遍及廣北縣的角角落落,大參軍的星星之火,不幾日便蔓延成了燎原之勢。其中,廣北九區的反應最及時,而西商村又是九區各村中執行決策最到位的村莊之一。
正月初十,在廣北九區召開的參軍積極分子會議上,西商村提出了“全村出兵一個連”。村長商恩波、村民委員商宗勝、民兵連長商梅山在現場帶頭報了名。
“西商村要出兵一個連”的消息不脛而走。西商村沸騰了!雀躍的人群里,商景修一臉凝重與落寞。父親早早離世,他是被母親一手拉扯大的。人家那文藝宣傳隊說得很清楚,報名參加要“四喜”:個人喜、父母喜、有對象的對象喜、家庭喜,否則不予報名登記。商景修知道,他這“四喜”中至少有一喜是很難過關的,寡母含辛茹苦把他養大,哪里舍得送他上戰場,肯定不會同意他報名參軍。
“有對象的對象喜!”哎!商景修靈光一閃,心里頓時有了主意。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鄰村溫家村走去。
“娘,你看誰來了!”這天傍晚,商景修、溫慶花一前一后進了家門。正在灶臺邊忙著燒火做飯的商大娘看清兒子身后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大娘,是我,慶花啊!”扎著兩條烏黑油亮的辮子,因為趕路走得急,雙頰泛紅的溫慶花大大方方與未來的婆母寒暄。
反倒是商大娘又驚又喜,有點手足無措、語無倫次。“慶花,你咋來了呀?快,快,快進來!”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蹙起眉頭尋思著家里能找出點啥來招待這未來的兒媳婦。“慶花快進來坐,大娘給你沖碗糖水喝!”
“大娘,您老別忙活了。我有話跟您說!”溫慶花給商景修使了一個眼色,“景修,你來燒火,我陪大娘去里間拉會兒呱。”
商景修沉默著往灶里添著柴火,火光一會兒明,一會兒暗,明暗無輒,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樣。他不知道自己此舉是對是錯,是一時沖動,還是志在必得。他想去參軍,去打鬼子;他也想在母親膝前盡孝,更想與慶花結婚生子,好好過日子。但一天不趕走日本鬼子,老百姓何時才能過上太平安生的日子吶。
鍋里的水開了,水汽氤氳,潤澤了商景修的眼眶。
“吱扭扭”,里屋的門開了,商大娘邊擦眼淚邊走出來,身后的溫慶花也是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景修,娘同意了!明天,我們娘倆陪你去報名,后天咱倆就辦喜事。你不在家,我替你孝敬咱娘。”
“慶花,好孩子!景修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是他幾輩子修來的造化喲!”
坐在灶臺前的商景修再次被淚水模糊了雙眼,他雙手抱頭,伏在膝蓋上,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響。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那是未到真正動情時。這么深明大義的媳婦和開明豁達的母親,而自己卻一心要離開她們。唉!孝親、情愛注定不能與家國大義兩全,沒辦法,也只能這樣了。
如溫慶花所言,正月十一這天,她與商大娘陪著商景修去報了名。正月十二,一掛鞭炮,兩支紅燭,溫慶花成了商景修的新娘。
蜜里調油的日子,兩個人數著過了三天。正月十六,新兵開拔。送行的人群里,有商景修哭腫了眼睛的老娘,也有淚水漣漣努力維持笑靨的新婦,他聽到了她們輕聲的呢喃:“我們等著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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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經是來河南搶險救災的第八天。
天上一彎殘月,被大雨清洗過的天空清澈透亮。商海孟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月亮,又默默轉身繼續收拾行李。出發那天是農歷的六月十六,天上還是一輪明晃晃的滿月,畢竟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嘛。離家的時候,在商海孟發動汽車引擎時,車窗外的妻子輕輕說了一句“注意安全,我們等著你回來!”
當時商海孟的心情是急切的,恨不得一腳油門就到河南,并未對妻子的叮囑太上心。到了河南新鄉,都是退伍軍人的商海孟、商鵬和商東,一出手就引起了同在河南參與搶險救災的中國航空器擁有者及駕駛員協會(中國AOPA)工作人員的注意,雙方溝通之后,商海孟三人隨即被編入了中國AOPA的救援隊,他們的救援車、沖鋒舟以及攜帶的裝備與物資接受其統一調度,協助當地政府開展有效的救援工作。
整整八天,商海孟三人幾乎是連軸轉,餓了吃碗方便面,渴了喝瓶礦泉水,累了困了找個干爽點的地方倒頭就睡,一覺醒來滿血復活再繼續投入救援。
有一天的凌晨兩點,商海孟的車爆胎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修理廠,“哐哐”一陣敲門才把修車師傅叫醒。扒輪胎是個力氣活,修車師傅一個人干不了。看到他面露難色,商海孟就打算另外再去找修車的地方。誰知,修車師傅一把攔住他:“兄弟,踏踏實實在這兒等著,我去找人幫忙。你們大老遠從山東到新鄉幫我們,這點小活,老哥保證給你處理好!”
沒等商海孟反應過來,修車師傅已經轉身跑出去了。一刻鐘左右,他喊來了幫忙的人,幾個人齊心協力給商海孟補好了輪胎。付錢的時候,修車師傅左擋右擋,推推搡搡直接把商海孟推回救援車的駕駛室里。“快走吧!兄弟,你來幫我們,也給我們個機會幫幫你!”
折騰了兩三個鐘頭,天已經蒙蒙亮。商海孟沒有睡意,只是肚子有點餓。開車返回的路上,看到路邊有個小吃攤,便停下車要了碗羊肉燴面,吃得風卷殘云一般。結賬的時候,剛掏出手機,小吃攤的老板娘眼疾手快把二維碼捂住了。商海孟一臉疑惑:“老板娘,你這里吃飯不要錢啊?”
“不收你錢!”
“為啥?”
“你是救援隊的!”
“你怎么知道?”商海孟摸不著頭腦,他明明沒穿救援隊的隊服。
“我記得你!你用沖鋒舟給我家運過豬。你們幫的人太多了,記不住很正常。但我記得你!”
“嗨!那也不能吃飯不要錢啊!”
“你幫我們村往外運豬崽,不也沒收錢嘛!一碗面夠不夠,再給你帶幾個煎餅馃子吧?”
“不用,不用,我吃飽了。謝謝您啊!”
……
八天,勞累的八天,疲憊的八天,感動的八天,難忘的八天。救援暫時告一段落,要返程了!在河南新鄉高高飄揚了八天的“新商家連黨員志愿服務隊”旗幟,此刻被商海孟規規整整地收起來疊好。耳畔若隱若現響起妻子臨行前的叮嚀“我們等著你回來。”是啊,任務完成,就要回家了呢。但在七十多年前,同樣心懷期盼的溫慶花卻沒有等到她心愛的男人把家還。
那一年,西商村報名參軍入伍的青年達到了122人,實現了“全村參軍一個連”的莊嚴承諾。1945年正月十六,時任渤海軍區司令員楊國夫、渤海區參議長李植庭、行署主任李人鳳親自為西商村的122名勇士披紅掛花,“商家連”的連旗迎風招展,獵獵有聲。
商家連組建后的第一場硬仗,是離家鄉僅百余公里的高青縣九湖戰役。戰斗一開始就進入膠著狀態,商家連戰士勇猛頑強,視死如歸,商寶珠、商名坤、商強銘壯烈犧牲。得到消息的鄉親們,派人將三人的尸骨迎回安葬。一時之間全村悲慟。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抗戰雖然勝利了,并不意味著所有的日本侵略軍會主動放下武器。自10月中旬開始,山東渤海軍區主力部隊向津浦鐵路濟南至德縣(今德州)的日、偽軍發起攻勢,開啟了禹城大戰的序幕。戰斗僵持了兩個多月。12月27日,禹城大戰正式打響。渤海軍區主力部隊特務第1、2團和警備第6旅第11、12團在中共渤海區黨委書記景曉村、渤海軍區代司令員袁也烈、警備第6旅旅長肖鋒的指揮下,于當夜攻占禹城火車站外圍據點禹城縣城、齊河晏城火車站。12月29日,殘存的日軍負隅頑抗,死守禹城火車站。12月30日下午,我軍向頑抗的日軍發起猛攻。激戰一夜后,日軍于31日中午放棄火車站向濟南方向逃竄,正好進入我軍的伏擊圈。激戰至深夜,崩潰的日軍投降。禹城大戰是山東軍民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最后一戰,也是大獲全勝的一戰。
溫慶花等來了禹城大戰勝利的消息,也等來了一個讓她肝腸寸斷的消息:商景修在這場戰役中犧牲了。“等趕跑了鬼子,咱們就好好過日子。”誓言猶在耳邊,許諾的人卻永遠也回不來了。
溫慶花信守諾言,悉心陪伴照料婆母半個多世紀,老人安然辭世后,53歲的溫慶花含淚改嫁他人,終生未曾生育,九十歲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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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國防大學聯合勤務學院共同教研室夏振寧副教授在研究人民軍隊發展史時,發現了獨特的“商家連”。在他所能查詢到的相關資料中,“商家連”是人民軍隊歷史上唯一一支出自同村同宗同族的新兵連,122名新兵無一外姓。隨著研究的深入,昔日的榮光慢慢清晰地浮現在世人面前。夏振寧把“商家連”的紅色內涵概括為“勇敢、正義、愛國、愛家”。在他看來,西商村“商家連”后人馳援河南,正是對這一精神力量的傳承。
西商村,始建于明永樂四年(1406年),商姓是這個村莊的唯一姓氏。西商人素來便有習武的傳統,數百年來不曾中斷,西商男兒大都身強體健,路見不平一聲吼,懲強扶弱,一身正氣。直到今天,商家棍、商家拳的棍譜、拳譜依然有人在研習。
1921年,中共一大代表王盡美,發展了山東博興縣高渡村人張靜源入黨,張靜源發展了妻子李云武入黨。之后,李云武秘密發展了杜榮甲、侯執禮為黨員。1932年,杜榮甲成立了東營區最早的黨支部——史口支部。1945年,230戶、1200多人的西商村已經發展了11名共產黨員,“商家連”122人中便有7名黨員。
“商家連”并非一個正規的連隊番號,它只是一個新兵連的稱謂。抗日戰爭時期,商家連的戰士們先后被編入華野10縱28師、山東縱隊7師、華野28軍82師等部隊,與日寇作戰30余次;解放戰爭時期,參加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以及解放濟南、渡江戰役、解放南京、解放上海、金門登陸、解放海南島等大小戰役戰斗50余次;在抗美援朝戰場上,7名商家連戰士血染金達萊花,至今仍有兩人長眠于異國他鄉。這支122人的連隊,有46人立功受獎,26人傷殘,18人為國捐軀,18人成為南下干部。從東北三省到南疆邊陲,大半個中國的土地上,都留下了“商家連”英雄閃光的足跡。
從“商家連”的122勇士以身許國之日算起,西商人便賡續著忠心報國的光榮傳統。精神的力量無比強大,它能夠轉化為激勵后人向上向善、奮勇爭先的巨大動力。如今,西商村已有四百多人參軍入伍,從西南邊陲到東部海防,從北國邊疆到茫茫南海,從大漠深處到邊關哨所,到處都有“商家連”后人的身影。
七十多年前“商家連”的旗幟,與今天“新商家連黨員志愿服務隊”的旗幟是重合的,本質上是同一面旗幟,它高高飄揚,從未褪色。永遠的商家連,永遠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