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斯:我與地壇書市的半生緣
我與地壇的初次相見,算起來已經有三十多年了——真嚇人一跳!地壇是我兒時活動范圍內可用腳步丈量的最北端。從我家所在地東四去地壇通常可走兩條路:一條的終點是地壇南門,從北新橋一路向北,過了雍和宮“十地圓通”的牌樓,再跨過護城河就到了;另一條的終點是地壇西門,需要先從北新橋西行奔交道口,然后轉向北面的安定門再過護城河,就能見著地壇西門的牌樓了。
地壇南門與西門附近的氛圍不盡相同。南門外有家24小時營業的金鼎軒餐館,成立于1993年,門面用琉璃瓦裝飾,經營川、魯、粵、淮揚各系菜品。它的旁邊是糖果俱樂部,俱樂部三層的星光現場音樂廳是中國內地最早一批的LIVE HOUSE(小型現場演出)。子夜時分,常能看到從糖果俱樂部走出來的音樂弄潮兒去金鼎軒吃宵夜。地壇西門外則是體育愛好者的聚集地,北京地壇體育中心坐落在地壇外的西北面,1990年北京亞運會的舉重比賽在這里舉行,附近中學的學校運動會也經常在這里舉辦。
一年中有幾個重要的時間點是一定要去地壇的,那便是冬日的廟會和春秋兩季的書市。兒時的地壇記憶并不是一條完整的敘事線,而是一些顏色、聲音和氣味組成的片段,比如:蒸汽彌漫中茶湯大銅壺上的紅色絨線球兒代表了春節的地壇廟會;雨后清晨薄霧中散落一地的柏樹果散發著香氣,伴隨著喜鵲嘰嘰喳喳的嬉戲打鬧,則帶我回到了地壇書市。
地壇公園在書市期間的門票是5元,比平日售價高一些。閉市前幾日的書最便宜,5元一本的好書俯拾皆是,很多市民都拉著小車成摞成摞地買書。地壇書市的攤位多是以出版社為單位的,也有單獨售賣古籍、雜志、漫畫、CD、黑膠唱片、郵票、錢幣、書法用品的攤位散落其間。我在地壇淘到過不少新書和二手書,書架上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中國文學史》、商務印書館的“漢譯名著”系列、大部頭的《辭海》《三言二拍》,還有王小波、周國平、三毛、郁秀、戴望舒、林語堂、莫言、張愛玲、蔡志忠的書都是在地壇書市購得的。
我從書市回來必定是滿載而歸,所以通常要乘坐公共交通。20世紀90年代,私家車還是個稀罕物,自行車、地鐵2號線和公交車仍是大家往返地壇的主要選擇。116路這條貫通東城南北的公交車線路是途經雍和宮和地壇的交通主力,奶白色的車體上有紅色或藍綠色的條紋裝飾。這種型號為京華BK670的鉸接巴士,車體長且貫通,前后車身用風琴一樣的帆布銜接,被大家稱為“大通道”。每次逛完地壇書市我都會搭乘116路公交車到東四十二條站下車,回家的路上經過稻香村第一營業部,買一些現炸的羊肉串和雞肉串,再挑幾樣糕點,實在是物質食糧和精神食糧雙豐收的一天。
后來地壇書市停辦了,起初我并沒覺得有什么失落,因為在我家附近有不少可以看書、買書的地方,比如王府井圖書大廈、燈市口中國書店、東四三聯書店、東單醫藥書店、交道口東大街東城區圖書館、國子監首都圖書館舊址……可直到多年后的一天,我路過朝陽公園發現了新開的書市,在門口踟躕了很久不肯進去,像是要去見個老朋友,又怕過了這么多年彼此都已不再相熟。那時我才發現,地壇書市于我來說不僅是個功用性的購書場所,它更像是《半生緣》里顧曼楨口中再也無法回去的一段時光。那里有我童年在樹林里分辨圓柏和側柏的身影,有我少年時期和父親攜手去逛書市的溫馨回憶……
工作以后,我參與了“北京公園開放記”專題片的拍攝,向觀眾介紹北京地區昔日的皇家苑囿、祭祀壇廟轉型為公園向市民開放的過程,地壇也在其中。這座飽經滄桑的祭壇曾經是明清兩朝祭地大禮的場所,又先后變為一座荒蕪的廢園、軍隊駐扎之所、農事試驗場……直到1925年8月2日,地壇公園的前身京兆公園開放,1984年5月1日,地壇公園正式開放。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地壇走過了幾百個春秋,我也告別了少年時代。2023年,欣逢北京書市回歸地壇,我與地壇書市再續前緣……
(作者為古舊書收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