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4年第9期 | 徐則臣:邊境
徐則臣,著有《北上》《耶路撒冷》《王城如海》《青云谷童話》《北京西郊故事集》等。曾獲莊重文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馮牧文學獎,被《南方人物周刊》評為“2015年度中國青年領袖”。《如果大雪封門》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同名短篇小說集獲CCTV“2016中國好書”獎。長篇小說《北上》獲CCTV“2018中國好書”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第十屆茅盾文學獎。長篇小說《耶路撒冷》獲第五屆老舍文學獎。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法、德等二十種語言。
來這個國家之前,基金會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待在他們的辦公駐地,首都市中心的一座四層樓房里,一間十八平米的宿舍,旁邊幾個房間分別住著荷蘭、匈牙利和塞浦路斯的詩人或小說家;另一個是去邊境的一個叫莫托瓦的小鎮,那里有一座三百年前的古老石頭房子,去年剛裝修過,一個人住。我選了后者。北京已經夠吵的了,換一處待著我當然挑安靜的地方。
到了莫托瓦,我才意識到撿了個寶。那是真安靜,安靜到安靜這個詞的分量根本不夠。即使在大白天,這個不足七百人的小鎮也只能聽到風聲和鳥鳴。去三十公里外的城市上班的年輕人都開車,但他們進出小鎮從來不需要摁喇叭。除非進山,這是我能想到的最理想的寫作和修養之地了。更意外的是,莫托瓦之于邊境,不是近,完全就在邊境線上。從我的小石頭宮殿出來,跑步十分鐘就到了鐵絲網前。繞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帶倒刺的鐵絲網對面,是另外一個國家。那個國家的邊境線上也有一座小城,比莫托瓦規模大不少,撲撲剌剌一大片,遠看建筑和市容,應該要落后一些。兩座城鎮相距如此之近,像是一對剛分家的兄弟。貼著邊境線跑步時,我偶爾能聽見對面小城隱約的嘭嘭聲,像有人在冷不丁地打鼓。
兩個國家間隔著各自領土上的鐵絲網,鐵絲網之間是一條寬闊洶涌的界河。只要不下雨,我幾乎每天下午四點都沿著鐵絲網跑步,來回至少十公里。視野開闊,四野無人,無須戴耳機,我可以把音樂聲放到最大,或者練習英語聽力。貼著鐵絲網是一條一車寬的水泥路,車極少,人更沒有,偶爾能遇到的,也多是步行和開車的邊境巡邏兵。我在跑動中向他們揮手致意,他們會用標準的軍禮回應我。路邊是荒草,事實上,從莫托瓦小鎮最邊上的那條路一直到邊境線,都是荒草。我到莫托瓦時正值夏末,風從小鎮邊緣吹過來,高及膝蓋的野草起伏如蒼茫的大海,綠色的波浪一直涌到我腳面上。
去了趟首都,一個南美作家代表團來基金會交流,這也是駐留計劃中的規定動作。前后三天,回到莫托瓦已經傍晚六點。盡管邊境處天色沉著,但離夜幕垂下來還早,兩條腿開始自作主張,運動強迫癥又犯了。我放下行李箱,換了運動裝備出了門。
鐵絲網邊的小路上只有我一個人,我邊跑邊跟著外放的手機唱周信芳的《徐策跑城》。跑步時氣粗,聲音也高亢,很有點麒派的味兒。跑至三公里處,界河水面收縮,也就是說,兩國的距離拉近了。每次跑到這地方,我跑步和跑調的聲音都會驚起對面國家荒草和灌木中的鳥雀。這次出來的不是鳥,是一個人,他突然從草木叢中彈出來,扭動脖子到處看。轉向我時,那張沒睡醒的臉上突發的茫然和驚慌透過鐵絲網清晰可見。一個黑瘦的小伙子,一米七左右,高鼻深眼,腦袋上貼著一層黑色的小卷毛,像中東人。看見我,他轉身就跑,在對面國家的邊境線上,貼著鐵絲網的土路。那是年深日久,他們國家的巡邏衛士、動物和鳥雀生生踩出來的一條細長的土路。
小伙子啟動速度很快,幾秒鐘就把我拋下了,但他耐力不行,速度慢慢降下來。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又加速,然后又慢下來。再加速,再慢下來。每次聽到我的腳步聲他都警惕地回頭看,繼而加速,好像我在追趕他。三公里后他跑不動了,頻頻回頭看我。河面漸寬,天色也暗下來,我對他揮揮手,轉過身往回跑。不知道他看見沒有,轉身時我看見他也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到荒草上。
第二天下午,我在跑步快結束時又遇到他。他從相反方向過來,沿邊境線走走停停,不時轉頭往鐵絲網和界河這邊看。見到我,他撒腿開始往回跑。我跺了兩下腳,覺得腿部力量足夠,便跟著他繼續跑。見我追上來,他開始加速,他加速我也加速;他慢下來,我也降了配速。我們倆隔著鐵絲網和界河,邊跑邊相互看對方。他快我快,他慢我慢。直到他徹底停下來,彎腰扶住膝蓋喘息,我才停下來。相隔三四百米,我也能感覺他的目光里充滿了憤怒和驚恐。我還是對他揮揮手,慢悠悠地往回跑。這一天多跑了六公里。
過了兩天再次見到他。他在慢跑,我們方向相反。也就是說,跟我的規律性運動不同,他是隨心所欲地亂來,一會兒朝這方向,一會兒又換另一個方向。我改變了方向,跟他平行跑在了不同國家的邊境線上。我們倆又一次同快同慢。盡管年輕,他的耐力應該還是不如我,四公里后他慢下來,再也無力加速,直至從跑變成了走,然后走也停了。
“嗨,”他扯起嗓門,用彈舌嚴重的生澀英語問我,“你是長跑運動員嗎?”
“不是,”我也停下,“我只是個跑步愛好者。”
他突然彎下腰,發出一陣大笑。
一回生二回熟,過幾天再見,他老遠就沖我“嗨”了。他在跑步。
“你也跑上了?”
“向你學習,”他說,“要把身體練好。我還以為你是巡邏的。”
“巡邏也巡不到你們的領土上啊。”我說。其實是喊,我們倆說話都是在向對方喊。“哪有巡邏的穿這身行頭。”我扯扯自己的運動 T 恤。
“我跟著你跑。”
我們真就這么跑下去了。在異國他鄉,一個陌生人帶著另一個陌生人沿著國境線跑。他慢下來我也慢,等他;我快時他也盡量跟上。剛開始,他能保持比較好的狀態也就三公里,多了四肢就有點不協調。但他進步很快,年輕的確是最重要的資本。
不停歇且氣息平和地跑到五公里那天,他問我,跑到我這樣,一口氣至少十公里,速度不必減下來,要練多久。
我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晃一晃,“一個月足夠。”
但他做不到。除去陰雨天,再撇開各種雜事,一個月里他連三分之一的時間都無法保證。他說:
“我剛到這個國家,我得掙錢養活自己。”
他從另外一個國家來。他的國家現在正打仗,炮火連天的那種戰爭,半個國土都像燒紅的烙鐵,下不去腳。“活下去成了最大的問題”,這是他說的。更荒唐的是,除了打仗雙方,他們國家絕大多數人都搞不明白為什么要打仗。但凡有條件的都離開了,移民、出國、難民收容、流竄、偷渡,他們把古往今來能夠離開一個地方的所有方法都用盡了。他們一家六口人,把幾年前鑲上的金牙都敲下來,送了出去,也只有三口人從戰火里逃出條命來。
“另外三口人呢?”我問。
“死在路上了。”一個病死,一個船翻了落水溺死,祖父因為年老體弱,累死在半道上。
“活著的三口人呢?”
“我,”我們在界河最窄的地方面對面站著,他拍著胸口對我喊,“在這里。母親和弟弟,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你要鍛煉。”
“我不能死在路上。”
這個說法在我看來,已經是一種相當文學的修辭了。不管怎么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干活掙錢也罷,逃命流亡也罷,身體跟不上,都白搭。我支持他。作為一個資深的跑步愛好者,多少有點心得,在隔三差五的碰面中,我一點點把注意事項通過喊話告訴他。有一天我看他跑步的姿勢有點怪,右腿抬起時,身體好像出現了一個休止符,總在空中多停留三十分之一秒。我讓他抬起右腳,那的確不是一雙適合跑步的鞋,底薄得像層紙。他說過,他祖父倒斃在戈壁灘上時,腳上是一年穿到頭的涼鞋,因為箍住腳后跟的帶子磨斷了,連著三天的行程里穿的其實是拖鞋。“腳都磨爛了。”他說。
我給他買了一雙跑步鞋,帶到鐵絲網前的第三天才見到他。在兩國距離最近的地方,我把兩只鞋拴在一起,像發炮彈一樣扔到了對面的國土上。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兩個月后,十公里的跑程內,他可以隨時減速等我。年輕就是不一樣。接下來他跑步的次數更少了,忙,找到了比較穩定的工作。這個要祝賀,掙不上穩定的口糧,也沒力氣每天跑十公里。但也不能懈怠,運動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身體的各種機能會迅速地打折扣。
“問題不大,”他說,“逮著空我就游泳。盡可能多游。”
如果他所言屬實,那么他的游泳能力會跟長跑一樣,日漸精進。在我們越來越少的相遇中,他告訴我他游泳的距離在逐漸拉長。一千米,兩千米,三千米,四千米,五千米。他說的是一口氣不停歇的數據。假如在游泳過程中可以隨機調節,再來幾千米也不在話下。盡管他的長跑速度有所下降,但他自信地微笑時露出的滿口白牙讓我相信,這些數字沒有水分。游泳當然很好,專家們都在說,最科學的運動方式就是游泳。不過在我看來,他游泳的潛在動力,也許是他那位快到港口時溺死在大海里的姐姐。他不想死在路上。
我以為他會把運動方式從長跑逐漸轉移到游泳時,他長跑的頻率反倒高了。入秋,莫托瓦到邊境線之間的草海一天天在改變顏色,直至風有了冷意。為了防止一身大汗后受風著涼,我把跑步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即使這般,我跑到鐵絲網前,也經常發現他已經跑了一陣子了。一個人跑,他的方向又是亂的了。這次從這頭往那頭跑,下次又朝相反方向跑。他亂跑,我也跟著跑亂了,遇到了就掉個頭跟著他的路線跑。跑在哪里都是跑在路上。
亂跑也有收獲,新路線有新風景。我跟著他把沿途十來公里的邊境線差不多都搞明白了。哪里的鐵絲網高一點,哪里的低一點;哪里的稠密一些,哪里稀疏一些;哪里是全新剛換的,哪里已經陳舊生銹了。還有界河,哪個位置寬一些,哪里又窄一點;哪里是急流,哪里平緩;哪里水漫到了鐵絲網前,哪里水離河岸還有很遠。荒草和樹木也不同,草木疏密高矮各有分別。我們倆經常會經過某處時達成共識,那地方如果架一座橋,將是最便捷和經濟的。
的確曾有過一座橋。因為我總到邊境線上去跑步,鄰居一位大哥遛狗時跟我聊起來,說一度兩個國家關系處在蜜月期,那時橫跨界河上是有一座石橋的。石橋雙車道,兩邊還單設了人行道,可見團結友愛的道路相當寬闊。橋兩端在各自的國土上分別建了一個海關,不大,也就一個哨所的規模,既然你好我好,海關也形同虛設,來往的行人亮一下護照即可,沒人深究。也因此,莫托瓦和對面的小城經常聯姻,有了不少親戚。但此一時彼一時,某一日兩國交惡,橋拆掉了。雙方都懷抱巨大的仇恨,所以橋拆得也徹底,一塊石頭都見不著了,沒運走的也都扔到了界河里。海關自然也消失了,鐵絲網重新補上了缺口。
鄰居大哥只這么一說,石橋的具體位置他也說不清楚。跑步時我還認真觀察了,滄海桑田,哪里還有一點痕跡。我讓小卷毛在對面的國土上也找,同樣杳不可察。所以每見到一處河面收緊,我們就猜,橋是不是曾經架在那里?只能猜著玩,河面攤開處很多,驟然收縮處也不少。
國內過重陽節的那天下午,我們竟溜溜達達來回跑了近二十公里,一直跑到我這方的邊境哨所跟前。那座細瘦的建筑里常駐五人,一名軍官帶四個兵。當時云霞滿天,站崗的士兵立在哨所的最高處,逆光里像一張薄薄的剪影。他抬頭挺胸,背負著一整個遼闊艷麗的秋天。我對他揮手問好,他回了個軍禮,然后繼續抬頭挺胸。
在對岸,他也向高處的哨兵敬了個軍禮。
大雨之前我們跑了最后一次。這個區域有點意思,每年秋天都會來幾場大雨,不是雨季勝似雨季。基金會的人叮囑我,這個時候別出門,哪哪都鋪天蓋地。那天我從一條垂直的水泥路跑到邊境線上,他已經在對面的國土上等著我了。秋草黃,界河長,水色變暗,洶涌的流水聲溢出了兩邊的國境線。他剛做完禮拜,從地上站起來。這也有意思,他說出門在外,條件有限,禮拜也沒法按時按點,好在一腔赤誠,心到神知。
可能因為天陰沉,他的話有點多。我就聽他在對面一個勁兒地喊,逐漸壯大的風聲把他絕大多數的聲音都吹走了,所以十公里下來,我也沒完整地聽明白幾句話。有一句話聽清了,碰巧那幾秒風落了下來,他說:“就算隔著邊境,兩個人跑步也比一個人好。”喊話時還向我揮手致意。我猜他說的是孤獨。哪怕隔著邊境,兩個人也可以分擔和化解對方的一部分孤獨。
基金會的人說得沒錯,鋪天蓋地。那場雨夠大,豪雨如注,漫山遍野。碩大的雨點把三百年的石頭房子都敲出了金屬聲。三天三夜徹底出不了門。也好,沉浸式地寫作,我竟然把長篇小說中一個久攻不下的難題解決了。除了吃喝拉撒睡,間或從窗戶看出去,感嘆一下濃稠的雨幕,其余時間我都在寫。黃河之水天上來地寫,飛流直下三千尺地寫,一日看盡長安花地寫。以至于雨停了,我又寫了兩天才打開房門。天朗氣清,艷陽高照,莫托瓦高遠的晚秋來了。我試著圍繞石頭房子走兩圈,在陰涼處深感秋寒已至。下意識地做幾個擴胸運動,兩條腿驟然開始報警,得跑起來了。下午就換上運動裝出了門。
老習慣,到邊境線上,我把外套脫下來掛到鐵絲網上,一身短打往右手邊跑。如果他也來了,我們總會在這一邊相遇,我的右手,他的左手。邊境兩側空無一人,風也空曠,似乎有無邊的悲傷從大地上吹起來。我又想起他說的,兩個人跑步的確比一個人好。我把音樂關掉,有點聽不進去了。
跑到四公里處,對面駛來邊境巡邏車。軍官帶著兩名士兵坐在車里,打過招呼各自前行。身后響起喇叭聲。左眼角有顆藍痣的軍官從車里下來對我招手。我往回跑幾步。軍官說:
“先生,抱歉打擾。你們是朋友嗎?對面跑步的那個人。”
車里伸出一個腦袋,就是那天背負整個天空在高處站崗的士兵,“和您一起跑步的那個人。他死了。”
軍官斜了他一眼。我劇烈地抖動兩下,涼風吹過汗津津的皮膚,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您說的是?”
“是的,”軍官說,“他死了。”
因為是我的朋友,他們希望我最好能去確認一下。他們請我上車,和另一個士兵擠在后排座位上。軍官說,每年這時候都會有人死,對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來說,大雨都只能是一場災難。
車子經過一段河面緊急收束的地方,速度慢了下來。軍官指著窗外,依然面無表情,聲音也像不銹鋼一樣中正客觀。“他們以為窄處過得就快,害了他們的恰恰是這窄地方。哪一塊石頭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這地方就是過去石橋的位置嗎?”我問。
軍官搖搖頭。“不知道。”他說,“水深流急,誰知道石頭都被沖到哪里去了?”
我有點冷,請他們經過外套時停一下。穿上外套總算止住了哆嗦。
盡管此地天空湛藍,晴得近乎虛無,界河仍然洪流滾滾,混濁的泥漿和泡沫里浮沉著草木和各種小獸的尸體。上游的某些地方正在暴雨接力。
讓我確認的是他的遺物。極少,但看第一件我就知道是他。我送他的跑步鞋,兩三個月下來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了,他還保留著。發現尸體的士兵說,為防止被大水沖走,他把鞋系在了腰上。還有一張折疊的地圖,是他身上唯一干爽的東西。他先用油紙包好,再封進塑料保鮮袋里。那是一張我所在的這個國家的地圖。
尸體已經送走了。他們給尸體拍了照,問我要看嗎。等他們打開電腦里的照片,我才知道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見。實在慘不忍睹。一打眼你會以為那是一長塊顏色骯臟的爛棉絮。他被河水泡得腫脹,被石頭和樹段撞得皮開肉綻,無數條魚曾在他的傷口處大快朵頤。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還在,因為指頭脹大,戒指嵌進了肉里。他曾在對面向我舉起這根手指,說他媽早就擔心可能走散,從自己的無名指上褪下來給他戴上,他的手大,勉強套到了小指上。隔著邊境,我看不清戒指,但界河的波光反射上戒指,我看到一圈細小的光亮在他左手上一閃而過。
照軍官的說法,每年這時候都會有人試圖從對面過來。他們趁著漫天大雨,從某一處壞掉的鐵絲網的空隙里鉆進來,然后跳進洶涌澎湃的界河。運氣好,他們可以早早上岸;運氣不好,就得在河水中一直漂流,直到有合適的機會再往岸上爬。有的人會提前踩好點,準備不充分的只能聽天由命。他應該算前者。但他可能忽略了水中潛伏的石頭的威力,也可能是高估了自己戰勝冰冷水溫的能力。“要是在這個水溫里抽筋,”軍官點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那你就死定了。”當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暴雨滂沱,哨兵看不清楚,你也看不清楚。大水橫流,搭把手的人都沒有,一個人是怎么死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軍官點上煙,我也要了一根。
打開他的面部特寫時,我閉上了眼。
“你們是朋友?”軍官問。
“算是吧。”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請鄭重考慮后再回答。”軍官用右手蜷曲的中指敲了敲桌面,“他叫什么名字?”
“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