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4年06卷|周魚:寫作的女人(組詩)
[燧石上的火花]
誰一旦離開眾人砌的墻,
一旦離開房屋,
他就來到真正的眾人之所。
誰一旦撇下溫順的童話,
卻注意到了燧石上的火花,
他就真的開始書寫童真的詩篇。
我想跟隨這唯一者。我聽信
向鷹敞開肚腹的普羅米修斯。
我聽信花崗巖失眠的重量。
聽信上升的夜里
甲蟲腹部閃爍的信號。
幸福從來不是一種虛榮和權力。
它是別的更普通的事物,也是
最難以求索的事物。
我聽信危險與激情,在純白的
布面上,它們抵抗的聲音
像淬煉的閃電點燃我心中的樹木。
我聽信繆斯粗糙的手上堆積的繭。
聽信冰與冰之間裂縫的寓言。
天藍色的冰面,我經歷著,
在碎裂中,走向那昂貴的寧靜。
[吉 他]
卸下行李,從十年前
開始,只剩下
它的琴弦,早已決定為它
而活。透過一層清亮的薄片,
目睹一個個隊伍
在那條路上追逐著,他們
負累而更加追逐,
追逐而更加負累。
而它早已停止奔跑,
這把吉他躺著,像一個休止符,
在休止符的音律里,
它演奏,再無間斷。
我幾乎所有的痛楚
都與它有關,而它又
將它所有輕盈的快樂
都給予了我。
它的聲音迎向
尖銳的外界的鐵絲網,
當這聲音又在內里勾畫了一個
漂浮著的、不懼傷害的橢圓。
[例外時刻]
我贊頌,贊頌什么也沒有出生的時刻,
什么也沒有死亡的時刻。
幾塊布杯墊
謙卑地托著茶盞。
你我說著低聲的話,它們
升騰、飄散,而沒有碰撞。
落地的日光依然
造訪,像還未厭棄營業的
主人,而我們是客人。
水倒入茶壺,
好像人類還未開始書寫之前的
一個無名的詞,我們
被注入其中。
這樣的時間里有一個集體,
像一個非常小的不被歷史注意的國度,
不被榮耀
也不被戰爭駕馭。
[寫作的女人]
你不可能不認識那只羽毛被打濕的鷺鷥。
你不可能不認識那塊堅硬的巖石,蜆子們紛紛張開它們的嘴
緊緊貼在它的皮膚上。以及終日艷陽的暴曬在向它
索要著什么。你不可能不認識那些看起來全都精神百倍的
水母,像一種發情,全在發揮著炫目的演技,發光
并有節奏,你一定不會不知道其實它們是有毒的。
你可以非常靜默。你就是靜默。
詞語甚至不及一只吱吱作響的香煙給紙張一個燒焦的洞。
詞語,全都是啞巴。但你不可能不知道
你已經嗓子嘶啞,在它們的方塊里快要將自己燃盡。
【周魚,1986年生于福建福州。著有詩集《兩種生活》《清空練習》。曾獲第四屆“奔騰詩歌獎”、第五屆揚子江青年詩人獎、《詩歌月刊》《廣西文學》刊物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