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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美文》2024年第9期|陳年喜:表弟故事
    來源:《美文》2024年第9期 | 陳年喜   2024年09月20日08:19

    1990年之前,在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獵槍,所謂打獵保田。1990年之后,人們漸漸解決了吃飯問題,保田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動物也被以法律的形式保護起來,時代由此轉型下一程。

    槍也沒有好槍,大多是鳥銃,打火藥和鐵子,槍托加槍管豎起來,比人高出一頭。槍管是當地鐵匠的手藝,大多由一根鐵棍不斷淬火、鍛打,然后鉆通內芯而成。它們一律前圓后方,前細后粗,狀如臺球桿,這樣才能保證它的射程、準頭和安全。槍不使用會生銹,所以有獵沒獵都會拿出去放一槍。去高山上種地背上它,歇伙時,橫在屁股下當座子,干活時隨便掛在樹枝上,干一天活,鴉雀無聲,鳥們不敢靠近。

    我表弟有一支單管獵槍,算比較高級的,它來自南陽西峽縣獵槍廠,松鼠牌,輕巧又威猛,再威猛的野豬在它面前都是小菜。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討到老婆,不過,也并不為討不到老婆發愁,一則是村里遍地都是大姑娘,那會兒還沒有打工潮和大學潮,人生都沒有選擇余地,像野桃花一樣,再好的顏色,都開在山上凋在山上;二則是我們有獵槍,對于我們兩個光棍,那是比愛情更美好的快樂。我倆常常背著槍,游蕩在山林間,如兩個響馬。

    有一天黃昏,我倆準備去打山雞,地點是他家門前山梁的另一面。山雞在這兒有幾十種,我們要對付的是山頂之雞,它有些呆萌,很少下山,占山為王,以蟲子草根為食,但比較有肉,對得起子彈。它叫的聲音特別怪異,高亢又沙?。骸按蠡鹂究荆蠡鹂究尽!庇徐F的清晨叫得特別急,傳得特別遠。我倆爬到山頂時,天已經黑了。巨大的月亮從東山升起來,明月皎皎,普照山林,樹木花草投下的影子如同一地水墨畫。畫會隨著月亮的移動而移動,月亮在東山時,畫是巨幅的,月亮當空,它一下小了大半尺幅。遠處的山影一浪高過一浪,波刺有聲,排闥向遠方,它們隨夜晚的到來醒來了。

    表弟說:“你在這兒等著,我下去收拾它們?!毕旅嬗幸黄衤榱郑衤榱种虚g有一片松林,像一片烏云掉在了山腰,那是山雞的棲身處。我們只帶著一只手電筒、一支槍。我坐在埡口,他下山去了。

    月朗并不星稀,那一晚,月亮和繁星在天空較上了勁,它們爭光斗輝,刃來鋒往,結果是地上的每一根草屑都能看得清晰。我坐在埡口樹木的陰影里,看天空光芒瀉地,風把它們蕩開、合攏。不知道表弟到沒到松林,下到哪兒了。這時候,我突然聽到一群人的走路和說話聲。從我所在的位置出發向東有一條小路,直通另一個地方,那是另一個村子,叫黃石板溝。無人的小路有十公里長,那時候,每座山上都有小路,它們聯系著人們的生活和生死。他們的聲音異常清晰,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似乎都很快樂,但聽不清說了什么內容。

    我猜想他們一定收獲了不少,否則也不會這么晚才下山。沒活干的時候,大家都喜歡上山挖天麻,一年四季總是有人上山去挖,更喜歡成群結伙。野生天麻是一種名貴藥材,除了出秧子那一個月,其余時間是盲挖,但它喜歡片生,一個人挖到了,一群人都挖到了。對于閑來無事的人,一方面是財源,一方面也是快樂。

    我聽得很清晰,他們一邊交談一邊往埡口走,似乎還有鋤頭的碰撞聲,它們碰到了樹枝上,或彼此相碰。腳步有深有淺,男人的腳步重些,女人的腳步輕些,離我越來越近。我把身子往西邊移了移,移到了另一片樹林里,以免碰到尷尬。過了埡口,就是峽河地界,就到家了??晌业攘撕芫?,也不見他們走過來,我猜他們可能并非往這邊走,而是往另一個方向走,但細聽,并不是。這時候,我聽見山下“砰”的一聲,槍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往四面八方滑,滑得又穩又快,邊緣越來越薄。一會兒,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包括那一群人的腳步和交談聲。

    表弟從山下爬上來,氣喘吁吁,提著槍和一只山雞。我問:沒有碰到一群挖天麻的人嗎?他說,沒有,這片山上沒有天麻。

    我沒有告訴他我聽到的人聲異事,包括后來的所有人。我倆打著手電筒,下山了。手電光越過他家房頂時,他家的老黃狗叫了起來。

    表弟的獵槍幾年后上繳了,繳槍風暴席卷全國,不繳不行。沒有了槍,生活一下少了許多樂趣,日子一天天沉悶,我們開始找老婆。他找了一位民辦小學老師,人很漂亮,就是反應有點不靈光,像一只山雞,為他生了一只小公山雞。上繳時,那支槍還很新,像沒使用過一樣,處處锃光瓦亮。他抱著槍睡了一天,一天后,他爬上一面山坡,對著對面的大樹,把所有的子彈都打掉了,黃澄澄的彈殼落了一地。最后,他在一顆彈殼里裝了一截鋼條,裝足了火藥,鋼條幾乎與槍膛同粗,他把槍綁在了一棵樹上,用繩子拉動了扳機。一聲巨響過后,他把槍口堵在眼睛前,看到槍膛變得像受災的坡地一樣毛糙。

    幾年后,有一些有頭腦的人,從外地引進了天麻培土栽種技術。人工天麻高產,品相更好看,從此登上農村經濟舞臺。說來也怪,野生天麻無人采挖應該更多,它反倒日益消匿,慢慢地,徹底退出了舞臺。山上沒有了采挖天麻的人,也聽不到相關的奇聞異事了,就是有,也大概都遁入了林山深處。

    沿著峽河逆行,也就是向著源頭走,到了一個叫馬莊的地方,路分了兩個岔,河水也分成了兩岔,東邊的叫東河,西邊的叫西河。兩條溪水在這里交匯,也沒形成什么氣勢,只不過在河岸滋生了一片竹園,竹子濃密,浩蕩奔涌,夏天里面藏了許多青蛇,也不知道有沒有成仙的。

    有一年,忘了確切是哪一年,記得那一年從春到夏,天沒有下一場雨,柳樹干枯在河邊,青蛙渴死在田頭。有人籌錢祈雨,抬著龍王泥胎敲鑼打鼓。很多人出了遠門,去尋找生計。

    在東河盡頭的娘娘山腳下,有人撿到了幾塊金礦石。也說不清它們來自山體的哪一處,因為山體總是自崩自裂,泥石流年年有,而一座山的石頭都差不多,無法對號入座。那人把它們送到靈寶的一家礦石化驗室,拿回了一張化驗單,上面僅黃金就有“四十個”,也就是說一噸礦石里有四十克金子。這張化驗單傳得四方皆知,一時間大家都知道在娘娘山下發現了金礦脈,冒險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娘娘山下一時人滿為患。

    這個人叫劉大發,其實他也沒開過礦,分不清黃金與黃銅。

    這時候,表弟的兒子已經上了初中,成績好得不能再好。有一回開家長會,班主任把表弟單獨叫到了房間里,校長也在里面。校長對表弟說:“你兒子是個天才,加把勁能進北大少年班,可我們力量有限,只能送到這一程,得想法把孩子轉到更好的學校?!庇终f:“咱這地方幾百年沒出過天才,別把孩子糟蹋了。”表弟從學校出來,又動心又傷心,在馬路邊上又清醒又迷糊地轉悠了一晌午,末了狠狠心,給兒子買了一身新衣服?;丶业穆飞献咭宦废胍宦?,最后終于想明白了:還是得掙錢。

    在峽河,人人都有開礦當老板的夢想。在并不遙遠的小秦嶺,大家都見過礦老板日進斗金鮮衣怒馬的風光。

    雖然娘娘山下一時人滿為患,可沒有一個人下決心實際投資,因為實在是老虎吃天,無法下口,熱鬧了一陣子,作了鳥獸散。當時各地興起發展地方經濟,招商引資熱,政府三天兩頭派團出去考察學習,出去的人學習了一肚子經驗,卻無法施展,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眼看著一只金飯碗在手,人都出去要飯。鄉政府就在娘娘山下豎了一個牌子:黃金源頭。

    某一天,表弟突然找到了劉大發,說:“人不敢干,我干。”劉大發說:“我全力支持你,路隨便修,樹隨便砍,水隨便用,掙不到不說,掙了錢不要你一分,最后要是發了財,在礦山給我立塊牌就行?!北淼苷f:“啥牌?”劉大發說:“就寫上發現黃金的人——劉大發。”

    說干就干,表弟去河南買回來了設備,空壓機、風鉆、水管、風管、電線、發電機,多得數都數不過來。當然,這需要一筆巨款,不過,絕大部分不是他的錢,是一位大人物投資的??此菩U干,其實不然,表弟在真正的礦山干過幾年包工頭,積累了不少經驗。我問賠了怎么辦,他說古來富貴險中求。我確信,他是賭上了,而對于很多人,哪怕是賭,機會也不是很多。

    坑口選在半山腰一個有水的地方,一則是水生金,有水才有金,二則是礦渣有地方傾倒,待渣倒滿了山腳,山體早打穿兩個來回。機器上山那天,動用了整個東河的年輕人,政府也來了人。在峽河開金子,這是開天辟地第一回。幾十個年輕人,把機器繩捆索綁,扛起來喊著號子上山,老人和婦女在前面拉纖。幾年后,我在另一座礦山看到了相同的版本,同樣熱烈壯烈。這一天,所有的人都熱血沸騰,峽河的土話用來喊號,峽河的俚調用來吼唱,峽河的太陽用來照耀。

    娘娘山并不是一座大山,它的體量有限,它屬于哪個山系,很難說清。秦嶺偏離這兒三百多里,伏牛山在西峽停住了腳,很難說娘娘山與誰家有關,也很難說與誰家沒有關系。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它依然有著所有山體結構的復雜性。洞子掘進到二十米的時候,掌子面出現了一道明顯的礦脈,石頭中間夾了一條破碎帶,有星星點點的硫體混合其中。兩位炮工都是老炮工,他倆停了機器,飛跑下山向表弟報告。表弟這天作為致富代表去縣里開會,走不開,告訴他倆,去找我表哥看看。他說的是我。我騎上摩托車,往礦上奔。那是我的第一輛摩托車,紅色南方125,兩沖程。清藍清藍的尾煙在車后拖了很長,像一把新掃帚。

    我到的時候,工人們正在吃肉,因為見了礦脈,按照慣例,要慶賀。肉是棒骨,煮得不是太爛,大家啃得齜牙咧嘴。到了洞口,可能是巖石結構不好,洞頂齜牙咧嘴,像要吃人。我有點怕,但還是壯了壯膽,進了洞。掌子面上有一條斜紋,把左右巖石分成了兩種性質。我用手指摳了一塊斜紋帶,帶出來,砸碎了,沖了水,里面確有金屬成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那時候我對礦石所知有限。但有金屬出現就有希望,炮工問我有什么指示時,我說沿脈前進。

    跨上摩托車,我看見河水對面柳樹林里有一個人在小便。我曾聽到過無數版本的故事:有個人上山尿急,沖地上小便,沖出了一個金疙瘩,后面山上也發現了一個金礦,這塊金疙瘩換了一棟樓……我多希望這個人也沖刷出一個金疙瘩,這樣表弟一定會發財。

    礦洞打到五六十米的時候,表弟有一天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誠邀他到甘肅迭部去一趟,談一個礦山項目。表弟的礦洞使用的是小機器,掘進到五六十米已耗盡了他的雄心,用時三個多月,但也因此聲名遠揚江湖。人怕出名豬怕壯,有人邀請合作也是意料中的事。邀請者是一位大金主,在秦嶺金礦有十幾個洞口,又在迭部盤下了一座山,那是一座銻礦山。老板經營不過來,需要合伙人。

    從隴西南行翻過海拔四千多米的鐵尺梁,就進入了迭部縣境,從梁上可以看到遠處的祁連山脈和秦嶺山脈,隱隱約約又真實確切地橫亙東西。更高的山頂有牦牛吃草,白云就在它們頭頂或腳下,讓它們真實又虛幻,也有羊群,但一律沒有云彩那么白,像開蔫了的花。聽說它們有主人,但一年半載很難見到主人一次??呻y判斷的是,迭部屬秦嶺山脈。表弟信心滿滿地說,屬秦嶺就有希望,在祁連山上當的人太多,不靠譜。

    這是一個小型的藏區,在此生活的都是藏民。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么喜歡住在高山之巔,放牧為主,種地為輔。其實山下條件要比山上好很多,有公路有大河,土地連片又平整,至少比峽河強百倍有余。接待的人引領著我們在山上轉,說草木下面都是銻礦,能開一百年,只需要建一個選廠,就等著每天收銻錠,但有一個問題,就是怎么說服藏民搬遷或同意,因為他們說有一些山是他們的神山。最后說,老板在美國治病,他患了腸癌。又說,老板相信你能擺平這事,因為聽說娘娘山都被你打穿了。他們可能有誤解,娘娘山上根本沒有娘娘廟,也沒有狐仙神怪,就算有,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誤解的前提是誤傳。有時誤傳是好事,有時誤傳是壞事。

    我覺得這是件比登天還難的事,基本是一個夢,也懶得跟著他們轉山,就坐下來抽煙。白龍江在山腳奔騰,有水顯綠的地方是水電站。福建人在白龍江上修了很多水電站,五里十里就有一座。白龍江水流很急,非常適合建水電站。建水電站基本屬于一勞永逸的工程,建成了就坐地天天收錢,相當于開了一個永不倒閉的銀行。從這時候開始,我有了建水電站的想法,后來到了很多山川大河,設想構思,都苦于沒有錢,望而興嘆。

    山上的樹差不多被砍光了,用于燒柴和扎籬笆?;h笆從一片平地扎到山坳,從山坳扎到平地,圍著一片片蕎麥地。它們高大牢固,牛羊對它們毫無辦法。有一些零星的云杉,高得一半在天空里。低處的樹身上畫了人形圖符,心臟上扎一把刀子,不知道什么意思。

    回來路上,我問表弟怎么樣,他說值得干,能發大財。我又問怎么干,他說沒法干,他說,要等文成公主轉世。

    礦洞打到了二百米,這是娘娘山的極限,再打就穿了。天漸漸涼起來,娘娘山上起了紅葉。

    有一天,一茬炮過后,工作面出現了一個大坑,爆破下來的碎石和濃煙全落在了坑里,銷聲匿跡。往下看,深不見底;往上看,見不到頂。這是一個地質奇跡。陣陣冷氣從坑里涌上來,讓人打寒戰。爆破工說,沒有希望了,山空無金。

    表弟給我打電話,說他做了個很古怪的夢,不知禍福。我說:“你說,我聽聽。”他說:“有一個晚上,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星星也不亮,我一個人走夜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在一座荒山里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個山洞里,山洞盡頭有一個坑攔住了去路,坑和礦洞出現的坑一模一樣。我想不能走出去就往回轉吧,這時從坑里飄上來一片霧,霧很濃,黑乎乎的,霧里有一個老頭,看不清,能看清的是他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眼不是生在印堂那里,而是生在兩眼中間,三只眼成一條線,中間那只特別亮。他對我說,年輕人,要懂得回頭是岸,不要一意孤行。然后又飄落回了坑里,不見了??永锩嬗幸粭l河,河水隆隆,不知通往哪里?!蔽艺f:“別信它,夢由心生,這是你想退下來了,也該收手了。”他說:“明天來喝酒。”我說:“行?!?/p>

    第二天,進了門,我聽見他在打電話,好像在向一個人匯報什么。他說:“礦洞打到了頭,錢都花完了,沒有礦?!彪娫捓锬侨苏f:“花完就花完了?!北淼苷f:“我盡力了,沒有辦法?!蹦侨苏f:“沒事,回來就是一場行業檢查的事?!蔽宜坪趼牰?,又沒有聽懂。我知道那個人就是投資的人,是個大人物,有錢有權。表弟說:“那些設備怎么辦?”那個人說:“你看著辦?!比缓髮Ψ骄桶央娫拻炝?。

    第三天,表弟把礦山的破銅爛鐵都賣了,賣了五千多塊錢。他給媳婦買了條裙子。這時他媳婦早已不教書了,人也胖了,裙子套在身上有些緊,像麻袋裝了一袋紅薯,顯不出粗細。

    表弟還是去了迭部,礦主方說服了全體藏民,他們同意搬遷了。走的前一天晚上,表弟對媳婦說:“我有可能就不回來了。”媳婦說:“要是有個真能幫上你的人,不回來也行?!北淼苷f:“不是的,是我感覺可能回不來了?!毕眿D給他在灶上烙餅,灶火紅亮,耀得燈泡失色。餅烙了一張又一張。女人的眼淚掉在鍋底的餅上,掉在哪里哪里就起一個小泡。

    今年三月,我和一個老頭住一個病房,本來有四張床,但只有我倆兩個病人。他白肺,我塵肺。他是劉大發。

    他行動吃力,我經常從外面給他帶飯回來。他喜歡吃南方人做的豬腳飯,醫院后面有一家南方人開的飯店。慢慢地,我們熱火起來,很說得來。他有個女兒伺候他,比我小點,對他也不怎么關心,只顧每天刷手機。據說表弟在追求小學女教師之前追過她,也不知道怎么沒有成。

    有一回,半夜,我們都醒了,都睡不著。我給他分了半個蘋果,他說好吃好吃。吃完了蘋果,我悄悄問:“那一年,金礦石和化驗單是怎么回事?”他說:“這個不能跟你說,我到死也不會說。”我說:“不說就不說?!蔽覀冇终劻艘魂?,說的是各自人生里的一些章節。他說:“有一年,從河南來了一個算命的,給我算命說我這一年逃不過。我本來也不信,可他走后,我總是偏頭疼,疼起來讓人死去活來,突然覺得算命的說的話可能是真的,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頭疼病。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著人白紙一樣來到這個世間,又白紙一樣去了,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哪怕是一個墨疙瘩也行……”他說著說著睡過去了。我一直沒睡,想了一夜,直到天明。我想起來,劉大發算命那年就是表弟礦山上工程那年。

    天亮時,劉大發走了。

    【陳年喜,散文作家、詩人,陜西丹鳳人。出版作品有詩集《炸裂志》《陳年喜的詩》,散文集《活著就是沖天一喊》《微塵》《一地霜白》《峽河西流去》?!?/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