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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長江文藝》2024年第8期|劉益善:照明車(節選)
    來源:《長江文藝》2024年第8期 | 劉益善  2024年09月11日08:03

    1998年元月,湖北消防系統進口了一輛大型消防照明車,總隊長金達文把這輛消防車分配到武漢消防支隊。當這輛牛高馬大的家伙停在支隊的院子里時,立即吸引了從辦公室和消防車庫里跑出來的圍觀者。這是個重武器,這個家伙到了武漢支隊,誰來使用它?看的人個個摩拳擦掌,巴不得立刻爬上去,操縱起這個大家伙。

    大型消防照明車配置八個人,八個人是一個小班哩!支隊參謀鐘亮圍著照明車轉著圈,心想,這輛照明車肯定要配個得力車長和一群精干的消防戰士,這家伙是個重武器,在救火現場可是會起大作用的!

    照明車人員配制的命令很快就下達了,武漢支隊參謀鐘亮任照明車的車長,副連級的王長勝任副車長,還有六名消防戰士分到照明車上。從車長副車長配制的級別,可見消防總隊對照明車的重視。

    鐘亮從農村參軍,當的是消防兵。他從戰士干起,先是班長,后來是排級、連級,一直干到副營級。鐘亮一步步干,扎扎實實做事,不怕吃苦不怕犧牲,參加過多次救火,立過功。鐘亮到副營職后,農村的妻子隨了軍,在武漢安家,兒子上了初中。

    武漢的六月開始熱起來,而且一天比一天熱。為了照明車早日投入使用,鐘亮帶著其他七名成員,找人翻譯德語說明書后閱讀,掌握摸清照明車的每個部件的功能,日日操練,很快就能使用了。即使照明車出現一些故障,他們也能排除。

    鐘亮是個狠角,這人要做什么事,是全身心的拼搏,不達目的不罷休,分到照明車上的七名官兵都知道。他們中間有幾個戰士是要立功的,他們的目標是像車長副車長一樣,提干當軍官。大家都是干消防的,沖到火場,不論職務,奮勇向前。

    鐘亮接到湖北消防總隊總隊長金達文的命令時,是在1998年8月1日的晚上。那會兒,沒值班的干部回了家,值班的官兵在值班室看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八一建軍節的演出,電視正在實況轉播。

    在武漢上游九十公里的地方,長江南岸有一個凸出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的洲子,叫簰洲灣。簰洲灣上有嘉魚縣管轄的兩個鄉鎮,簰洲灣三面用圩堤與長江大堤相連,洲子里的五萬六千多名群眾和十余萬畝土地全靠圩堤保護。這年的七月以來,長江漲水,川水下來,荊江兩岸水位超歷史紀錄,百萬軍民奔赴抗洪前線,守大堤保家園。

    簰洲灣圩堤是在八月一日晚上八點半潰口的,七八尺高的巨浪從潰口處朝簰洲灣的群眾和土地撲過去,簰洲灣頃刻成為澤國,沒來得及撤離的群眾和前往救援的解放軍被困在洪水里。

    金達文接到命令,帶著消防總隊突擊隊及五艘沖鋒舟兩艘橡皮艇,急馳簰洲灣。

    金達文想到了現場照明,他立即給武漢消防支隊照明車車長鐘亮電話,命令他帶著照明車趕快到簰洲灣現場。

    那時,鐘亮正在值班室,晚上九點半鐘。六七月連著熟悉使用照明車,太陽底下訓練,深夜緊急集合開拔訓練,大家很快掌握了技術,可以參加實戰了。在武漢的幾次火場滅火中,他們的照明車上去,給救火照明起了大作用。

    天氣越來越熱了,鐘亮近些時都感覺到胸腹部有些不舒服。今年長江水大,氣悶天熱,加之前段為了照明車而連續勞累,胸腹部疼痛是正常的吧,鐘亮是個鈍感力強的人。準備過些日子,天氣涼快些,再到醫院去查查看,他不相信自己會患病,也不打算告訴妻子和上初中的兒子。

    鐘亮接到總隊長的命令,立刻集合了他的七個伙伴,以最快的速度準備,然后照明車像匹下山猛虎,沖出武漢消防支隊的院子,融進武漢大街上爛漫的夜色中。

    都市生活并未受到長江洪水的多大影響,大街上奔行的人流朝著各自的方向,熙熙攘攘地前進著,他們暫時還不知道有一個叫簰洲灣的地方已被江水灌滿,幾萬人困在水里。為了搶時間,高大的照明車在大街上無法放開奔跑,鐘亮讓車手拉響了警笛,凄厲的呼喊劃破夜空。車輛行人知道有災難發生,紛紛避讓,交警指揮著車流,讓照明車先行。鐘亮帶著照明車出了武昌城區,很快到達江夏金口,馳過五里長堤,穿過金水閘小鎮,下堤上了武嘉公路,直奔嘉魚簰洲灣方向。

    湖北消防總隊突擊隊在總隊長金達文的帶領下,帶著橡皮艇沖鋒舟,艱難地行進在武嘉公路上,和鐘亮帶著的照明車朝著一個方向,他們遇到的困難是一樣的。

    簰洲灣倒口后,有一大半村民在江水尚未灌滿圩堤內的洲地時,帶著全家老少先是逃到了圩堤上,逃到了長江大堤上。不寬的大堤和圩堤承載不了,他們就從堤上下來,沿著武嘉公路,向江夏方向奔走,向武漢方向奔走。武嘉公路上涌動著人流,大人小孩自行車拖拉機,甚至有的人還拉著牛,牽著豬。人呼牛叫,人流滾滾,迎著金達文、鐘亮,還有許多由武漢方向過來的車輛人員逆向而行。

    武嘉公路是條省級公路,并不寬展,在這樣的時刻,雙向人流車輛堵塞,無法通行。交通警察、武警部隊,所有能出動的警力都用來維持秩序,疏通道路。

    “鄉親們,請大家讓一下,疏散到路邊的田地里,我們要去營救簰洲灣,要去救那些還在水里的群眾!請大家顧全大局,讓我們先走!我們去救人去搶險。”鐘亮在照明車上,用電動喇叭一遍遍地呼喊著,他喊得嗓子都發啞了。

    群眾是講道理的,疏通道路的警察們極力配合,使得照明車這個大鐵家伙終于能較順利地前進了。鐘亮走一路喊一路,還派車上的戰友下去疏通人流。

    長江大堤南邊的那一片田野,在這個不平凡的夜晚,留下了難以忘卻的印記。那時還是晚上十點多鐘,平坦的田野上分散著一座座村莊,村莊里燈火明滅,田野上莊稼沉靜,棉桃在枝上掛著,中稻正在含苞孕籽,少量的早稻收割后正在搶插晚稻。這是鄉村雙搶忙得跳的日子,但因為今年水大,青壯年勞力都抽調到堤上防汛守堤,連那些在城里打工的人,都自動回到家鄉,保衛大堤。

    村子里的一些老人和婦女,把家里能拿得出來的吃的喝的,紛紛送到路邊,給逃難的人群,給前往救災的人群,將礦泉水、方便面、煮雞蛋,往人們手上塞。

    鐘亮的照明車保持著與金達文領著的省消防突擊隊的聯系。金達文領著的隊伍走在鐘亮的前面,金達文說:“鐘亮,克服一切困難,要快,我們到簰洲灣邊的長江大堤上會合。”

    鐘亮說:“總隊長放心,我們一定緊跟著你們趕到,配合大部隊行動,聽從總隊的命令。”

    鐘亮這個人說到做到,與總隊長通完話后,他跳下照明車,由副車長指揮。他和兩位戰友站在照明車的車頭,勸說群眾讓路,照明車在他的疏通下前進得更快一些。當他們把最后一截路走完,照明車呼地一聲爬上長江大堤,到達簰洲灣段時,鐘亮和戰友們才輕松地呼了口氣。

    金達文的湖北消防突擊隊六艘沖鋒舟兩艘橡皮艇,到達簰洲灣大堤,鐘亮的照明車也接著到了。

    鐘亮從大堤上往簰洲灣里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圩堤倒口處的浪頭還在高跳著朝圩堤內撲。倒口處人影燈影綽綽,一輛輛卡車裝著石子往倒口處開,連車帶石頭一起堵口,一艘艘鐵駁船裝滿石頭往倒口里下沉,奮勇堵口。圩堤內簰洲灣150平方公里的土地和家園,此時已被夜色覆蓋。圩子內的用電設施被江水搗毀,漆黑一片,只有那些被撕斷的電線偶爾閃出火花。圩子里的水越漲越高,黑暗中有求救的呼聲。鐘亮吸口涼氣后,馬上感覺心痛,心痛引起了腹部的鈍痛,他晃了一下,頭發暈,差點倒下去。旁邊的副車長王長勝扶住他:“亮哥,怎么啦?沒事吧!”

    鐘亮很快清醒了,克制住疼痛,對副車長王長勝說:“沒事,老百姓太危險了,我心里痛!”

    這時,鐘亮所在的大堤上也是無序狀態,除了少數幾處有燈光外,周圍都是黑暗的。金達文找到了現場指揮部報到后,立即回來命令鐘亮打開照明車上的燈光,照亮現場。

    鐘亮接到打開照明燈的命令,心里的那種痛、胸部的那種悶被自己馬上執行的意念轉移了。他甚至覺得有一種輕松,有一種自己可以做自己特別愿做的事情的快感。

    鐘亮和副車長王長勝一起,挑選了一處較為寬展居中的堤面,作為照明車的停駐點,車上的戰友們立即各司其職。車輪停駐加固牢靠,發動機開動,隆隆聲響起,光源發生了,一根粗壯結實的燈柱咔吧咔吧響著金屬的節奏。這節奏令鐘亮心里聽著舒坦。在熟悉操作這輛進口的大功率、全功能的照明車的日子里,鐘亮特別喜歡聽這種聲音。鐘亮平時喜歡聽聽音樂,他特別喜歡聽那些節奏感分明的曲子。當他第一次聽照明車燈柱伸展的節奏時,那咔吧咔吧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就是最美的音樂。

    鐘亮眼盯著燈柱一節節伸展、伸展,當燈柱不再向上伸展時,鐘亮知道,已經到了最高點十五米了。

    燈柱像一支粗壯的手臂,鐘亮感覺那就是自己的手臂,是戰友們的手臂,是消防部隊軍人的手臂。這手臂有力、堅定、強壯,它高擎著一盞巨燈,巨燈是一輪小太陽。

    發動機的隆隆聲很動聽,照明車的輪子停駐牢靠,燈柱已伸展到夜空,如劍般刺破黑暗,八名照明車上的指戰員都守在各自的崗位。鐘亮命令:“開燈照明!”

    光亮的發出有聲音么?有人說沒有。但鐘亮卻一直認為,那是有聲音的。“唰”或者“嘩”,就這樣的響聲。

    鐘亮的照明車,在“開燈照明”的命令下,立即“唰”或者“嘩”地亮起來了,八千瓦的燈泡發光了,那光像無數把劍,刺向夜空一萬米,那光像一片雪,飄飛方圓一萬米。這輛大功率全功能的照明車,打開之后,一萬平方米的空間頃刻明亮。照明車那“唰”或者“嘩”的聲音響過之后,剛才喧嚷無秩的聲音突然停下來了,像被震得噤了聲。

    這時有了風,先是風聲,接著人們聽到了簰洲灣圩子里的轟轟水聲。大堤上的人們:軍人、救災干部、民工、從水里逃出來的老百姓,男女老幼,突然醒過來了。夜色中的簰洲灣大堤上發出了歡呼聲,“啊!歐歐!我的天啦!好亮好亮!這個車子厲害!解放軍萬歲!”

    消防部隊參加抗洪的指戰員們,穿的都是迷彩服,和堤上的解放軍一樣,人們都認為是解放軍,也對!

    照明車的燈照亮了一萬平方米的四周,立刻,紛亂變得有條理了,無序慢慢變得有序了,希望來了,力量來了,意志來了。省、市、縣三級現場指揮部開始工作,安置逃難群眾,有序疏通轉移。向上級匯報,與部隊聯系,申報救災物資,天空中的飛機現在能準確地把救生衣投放在簰洲灣的圩子里了,之前他們把救生衣投放到洪湖那邊去了。

    現場石破天驚的事情出現了,消防部隊突擊隊在總隊長金達文的帶領下,一直在岸邊等待機會。省、地指揮部的領導說:“現在水頭正大,灣子里房屋倒塌,電力設備紊亂,漂浮物無數,天亮再下水救人。”

    金達文聽見水里傳來的救命呼喊,下了命令:“消防總隊突擊隊下水救人!”

    擔任省抗洪現場指揮部指揮長的省委副秘書長拉住金達文:“老金,搞不得,太危險了,不能做無謂的犧牲!”

    金達文說:“放心吧,秘書長,我們突擊隊是經過特殊救災訓練的,不怕危險!再說,老百姓在水里呼救,我們作為一名軍人、一名共產黨員,能在岸上不管嗎?”

    金達文第一個跳上沖鋒舟,其他人員按照編組,分乘橡皮艇沖鋒舟,沖進波浪滔天的水里!金達文對副秘書長說:“要死我先死!”

    鐘亮和七名戰友,堅守在照明車上,他們各司其職,他們的任務就是要保證這光明、這亮光,直到天明。

    在照明燈亮了之后,在人們的歡呼聲停歇之后,在大堤上的情緒鎮靜了之后,鐘亮含淚看到金達文領著他的戰友,最先下水,沖進危險起伏的波濤,他的心痛了。

    這一痛,又把剛才停下了的腹部之痛引起來了,鐘亮一陣暈眩,身子晃蕩時,在一邊的副車長王長勝把他扶住了。“不對勁呀亮哥,你病了?”

    “莫瞎說!可能是昨天晚上胃口不好,吃少了,有點餓。沒關系,一會兒就好了。”鐘亮移動一下身子,裝著去檢查照明設備,他要離王長勝遠點,怕他看見自己這時額頭冒出的一片冷汗。

    鐘亮把手掌撫在腹部,腹部這時絞痛起來,像有人用錘子猛擊他的肋骨,像有人在扯著他的腸子在抖。他咬緊了牙,摒住了氣,一個深呼吸,然后再緩緩地一口氣呼出去。他把平撫的手縮起來,用手指用力地去抓隔著一層迷彩服布的肚皮,用力抓、抓、抓!他似乎感覺那痛緩了下來。他是不能倒的,他是個能吃苦的人,他是個不怕苦累的農民的兒子。他的父親是個老農民,做起事來是一種拼了命的勁頭,不怕疼痛與外力的干擾!父親有個外號叫“舍命”。鐘亮開始不太明白這外號的意思,只是聽叔叔伯伯們這樣喊父親。后來別人告訴他,鄉村的水牛,夏天有牛蒼蠅趴在牛肚皮上,拼了命吸血。那牛蒼蠅個頭大,趴在牛肚上,牛尾巴趕都趕不掉!這時放牛娃來了,用鞋底啪的一聲打死。放牛娃動手時,牛蒼蠅不飛,它舍不得那甜甜的牛的血。牛蒼蠅在鄉下叫“舍命”。

    舍命父親自小告訴鐘亮:“兒子,我們鐘家的骨頭里有鐵啊,要不,鐘字的偏旁是金字呢!”

    想到父親,鐘亮心中立即有了溫暖,身上突然有了力量,骨頭中的那塊鐵鋼硬起來,他覺得腹部痛算不了什么。他想到他這時把照明車的燈亮起來,放出光明,這個事太大了,他做的這件事太重要了,太不可缺少了,他覺得戰勝自己,是一種愉悅。平時,他碰到欲望,碰到誘惑,碰到利益,他覺得不應該去做,不應該去獲得時,他就克制,他就咬牙,他最后都是戰勝了自己。現在,對于疼痛,他覺得也是能忍受能克制能戰勝的。

    副車長王長勝走過來,對鐘亮說:“亮哥,現在照明車運轉良好,發電能源堅持到天明沒問題。你是不是太累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鐘亮說:“你先休息,幾個戰友互相輪輪班,我是不能休息的,金總隊長帶下去的人,到現在還沒消息,他們危險大困難大啊!我們一定要保證照明車正常照明。”

    兩人正說話時,忽然聽到大堤岸邊,傳過來驚叫和歡呼。有人呼喊解放軍萬歲,有人高喊水下的人救起來啰!

    鐘亮他們朝那邊看過去,也不禁歡叫起來。原來,消防總隊的沖鋒舟救出了第一船人。

    堤岸上馬上有人接應,把救起的人拉到大堤上,被救起的人直哭叫:“感謝你們救了我們的命啊!”

    鐘亮和王長勝,還有照明車邊的戰友,他們一直在盼著金達文的船回來。第一艘沖鋒舟靠岸把救起的人放下后,又下水去救第二船人。緊接著,消防總隊的沖鋒舟和橡皮艇一艘艘地靠岸了,他們救起了一船船的人。

    鐘亮他們看到金達文總隊長的沖鋒舟救了一船人上岸后,省指揮部的錢副秘書長拉住了金達文,不許金達文下水了。錢副秘書長說:“你不許再下去了,換個人。你是指揮員,你要在現場指揮。”

    金達文只好上岸到大堤來了,他指揮沖鋒舟再次下水去救人,還有許多群眾在水里啊,有的抱在樹上,有的留在房頂上,有的抱住一件家具或木頭漂浮在水面,隨時都有被水沖走的危險。

    金達文帶領的沖鋒舟與橡皮艇,在大水中的簰洲灣,克服許多難以想象的困難,經歷了一個個驚險,才救出了圍困在簰洲灣的第一批群眾。

    錢副秘書長和金達文說著話,來到了照明車旁邊。金達文對鐘亮說:“很好,我們的照明車起了大作用,鐘亮,你們功不可沒啊!”

    錢副秘書長也上前和鐘亮與其他戰友握手。錢副秘書長說:“你們辛苦了,你們有功勞!”

    鐘亮代表戰友,朝錢副秘書長和金達文敬了個軍禮,說:“首長辛苦了,我們這是應盡的責任!突擊隊的戰友下水救人,金總隊長下水救人,他們才是立了大功!”

    錢副秘書長和金達文到其他地方去了解情況,通知省城多來船只參加簰洲灣營救。因為消防總隊的突擊隊冒險救人成功后,其他營救的部門船只也紛紛下水了。

    照明車的燈柱高高舉著一顆太陽似的巨燈,那巨燈發出燦爛的耀目的普照四方的光,灑給人們的是安定,是鎮定,是鼓舞,是希望。照明車的燈光,是生命之光。

    鐘亮和王長勝把照明車的六個人,安排了兩班,輪流休息一下,王長勝休息后,讓鐘亮也休息了一會兒。

    在長江大堤南堤坡的草地上,鐘亮朝地下一躺,竟然一下子睡著了。堤坡草地,是臨時的床鋪,睡了一排排人。

    漆黑漆黑的夜,這是哪里?鐘亮突然聽到呼喊聲:“亮子,快來救我們啊!”黑夜的幕簾下,鐘亮看到的是一片大水,微弱的月光照著大水涌動著波濤。坐在水里的屋頂上的人,抱著搖曳的樹干的人,還有在水里緊抓著一只大木盒不讓自己沉下去的人。都在朝他喊,他看見那是他的老父親老母親,還有叔叔姑姑舅舅,他們都在朝他喊著:“亮子,快來救我們!”

    親人在水里掙扎、呼救,鐘亮爬起身子,大叫:“你們不要怕,再堅持一下,我來救你們!”

    鐘亮從堤坡上呼叫著爬起來時,驚醒了其他睡著的人,大家竟然都爬起來。大堤另一邊又傳來一陣喧嘩。毫無疑問,又有一船人靠岸了,得救了。

    鐘亮回到照明車邊,王長勝帶著三個戰士在控制著照明車的運轉。鐘亮說:“王長勝,你去睡會兒,待會兒那三個伙計來了就換他們三個。”

    正說著,隨鐘亮休息了一會兒的三個戰士也到照明車邊來了。當下換了班,王長勝帶三個戰士去休息。鐘亮說:“好好地睡啊,天亮后我們找總隊長,替換一下沖鋒舟上的戰友,讓我們也下去救人,讓他們休息,他們太辛苦了!”

    照明車不辭辛苦,堅韌不拔,高舉長臂,為簰洲灣送達光明,為救援勇士照明道路,為難民送來溫暖和秩序,為現場指揮者給予了鎮定和決策保障。

    東天有微光升起,夏日的早晨,天說亮就亮了。

    天亮了,簰洲灣的營救到達了高潮。困在水里一夜的群眾心中的恐懼消散了。更多的沖鋒舟、橡皮艇、小木船下水參加救援,醫護人員和接待人員接過一個個在水中泡了一夜的群眾,給他們衣服,為他們治療,讓他們吃喝,安排他們在帳篷里休息。

    金達文通知鐘亮,照明車熄了動力,停止照明,在現場待命。鐘亮趁此機會對金達文說:“金隊,我們照明車的八個人,請求替換總隊突擊隊部分戰友,下水救人,讓他們休息一下。”

    金達文說:“你們也很辛苦,你們的工作非常重要呢!”

    鐘亮沒放棄,說:“金隊,我們輪流休息了的,讓我們上吧,這么重要的救援,我們沒下水,多遺憾啊!”

    金達文答應了。鐘亮、王長勝各帶兩人上兩艘沖鋒舟,留下兩人看守照明車。鐘亮讓兩個水性略差的戰士留守,對王長勝說:“注意安全啊!”

    王長勝說:“亮哥,我們沒問題,你身體狀況不太好,要注意休息和安全。”

    鐘亮帶著兩個戰士上了一艘沖鋒舟,替換沖鋒舟上的三個突擊隊員上岸休息。

    鐘亮發動沖鋒舟,像箭一般射向遠處的水面。在水面上搖曳的樹,露出上半身子,披散的枝條亂糟糟的,像睡了一夜的女人沒有梳理的頭發。那些枝條下,抱著樹干的是渴盼求助的群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抱著樹干過了一夜,終于被消防總隊的沖鋒舟救起來了。

    鐘亮駕著沖鋒舟,兩個戰士在船舷兩邊,只要發現有求救者,有呼叫聲,沖鋒舟就開過去,戰士或抱或拉地把人弄到船上來。水面布滿了漂浮物,雜亂的草木,倒掉的電線桿和糾成一團的電線,死豬死狗死羊,不斷地撞擊著沖鋒舟的船舷。鐘亮在消防干了二十年,各種救援技藝可說是十八般精通。他駕駛著沖鋒舟,左繞右彎,把那些障礙物丟在后面。鐘亮駕駛沖鋒舟得心應手,那沖鋒舟動如脫兔,靈活迅疾,很快就裝滿了被救的群眾。

    鐘亮和兩個戰士,駕著一船人返回大堤,馬上堤邊上有人接應,把被救的人員接到岸上安置。鐘亮和兩個戰友,駕著沖鋒舟又沖向簰洲灣水面,四處搜尋救人。

    腹部的疼痛和不適是在鐘亮下水救第四船人開始的。鐘亮駕駛沖鋒舟,靈活地穿過各種阻攔,尋找求救者,這時他的腹部突然像被人打了一棍子般,發生鈍痛,一聲哎喲尚未出口,他用牙硬是緊緊地咬住了。兩個戰士駕駛水上船只技術不行,沒有他把住沖鋒舟前行,就無法救人了。你這疼痛來得真不是時候啊!怎么能在這個時候痛呢?我不駕駛這船,這船就會在水中翻沉,怎么能救出那些等待著救援的人呢?鐘亮看了看手腕上的防水手表,上午十一點剛過,這就是說,他們已經在水上救人三個多小時了。再堅持一下,再把牙咬得緊一些,再把腹部的疼痛趕走!

    駛過一片陽光反照下的水面,鐘亮一手扶抓著腹部,一手把住沖鋒舟的舵把。前面水面有一片黑色脊梁,迎著沖鋒舟沖過來。鐘亮一看是兩頭并游的大水牛。說時遲那時快,鐘亮把舵把一提,那沖鋒舟騰空飛起,越過水牛的黑背,輕輕落在水牛的前面。

    前面是一片樹木,鐘亮的沖鋒舟到達樹林之后,又迅速地救起了一船群眾。

    鐘亮駛著沖鋒舟朝堤岸奔去,這是他們拉回去的第四船人。疼痛還是一陣陣地向腹部撞擊,鐘亮忍著疼痛,吩咐兩個戰士照顧好船上的群眾,他不斷地安慰著大家:“鄉親們,不要驚慌,你們安全地脫離險境了。”

    還在疼痛!還在疼痛!還在疼痛!骨頭中的那塊鐵伸出來,意志中的那塊鋼拿出來,鐘亮渾身戰栗著,他還站著,他還在緊緊地把著沖鋒舟的舵把,沖鋒舟載著一船獲救的群眾駛向堤岸。近了!近了!近了!鐘亮駕駛的沖鋒舟終于靠抵了大堤,堤岸伸過來一雙雙手,扶著被救的鄉親們上岸。

    鐘亮停好沖鋒舟,身子搖晃了一下。正在岸邊接待群眾的金達文朝他瞟了一眼,立即飛一般地跑過來。鐘亮倒在金達文的懷抱里,不省人事。

    金達文抱住鐘亮,旁邊的人幫忙,把鐘亮抬到大堤上的帳篷里,醫護人員趕來急救。

    一輛救護車把鐘亮拉上,兩名醫護人員護送,向武漢方向急駛,一路拉響著警笛。鐘亮,你可要醒過來啊!你可要挺住啊!金達文、王長勝和照明車的戰友,還有現場的軍人與干部,望著救護車遠去,在心里祝愿著。

    ……

    (全文請閱《長江文藝》2024年第8期)

    【作者簡介:劉益善,祖籍湖北鄂州,生在武漢江夏,發表小說、散文、詩歌六百余萬字,出版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作品三十余部。曾獲《詩刊》年度優秀作品獎、《詩選刊》年度詩人獎、方志敏文學獎詩歌類大獎、中國長詩獎、“漂母杯”全國散文獎、冰心散文獎、湖北文學獎、全國優秀青年讀物獎。有詩文被譯介到海外,有作品入選中小學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