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絡文學的“世界想象”
近些年來,中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成為網文研究關注重點之一。以2023年數據來看,中國網絡文學市場營收達到383億元,網文出海總量則達到69.58萬種,出現積極增長態勢。很多研究者將研究視角放在數據庫建設、傳播接受、中國故事模式、中國形象等方面,特別是中國故事和中國形象,關乎當代世界如何想象中國、中國道路如何形成話語魅力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指出,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提煉展示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這是當下文化事業的重點,中華文化海外傳播要借助新傳播形式賦能文化感召力,推動中華文化的內外銜接與聯動。
其實,中國網絡文學的“中國想象”與中國網絡文學的“世界想象”是“一體兩面”的,共同致力于海外中國網文的傳播,也共同服務于文藝“當代中國形象”的塑造。網文的“中國想象”有中國文化符號,比如功夫、中餐、古代服飾、古代戲曲和禮儀;有中國化場域,比如風景勝地、古代建筑;也有中國神秘文化元素,如佛道密藏、幻術、墓葬等。有研究者指出,女性情感、未來想象與傳統文化,是中國網文出海最具影響力三個面向。“世界想象”表面上看,是中國網絡作家“如何想象世界故事”,帶有異域性、他者性,也有利于拓展中國文化主體視閾,溝通世界與中國文化心理,展現中國當代形象包容力和創新力。學者巴柔認為,一切形象都源于對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系的自覺意識。因此,“形象”即為兩種文化之間文學或非文學的說明符指關系的表述。海外中國文學傳播的一大目標,就是將作家個人塑造的文學形象轉化為“社會共享”符號,文學傳媒方式的改變影響到傳播內容、傳播方式和傳播接受,中國網絡文學在海外傳播過程之中,展現出有特色的“世界想象”。夏烈以“中華性”為目標,指出中國網絡文學有“傳統”與“創新”、“國際”與“民族”的兩面性。中國網絡文學的“世界想象”是其“國際性的”體現,也是中國網文主體建設的一部分,也應成為海外網文傳播的關注點。
首先,中國網絡小說表現出“重述世界史”的強烈興趣。這與中國現代長篇小說更關注本民族“現代史”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這種特點在網絡穿越題材中表現得很明顯。這些小說顯現出當代中國對全球化歷史的強烈重述愿望。克洛德·拉爾談及中國人的歷史觀時認為,“寬廣歷史全景”和以中國為中心的“內觀法”是其獨特內涵。不同于歐洲史家“專注一國”的態度,中國網絡文學作家試圖重新恢復全景式和內觀法史觀建構,“世界史”正在變成“中國史”想象的一部分。西方文化不是被妖魔化的“他者”,也不再是“拯救者”。這些作品既顛覆西方對中國的奇觀化想象,反思全球文化秩序對他者文化的傾聽、解讀和吸納,也表現出主體文化的自信和包容力。《征服天國》中,丁超穿越中世紀,在圣城耶路撒冷重現騎士榮耀;《巴比倫王妃》里,女記者韓婭墜落到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成為一代女皇……此外,對于羅馬帝國(如《榮譽之劍》)、二戰歐洲(如《德意志的榮耀》)、蘇聯(如《蘇俄再起》等很多“世界史節點”,中國網文作家都表現出極大熱情。即便“穿越”本國歷史的小說,作家們也表現出全球化拓展的想象。如《大明錦衣衛》里,錦衣衛賀六與荷蘭女公爵共同促進海外貿易的發展;《東海屠》則虛構了明末由中國帶領的大航海時代。
再次,西方文化背景的“西方奇幻”是網文重要類型,也表現出中國網文“世界想象”的另一個面向。《褻瀆》《傭兵天下》《紫川》《歷史的塵埃》《獸血沸騰》《魔法學徒》等有魔法、騎士、吸血鬼與狼人、北歐神話等西方元素設定的網文,曾在新世紀第一個10年非常流行。這些作品不單是西方同題材“文本盜獵”與“同人”作品,更表現出其“中國化”特質。勇氣、責任、犧牲等正能量被凸顯,世界的殘酷復雜設定與主角的主體意志,共同服務于龐大世界觀體系,被賦予全球化視野下中國人融入世界、創造世界的文化自信。這些小說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小人物,如《褻瀆》的羅格、《魔法學徒》的少年恩萊科,他們歷盡艱險,始終守護著心中家園。這些西方奇幻故事背后,不僅有他者文明背景,也有中國人傳統儒道釋思想的滲透,展現著中國文學對異域文化的吸收改造。近幾年,稍顯頹勢的西方奇幻網絡作品再次借“克蘇魯”和“蒸汽朋克”等西方文化元素風靡網文界,《詭秘之主》就是代表作之一。主人公周明瑞穿越到一個類似維多利亞時代的世界,變成大學生克萊恩,開始了宏偉史詩般的人生旅程。小說中的“宇宙恐懼”“空想科技”“未來復古”等世界體系設定,既有效地承接了西方奇幻傳統,又表現出中國“天人合一”等傳統理念的影響。
再次,近些年中國網絡文學的“世界想象”,更多以末日、重生、科幻、懸疑等多種類型融合為表征。比較早的科幻文學,如劉慈欣的《三體》,突破了新時期以來純文學的“本土/西方”的民族國家敘事,更多表現在人類共同體意識之下,以“地球/宇宙”為新時空坐標,表現出宏大的世界觀設定與人類反抗命運、探索自然的勇氣。有的作品,如廢土題材的《黑暗血時代》,前半部以末日抗爭為主,涉及地球各個國家和種族,后半部則以太空生存權爭奪為主,弱肉強食的世界與人類的情感形成巨大的道德反思。天瑞說符的《死在火星上》將故事背景設定在地球消失后的火星,以主角唐躍與麥冬在火星的生存為線索展開,把“地球消失”“逆境求生”和“重建家園”三重情節元素交織,小說中有著龐大復雜的世界觀設定,也充滿著樂觀戲謔的人類勇氣的表現。類似的優秀科幻作品還有鱈魚堡的《末世神權時代》、咬狗的《全球進化》等。這些作品中,主人公的民族國家身份融入“地球人”的生存權和使命感、民族和種族的差異也在“人類共同體意識”之下被更好地包容。這些小說大多以中國人為主角,更多是以中國智慧為思維的“地球人”抗擊異種入侵,在廣大宇宙中求生存的故事。龐大的世界觀設定有了共同體意識,才能更好地破除不同民族之間的隔閡,實現作品的有效傳播。
綜上所述,中國網絡文學的“世界想象”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話題,其在古言現言、都市、游戲競技、現實主義等各類題材中也都有表現,應成為中國網文海外傳播時重要研究點之一。成功的國家文化傳播,不僅要有成熟的民族文化主體意識,也要有成熟發達的“世界意識”,才能更好地增強傳播吸引力、拓展傳播容量。研究中國網絡文學的“世界想象”,還有助于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文化理想的基礎上,進一步打造中國文化的主體魅力。好萊塢的“功夫熊貓”“花木蘭”等作品,日本文學的“中國歷史題材小說”等,都是可供參考的相關案例。當然,在對此話題的研究中,也要注意在“中國故事”的基礎上,尊重既有文化體系與故事傳承,注意共同體價值與中國文化主體價值的統一。相信隨著中國網絡文學的不斷發展及其海外傳播不斷深入,這一問題也會引起更多學者的關注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