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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顏歌:在8000多公里外 搭建熙攘又孤獨的“平樂鎮”
    來源:紅星新聞 | 毛渝川  2024年09月01日22:43

    “我寫《平樂縣志》,就跟個瘋子一樣。”在與顏歌的對話中,她直言不諱。

    起筆時,她已遠離家鄉多年,8000多公里的距離,讓她“身邊沒有任何中文的聲音”。她需要自己搭建一個隔絕周遭的空間,把自己扔進去,在文學中回到家鄉,續寫平樂鎮的故事。

    于是,房間外是屬于英文世界的“世界文學之都”諾里奇,房間內是不停地用四川話沖自己嚷嚷的顏歌,她以此讓自己魂魄跨越山海來到平樂鎮上空。

    她說:“出了這個門,我就是一個說英語的人,朋友只是叫我Yan,沒有人知道我叫戴月行(顏歌真名),也沒有人知道郫縣。”

    就這樣,在《五月女王》《我們家》《平樂鎮傷心故事集》之后,顏歌的文學“平樂宇宙”里有了《平樂縣志》。

    01

    他弄不懂自己的妻子到底在寫些什么

    顏歌已經離開故鄉郫縣(現在叫郫都區)十幾年了,先是在美國,后來在愛爾蘭,現在在英國,她的創作也慢慢切換到英文模式,她的英文作品入選了愛爾蘭國家圖書獎短篇小說獎的長名單,首部英文短篇小說集《Elsewhere》也在今年夏天出版。

    她的《平樂縣志》從2012年開始醞釀,又半途而廢。2021年春天,顏歌又在文件夾里看到了多年前寫了快一半的《平樂縣志》,她發現,面對曾經熟悉的平樂鎮,卻感到好像“不會寫中文了,甚至完全不會寫四川話”。她盯著電腦,三四個月時間里,居然完全不知道如何下筆。

    顏歌說,對于寫作者而言,語言換了,很多東西就統統都換了。要在海外寫中文,就像是用意念把自己傳遞回家鄉,這個過程就好像是痛苦的人格分裂。“當我寫英文的時候,就像是重新過了一輩子,重新當另外一個作家;但現在回來寫‘平樂鎮’,就有點像我回到了我的上輩子,再去續寫。”

    后來理想國重新出版顏歌的“平樂鎮三部曲”(《五月女王》《我們家》《平樂鎮傷心故事集》),編輯把再版的書寄到英國,顏歌收到后便一遍又一遍地看,她還在網上四處尋找成都老視頻和李伯清的“散打評書”,“好像重新習得了這種語言方式,重新認識了這個叫‘顏歌’的人”。

    創作平樂鎮的故事,讓顏歌感到孤獨。其他英文小說,她可以和作家朋友們,抑或是同自己從事媒體行業的丈夫深度交流。但《平樂縣志》不能。“這也是唯一不能與丈夫交流的事情,每次我和他說這個我都要發火。”

    畢竟由三部長篇、一部短篇小說集描繪的“平樂鎮”,已然是一個充滿著人情冷暖與中國鄉土文化的復雜世界,顏歌不知道怎么去和西方英語世界的朋友們解釋,即使是翻譯,也會面臨因翻譯而損耗的傳播。久而久之,“平樂鎮”成為了顏歌的一個秘密,“我所有的朋友,我的編輯,我的老公,都知道 Yan is writing her Chinese novel,會疑惑為什么寫了這么久還在寫。但沒有人知道寫的具體是什么”。

    在“溫習”中文和四川話三個月后,顏歌把自己關在小房間里,終于顫顫巍巍地寫下了第一句話。無論滿意與否,但好歹接上了通往平樂鎮的軌道。她一邊寫著,一邊在屋子里用四川話一遍遍大聲地把剛剛創作好的情節演出來,腦子里幻想著回到郫縣,今天這個人物買了菜穿過郫縣的哪條巷子回家,那條巷子是什么模樣,再想一想,就忍不住因為想家而大哭。一邊哭,還得一個人演這出四川方言的“平樂鎮”大戲,“就像跳大神一樣,要把這個‘東西’給喚起來。”。

    那段日子,顏歌在樓上寫作,她的先生就在樓下做飯。他弄不懂自己的妻子到底在寫些什么,只把飯做好了,上樓悄悄看一眼,如果顏歌還在創作的狀態里,便又默默地下樓,安頓好孩子吃飯、睡覺。好在顏歌有著弗吉尼亞·伍爾夫筆下那間“自己的房間”躲著,不被打擾地創作著。一直到2023年初,《平樂縣志》才寫完,“特別難”,在沒有中文的世界里寫平樂鎮,顏歌說,“用到了我最狂野的想象力”。

    02

    主人公其實早在《奧數班1995》就出現過

    翻開《平樂縣志》,很容易發現這部長篇里的主人公傅丹心,其實早在2014年顏歌的短篇小說《奧數班1995》(收錄于《平樂鎮傷心故事集》)里作為故事邊緣人物出現過。

    在《奧數班1995》里,正值初三的傅丹心星眸劍眉,長得白白凈凈。幼時讀書便過目不忘,沒入學時就會背幾百首古詩詞,還會講英語,是每一位家長、老師倍感珍惜的“神童”。最為傳奇的是,傅丹心一天小學都沒上過,就來參加統考考初中。老師們氣不過,故意出了一套難度在初二、初三的試卷為難他,結果傅丹心不僅輕輕巧巧做出來了,還拿了滿分,轟動了整個平樂鎮。

    不過,翩翩少男少女,怎會不多情?在短篇故事的結尾,主人公劉啟華撞見了自家女兒與傅丹心在公園的桂花樹下摟抱接吻,一瞬間“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有人從樓頂上一把跳下來摔到地上的那一下:‘嘭!’她眼睛白蒙蒙的,一下子啥都看不到了”。

    《平樂縣志》續寫了這個本是開放式的結局。后來,劉啟華家將十四五歲的傅丹心告上法庭,起訴他“猥褻幼女”。傅家賠了大幾萬不說,重要的是這事鬧到沸沸揚揚,傅家的名聲徹底臟了。父親傅祺紅從縣政府辦公室被調到縣志辦這個清水衙門,氣得白天在家摔碗打老婆,半夜里睡不著覺,動不動就要把傅丹心抓起來寫檢討。“神童”傅丹心,最后也只能草草讀了個職高,畢業后開了一個店鋪賣電腦配件。

    “寫這個短篇,是為了幫助我更好地理解人物。”那本《平樂鎮傷心故事集》對顏歌而言,就像是她拼出的“平樂鎮”的碎片。“就像是‘開地圖’一樣,這是我的一個寫作習慣。”顏歌說,如果要寫一部長篇,她會先有一個“主角/主線是什么”的故事概念,但并不會立即寫故事的中心,而是從周邊開始寫。比如《奧數班1995》是《平樂縣志》的前傳,而《三一茶會》(同樣收錄于《平樂鎮傷心故事集》的短篇)則是為《平樂縣志》的古文寫法做實驗。

    顏歌自稱是體驗派作家。她寫人物,不是以“寫人物”為目的提筆發起沖鋒,而是假裝自己是他,再將人物放置于命運的洪流中,想象他們對周遭事物的反應,以及生活經歷將他們打磨成怎樣的一個人,“就像是現實生活中我們每個人的成長經歷一樣。我們長成現在這樣的人,也是我們對周邊環境的反應”。

    “傅丹心講的是一個天才的隕落。他的小時候和他之后的生活形成了反差。他先被捧到天上去,然后突然掉下來,到現在30多歲,基本上處于蕓蕓眾生的狀態。但他的身體里、記憶里,還遺留著小時候被捧上天的感覺,他可能特別想回到那種感覺。這個可能是他的掙扎,他現在已經是在泥土里前行的一個人。”顏歌這樣講述她筆下的傅丹心。

    不過說來傷感,若真的存在平樂鎮這樣一個世界,在2014年,還在《奧數班1995》里被眾星捧月的神童不知道,他此時的光環將成為日后的枷鎖,他的后半生注定是悲慘的。

    03

    讀一段故事,好似有位說書先生搖著扇兒在點評戲中人生

    故事雖然是平樂鎮的延續,但寫法卻與之前大不同。之前的作品,無論短、長篇,多用一種市井的腔調,夾雜著四川方言與些許粗話,乍乍乎乎,熱熱鬧鬧;這本《平樂縣志》,從頭到尾卻都是“三言二拍”的寫法,用一種明清話本的敘事腔調一以貫之。

    先是“諸位看官,看一看葉小萱的癡兒模樣”,又是“說句公道話”,再穿插著俗語、律詩和打油詩,說“你看看這:不打不成冤家,不錯不結親家。好兒女一對成雙,癡父母相顧無言。”又道“想和他相偎相廝,知他是千場萬場。才離了一時半刻,恰便似三暑十霜。”讀一段故事,好似就有一位說書先生搖著扇兒在點評戲中人生。

    “開始寫《平樂縣志》的時候,我已經在國外,那幾年我一直在西方的文學體系里,但中文和英文的表達方式是不一樣的,包括現在很多小說,會有一種‘翻譯體’,把西方小說的那一套規則借用。我就想,我們中文的語言是什么?什么是真正的中文小說?”

    顏歌得出的答案是明清小說。這樣的寫法,既可以加深小說的文學質感,又可以模擬出一個說書的語境,讓故事和近幾年獵奇一般像社會新聞的小說區分開來。“這樣寫出來的小說,會更‘雅’,也會更壓抑。但其實是符合主人公們的身份的——一個在現代社會中的傳統文人。”

    談起文中頻頻出現的詩詞,顏歌大笑:“這個好難寫!有時候我在那兒坐一天,一首都編不出來!”

    先不談寫得妙不妙,光律詩講究的對仗,就讓從頭學起的顏歌苦惱不已。“我每天都要搜很多‘怎么寫絕句’之類的問題。但這一部分也讓我特別有成就感,比如哪一天寫了一首格律工整的詩,就會覺得很開心。我本來也喜歡做有挑戰性的事情,如果事情不難,我就不做。”

    這與顏歌要寫《平樂縣志》的初衷如出一轍。在一氣呵成寫完風格外放的《我們家》后,顏歌決定寫一個更有挑戰性的課題,要在《平樂縣志》里寫一個“往內收”的人物,“就像是一個丑八怪或者一個美人,很好寫,但寫一個五官沒有什么特色的普通人,就很難寫”。在這個過程中,顏歌有想過“沒有力氣寫下去了,我可能真的把它寫不完了”,但最終,從最初構思的2012年到2023年,《平樂縣志》的故事用整整11年時間畫上了句號,她笑著說:“一直到結束,我覺得我的四川話語感,還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