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光復:塑造人物是小說成功的基石 ——評王勇英獲獎小說《狼洞的外婆》
兒童文學作家王勇英的長篇小說新作《狼洞的外婆》獲得了第三屆接力杯曹文軒兒童小說獎金獎,并由接力出版社出版發行。接力杯曹文軒兒童小說獎評獎是匿名評選,在大量來稿與完全客觀的評審中獲得大獎,實屬不易。近些年來,王勇英在兒童文學評獎中多次獲獎,作品的質量也一步步提高,漸趨成熟,王勇英已經成為我國兒童文學作家中極具實力的作家代表之一。從她近幾年的創作來看,她已經具有向更高境界發展的極大優勢,而獲獎小說《狼洞的外婆》就是這一趨勢的有力證明。
《狼洞的外婆》是一部篇幅不算很長、思想性與藝術性完美結合、具有獨特寫作個性、可讀性很強的優秀兒童小說。正如授獎詞說的,它以“南方城鎮當下現實生活為藍本,真實而生動地塑造了一個歷經磨難,不改善良之心的外婆形象。她堅韌而樂觀的品質,具有打動人心的藝術力量。作品題材獨特,充滿生活氣息,語言長于含蓄的表現,耐人咀嚼、尋味。小說巧用老電扇、小鳥等進行類比,生動地暗示了作品的思想意蘊,在兒童小說如何表現生活的磨難、如何塑造成人形象等方面,做出了可貴的探索和耐人尋味的回答”。
授獎詞寫得實事求是,非常客觀。授獎詞里說作品“真實而生動地塑造了一個歷經磨難,不改善良之心的外婆形象”,其實,在小說中,作家同時也真實而生動地塑造了另一個可愛可憐、值得人們同情、生活在現實生活苦難中、栩栩如生的未成年女童的藝術形象。一老一小,她們互為因果,相得益彰,構成了小說的主要故事設想。這部小說,既不追求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也不故弄玄虛制造驚險去吸引讀者;既不玩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花式把戲,也沒有東拉西扯做無謂的雜亂敘述。可以說作者是集中精力在刻畫和塑造人物藝術形象,即典型人物形象,也就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形象”。
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里談到哈克奈斯的小說《城市姑娘》時寫道:“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在此,恩格斯正式提出了人物典型化的概念。我們認為塑造人物形象是小說創作成功的基石。任何一部成功的小說,都必須有自己成功的人物形象,即典型人物形象。沒有林黛玉和賈寶玉,就沒有《紅樓夢》,沒有孫悟空、豬八戒,就沒有《西游記》,沒有一百零八將,就沒有《水滸傳》。在小說《狼洞的外婆》里,因為作家成功地塑造了狼洞的茶婆婆和自幼孤獨缺愛的白果兩個真實而生動的典型藝術形象,從而使得小說既充實又飽滿。這兩個形象如同兩座山丘,高聳在我們面前,使得作品感人肺腑,扣人心弦。我覺得,這兩個人物形象,特別是狼洞的外婆,應當是我國當今兒童文學大花園人物群像中的佼佼者。
《狼洞的外婆》整個故事情節并不復雜。小女孩白果的父母離異,母親患有抑郁癥,不久后她成了棄兒,被并無血緣關系的狼洞的外婆收養。狼洞的外婆是白果媽媽的繼母,母女關系并不親密,外公去世后,白果的媽媽離家就再也沒有回來。這些背景在小說里并無過多書寫,僅用只言片語做了交代。小說一開始就寫狼洞的外婆來領養白果:“……白果哭了一陣子,又睡著了。再次醒來,已是天亮,她又站到門后,貼著門縫往外看,然后看到了走來的爸爸。這次爸爸再回來,還帶來了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婆婆,老婆婆看上去風塵仆仆。她穿著一件紫色短袖圓領襯衫,藍色寬口褲子,一雙黑色的布鞋。她還系著一件灰白色的圍裙,肩膀上斜挎著一只黑色布袋,布袋貼在腹部。她左手不時按一下布袋,右手拿著一把蒲扇。天氣太熱,老婆婆不時拿扇子擋擋太陽,又扇扇風。她邁著小步子,看起來有些累。她喘著氣,不停地用手抹一下脖子上的汗,再甩甩手,把汗甩出去……老婆婆彎下腰,湊過來看白果,她的眼眶紅紅的,閃爍著淚光,她的眼神有一種讓白果心安的溫暖,即使是淚水也掩蓋不了的溫暖。白果從來沒見過她,不過,她不怕她,隱隱還有些親近的感覺。”
白果從小跟著離異并患有抑郁癥的媽媽,很少出屋子,不僅膽小怕人,還不會說話交流。后來,媽媽爸爸都不要她了,幾乎是舉目無親。可是一個與她沒有血緣關系、她母親的繼母——狼洞的外婆,卻堅決地對白果說:“不怕,你還有外婆。”僅僅七個字,這普普通通但又鏗鏘有力的一句話,表現出這個命運多舛但樸實厚道的典型外婆形象極其善良與高尚的品德。
《狼洞的外婆》全書的核心部分有兩個,一個是描寫狼洞的外婆翻箱倒柜找出來的咕吱咕吱響的老式電風扇,給奶奶和白果帶來快樂的故事;一個是描寫白果與狼洞的外婆和喂養小鳥的故事。電風扇和小鳥是生活里非常普通的東西,可是作家卻依此寫出了既生動又好玩的故事,而且賦予了這兩個東西深刻的寓意與哲理,讓讀者信服,讓讀者感動。能夠做出這樣的處理與書寫,是需要極高的寫作功力的,作家王勇英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出色。
狼洞的外婆用她的實際行動踐行了她的“你還有外婆”的諾言。她日夜操勞,一邊掙錢還她死去的丈夫欠下的債務,一邊精心陪伴外孫女白果,讓她盡快克服心理問題,學會說話,找到小伙伴,回歸正常的現實生活。她任勞任怨,盡管面對無數困難,但是她總是滿面笑容,用樂觀與寬容面對人生,面對世界。在他面前永遠存在希望。白果就是她的太陽,這世界和明天是她外孫女的,也是她的。
狼洞的外婆這一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主要依靠的是以上兩個部分的支撐,特別是“老電風扇咕吱咕吱”這一部分,“老電風扇咕吱咕吱”可以說是當今兒童小說中的精品章節。它的精彩主要是符合兒童的需求,符合兒童的趣味。這一章的敘述不但好笑,也很真實,隱含著人生哲理,正如狼洞的外婆所說,東西雖然老了,但還是有用的。
作家能成功塑造典型人物形象,讓人物形象站立起來,飽滿起來,就必須做到真實、形象、生動、活潑,寫出人物的個性,寫的是“這一個”而不是“那一個”。由于天熱,狼洞的外婆心疼白果,這可怎么辦?熱浪滾滾的黑夜里,狼洞的外婆讓白果躺下來。而她“依舊坐著扇扇子,也不急著關電燈,眼睛看看屋子,好像在找什么。白果躺著看向狼洞的外婆,覺得她的眼睛很奇怪,好像長出了手,看到哪里就往哪里翻一翻、找一找。‘喲喲——’狼洞的外婆突然叫了兩聲,放下扇子,穿了拖鞋,快步走到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那里,把木箱下壓著的一塊布掀起來,露出一張長方形矮桌。狼洞的外婆蹲下來,伸手往矮桌下頭摸,好像那里面有什么把狼洞的外婆拉了一下,她半個身子就鉆進去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響起來,狼洞的外婆拉出了一個油紙團,紙團里面包著一個沉重的物件。狼洞的外婆把扎口的繩子解了,剝下油紙,露出一臺圓頭的電風扇。”這是作家描寫狼洞的外婆想尋找存放已久的電風扇的情景,寫得非常細膩、生動、真實。當給電風扇插上電源,指示燈亮了,但它卻沒有動靜。“狼洞的外婆湊近看了看,舉起手掌想拍拍它,但手靠近了卻只是摸摸外罩,‘轉吧,別是在桌子底下睡太久,還沒醒?大熱天,你電風扇得和扇子一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干活兒咧。’”外婆想要用手拍拍電風扇,但卻只是摸摸外罩,為什么?她怕拍壞了電風扇。多么細微的心理活動與動作,都被作家捕捉到了。后來,電風扇晃晃悠悠地轉起來,咕咕咕響了幾聲,接著是“咕吱——”地拉長了聲響。電風扇一邊吹風一邊“咕咕——吱——咕咕——吱——”地唱著,蚊帳被風吹得晃動起來,像灰白色的波浪。白果直著腰坐起來,聽著這“咕咕——吱——”的聲音,等待電風扇轉向自己時吹出來的那一陣風。真涼快,就像是鼓著腮幫子在吹氣,它吹出來的風是帶著歌聲的。寫得真是太棒了!作品不僅畫面描寫真實生動,還寫出了人物活生生的狀態,如同一幕幕蒙太奇畫面出現在了我們眼前。“咕咕——吱——”電風扇每唱一下,就有一股風轉向白果,白果就哈哈哈哈笑起來。狼洞的外婆出去洗抹布,順便把手洗了。她在嘩嘩的水聲中聽到一串笑聲,不太敢相信,以為那是電風扇弄出來的。關了水龍頭,再聽,“咕咕——吱——”之后就是白果的笑聲,清亮清亮的。狼洞的外婆把抹布搭在水龍頭旁的晾衣繩上,也無聲地笑起來。她想快點回屋,腳步卻又特意放慢,甚至還在門口停留了一下。就是在這“咕咕——吱——”的風扇叫聲與白果的哈哈大笑中,還有外婆的“無聲地笑起來”,以及后來在小說中她們與小鳥共同歡樂玩耍的情節,我們看到了白果的快樂,白果的逐漸康復與回歸日常生活,狼洞的外婆的執著與苦心,狼洞的外婆的高尚與善良。由此,作家完成了天真稚嫩可愛與健康成長中的白果和美好高大的狼洞的外婆的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狼洞的外婆》的授獎詞最后指出,它在兒童小說如何表現生活的磨難、如何塑造成人形象等方面,做出了可貴的探索和耐人尋味的回答。的確如此,我們應當重新認識、研究和評價這部作品,并獲得經驗與教訓,小說創作的重點不能只放在追求故事情節上,首先應當是刻畫和塑造人物,是下大功夫,創造出新時代應有的新的典型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