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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個西北作家的數十年之“道” 行走在漫漫蕭關道上的孤影
    來源:北京晚報 | 晏藜  2024年09月10日06:03

    心與跡

    “論跡。”作家胡成手攥方向盤,有些緊張地注視著前面被風雨模糊的道路。他心有牽掛,雨刮頻促,待視線恢復明晰,才又重復了一次:“論跡不論心”。

    那是兩年前,我和他一起去看望一位老人,老人就住在附近的鄉鎮,開車僅一小時車程。路不算遠,卻和市區儼然兩個世界。十年前,胡成在行旅之中途經此地,與時年89歲高齡的老人李老漢萍水相逢,兩人籍貫是同鄉,在異鄉遇見故鄉人,激動可想而知。十年過去,胡成都沒有忘記這次相識。事實上,他沒有忘記過幾十年來任何一條他認真行過的道和他在道上認真認識過的人。

    老人家是1924年生人,直至我們當時去探望時,他還端端健在。并且,時年已99歲的他,和胡成一樣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場相逢!罕見的高齡,罕見的相逢,罕見的銘記,這當然給作家本人帶來極大的震驚。

    風停雨歇。胡成順利將此行帶來的東西交付,同時將網友的好意轉達——他之前在平臺上發布了老人的故事:少年參軍,九死一生,后遭跌宕,隱入灰霾,實在波折,實在婉曲,引人嗟嘆。故事得到了一筆贊賞,胡成在篇末標明了錢款用途——“將全額轉贈老人,或交由小L償還老人醫藥費欠款”。這了結了老人一樁心事,老人在這一次短短的見面中重復表達謝意多次。當時尚且身寬的作家心卻極細,他在院中打了幾個轉兒,最終瞅著門口有些坡度的臺階,提出再出一筆錢,讓小L給階前易打滑處裝上扶手。想來,胡成那些深深鐫刻住所行所遇的文字,就是從這樣的細心處得來。

    小L,之前看胡成在文章中寫過,非親,只是老人戰友的孫女。“她的祖父也是老兵,生前常與李老漢走動,去世之前,囑咐她經常照看李老漢,于是堅持十年。”

    當時我心里其實不全信這不合常情的好心。不過人情翻覆,也未必時時合于常理。后來直到去年老人去世,一些隱匿的細節浮出水面,胡成和老人之間這段萍水他鄉的緣分,老人最后給他留下的紀念品,也磕磕絆絆地沒有得到成全。聽后反覺得尋常,這才是人世間。

    回程路上跟胡成討論該如何論斷這深深淺淺的人與事,他給了我開篇的回答。的確,塵世中的人際,往深處想,有時難免索然無味。尤其心意縹緲,難免反復,時好時壞。還是“論跡”得好,行事于跡,行道亦于跡。哪怕只是過客,也總要多留一些“跡”于這世間。

    今與古

    “論跡不論心”,同樣多次出現在胡成的新作《蕭關道》中。蕭關,地處今天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東南,自秦漢起就是關中西北方向的重要關口,是“東函谷,南崤武,西散關,北蕭關”的關中四大關隘之一,長久為中原地區抵御著匈奴、突厥、黨項等游牧民族的侵襲。這是在走過隴關道、榆林道后,胡成又一次踏上西北的路途。在行至甘肅會寧縣時,他踏著如今的路,卻又思及古人的初心:“論跡不論心,徐敬重修會寧城垣,是否有裨于當時,或未可知,有益于后世,確實無遺。”分明是如今的一條路,他卻向來與古人同游,時間被挖開縱深,自前作《隴關道》《榆林道》起就是如此,如今《蕭關道》行過,亦將延伸至未來的《云棧道》《伊犁道》中。

    在如今的交通條件下,從西安出發向西北,經醴泉、乾州、永壽、彬州、長武、涇州、平涼、固原、隆德、靜寧、會寧、安定,再向西北便至蘭州。一路高速,380公里余的路程,尋常四個半小時左右便可至。而胡成卻用許多年,“走”了厚厚600多頁。當然這并非他一人之跡,他的履跡隔著數百年,與前人的故跡重疊:道光年間的戶部主事董醇,查無實據卻仍因貪遭貶、被“發往新疆永不釋回”的裴景福,光緒年間侍父赴任甘肅新疆巡撫的陶保廉,履新甘肅學政的葉昌熾……不同的時代與個體,在此憑借這一條陜甘驛路、一本關于古道的著作綴連。

    書中常見這樣的轉場:上一刻,作家頭頂肅殺的陰天還是當今的陰天,赤金的殘月還是當今的殘月,眼前的殘碑斷碣也多見漫漶,下一刻,時間就倒回百年,光景輪換,順帶也更換了光景里人面如新。這是胡成習慣的寫作手法,錨定一跡,而后漫溯時空,蒙太奇般來回轉換,最終還是道中旅程。自《隴關道》而來,他就能自如地以金石古籍、山川故跡,來對接從前的衰草斜陽、人事蒼茫。西北天地廣袤,可供如今的行客們抒發懷抱,信馬由韁,但在當年,比起繁華富麗的東南,實在顯得貧瘠蒼茫,被貶官員來此,沒有不心灰意冷的,就這樣還得言謝不死之恩,以暗暗期冀赦還之日。

    前作“道”系列背倚的材料一貫詳實,此次《蕭關道》依舊如此。裴景福的《河海昆侖錄》、董醇的《度隴記》、葉昌熾的《緣督廬日記鈔》、張恨水的《西游小記》,還有《臨潼縣續志》《乾州志稿》《平涼縣志》《靜寧州志》,等等。其中有些人和地方的名字我們熟悉,更多則陌生。如果不是被這樣一本書、這樣一條我們如今可見可聞的道路連綴起來,或許就錯過了這些材料,也就順便會遺落了百年之前的諸多細節。

    這些細節當然有塵沙滿面,但也不乏風致楚楚,比如彬州行館“旅館鄰舍乞牡丹花”的女子、大佛寺那一沓舊照片的主人,還有118年前,六盤山絕頂旅店,那“一妻、一子、一婢”“絕不知塵世事”的旅店主人……在耙梳這些線索的同時,作者也由此得到了“與古人默談的歡喜——昏暗洞窟的潛匿細節,草蛇灰線,索隱古人的一些生平、一些心跡”。

    鄉與人

    蕭關道的兩端——西安和蘭州,均是當今的熱門旅行目的地,從肉夾饃到牛肉面,兩點之間很輕易就能連起線。如果無心,這條線很容易被折疊,畢竟沒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時間和心力,切實扎入這沿途數百公里的鄉野,道旁星星點點的村莊,和主流視線之外那些被時代遺落的、那些在煊煊赫赫的熱點大事之外的,另一種生活。

    在胡成的行旅經驗里,西北廣袤,常常跋涉許久不見村落,空間之大更襯得人之渺小,但空間上的距離一遠,人與人心理上的距離又能變得很近,抱團取暖,便是尋常。因此他的西行之路,從未斷了與人的因緣際會。西南村的潘姨,生在沈陽、長在沈陽、十四歲離開沈陽,她的一生“一步路走錯,步步路走錯”,結果就最終錯成了如今這蕭關道上的一粒塵埃。永壽縣武陵寺故地為守護一宋式磚塔而設有守塔人,老人守著舊塔,也守著永壽舊縣最后的生機。還有三關口重建的關帝廟中,“下下苦、挨過餓”,六十八歲時終于不用再伺候別人的守廟逯家二老,守著一份微薄的薪水和星星點點的香火……

    本是城市生活中陌生的人和場景,讀來眼中卻如逢故人。《蕭關道》出來的時候正值麥秋,我和家人回鄉幫著收麥子。這里屬關中重鎮,之前其實也曾被胡成書寫過并收入前作中。芒種時節,作家的大事是他寫了多年的書一朝付梓,而村莊的大事,是又一年麥事終成。不過即便是再豐收也不過數千元收入,在如今可以說是非經濟的成算,更多像是一種情懷了。就像村莊里長大的孩子們明明已經遠走,卻又循著季節一次次回來;就像胡成走了幾十年的路,永遠經歷著在旁人看來“永無止境”的旅程,可是他沒有繼續去更遠的遠方,而是一次次把行跡安放在這西北途中。

    讀《蕭關道》過程中,身邊有親戚家給孩子辦喜事,有年事已高的長輩請了工匠來家畫棺材……在一場一場古老風俗的縫隙里,我讀完這本書,書里的人生,一篇一篇地輪換。就像書外眼前,這古道旁的生活,一季春秋、一場紅白地循環。關中村落中常見“耕讀傳家”的門匾,鄉人們笑瞇瞇地看著我看書,卻不會問我在看什么,我因而無法告訴他們,在欲望集聚的城市之中,其實已無太多縫隙能容納真正震撼人的新鮮事,“這里面寫的恰恰是你們”。

    鄉村是城市沉默的背影,這些隱入塵煙的人們用龐大而微渺的存在,重復而廉價的勞動,支撐起城市中種種揮霍的可能。可他們終究一批批地和凋敝的村莊一同老去。看書的時候想,當這最后一代甘愿用極沉重的勞動換取極少報酬的老人們逐漸凋零殆盡,城鄉之間的結構會是如何走向,又將面臨怎樣的變局。而《蕭關道》記錄下他們的模樣,是不是也在無意之間,為一個不再往復的時代落下了最后一批剪影。

    這兩年我開始頻繁回到故鄉,不只我自己的故鄉,也有父母的、丈夫的、祖輩的故鄉……以另一種視角,回望身邊從前未曾注目的人與事,那些沉默又堅實的存在,過去混混沌沌未能注意,如今卻清晰可照見——既照見沉默存在的它們自身,同時也照見我們這些被祖輩父輩帶離了故土、如浮萍般漂泊在都市中的孩子。如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讀得了圣賢書,卻管不了窗外事。心有憐憫,卻袖手旁觀。能幾分共情,最終無能為力。不曾做過什么壞事,卻在面對巨大的差異時無法理所當然。所以忙不迭地讀書,去工作,去讓自己投入一些奔波,去為這些土地生育后代,生怕不能扎實地去經歷一些辛苦,皆是為心底這一種復雜的心緒作未名的償還。

    但胡成應該不是為了償還。因為償還本身包含了無意識的優越感,這不合宜,也不應存在。他從不是繁華的記錄者,也沒有興趣著眼于繁華的沒落。他只是一個不顯眼的旅人,選擇的道路就是眼前的這一條,他的筆,就是在客觀地記錄著他于旅途中的所見。就像他喜歡的舊書攤、故紙、印章,都屬于被宏大敘事和飛速發展遺忘的東西,可哪怕“他們無足輕重于宏大壯闊的歷史”,卻依然“有輕重于細致入微的時代”。

    道與書

    從多年前一本薄薄的記錄名字的書開始,我閱讀胡成的書已經許多年。我曾覺得他像一個古代或民國的作者,這和我常年積攢的閱讀習慣有關,也和他古意盎然的文字、剛勁瘦硬的文風,以及終年行于旅途的生活方式有關。后來認識真人——認識的時候他還是個胖胖的男子,遠遠走來沖你招招手,笑容和煦,大多數時候并無從文字中感受到的那種緊迫的鋒利、剛硬的風骨,反而是有種猶憐草木青的溫情。這給予我極大的反差感,同時確定,他的確是可以無半點兒違和地在鄉野中跟人自在“論跡”,讓鄉親們自然而然地在閑話中托付平生的人。

    《蕭關道》是珍貴的。畢竟如果沒有走過這櫛風沐雨的道路,就不會有這樣一本塵霜滿目的書。就眼前而言,誰愿行此路?就親友而言,誰想他終年如此漂泊?可就未來而論,就所期論,或者單就蕭關道而論,則不可無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