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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文學》2024年第8期 | 冉志會:白老頭(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4年第8期 | 冉志會  2024年08月29日08:06

    冉志會,重慶人,2003年生,現就讀于晉中信息學院軟件工程專業。

    我和白老頭聊天,常常蹲在苞谷地后面的田埂上,藏著躲著,不讓人看見。我問他,成了老人,骨頭能有多硬,能不能開啤酒瓶?

    “人活到一定時候,就是白白遭罪。”他總是要先這樣感慨一句,再嘆口氣,然后才回答我的問題。“我年輕的時候,牙口好得很,什么啤酒瓶,從來沒費過開瓶器。現在年紀大了,牙齒不行了。”

    “不要牙齒,要啤酒,能喝。”

    “牙齒可比啤酒稀罕。我不稀罕什么啤酒,就想要一口好牙。”

    想要,就是沒有了。我也跟著嘆口氣。白老頭一年比一年窮,到現在連牙齒也沒了。

    “右邊那顆大牙,糟心得很,被蟲子鉆空了。嚼個東西就疼,喝水也怪不舒服。一疼,就想瘋,桌子椅子全砸到地上,拿腦袋撞墻,就是死了,也比這個好受。”

    我說,老頭,明年我得了新牙,就分你一顆。你盡管拿去啃啤酒瓶。

    白老頭笑得,眼睛都笑沒了,全縮在那條縫里。“就等你的牙救我命啦!”

    我初認識白老頭的時候,他牙齒還沒疼得這樣厲害,頭發也白得不是很明顯。他天天得了空就去掏人家垃圾袋撿瓶子,渾身臭烘烘臟兮兮的,村里沒人愿意搭理他。好不容易有個人和他說話,也是嫌他臭,“白老頭,你哪怕回家換身衣服也好呢。”

    白老頭扯了臉笑,哈著腰,任由別人發牢騷,聽完了,就說:“總是要弄臟的,換了麻煩。不換好……不換好。”

    長此以往,也就沒人勸他了。

    村里孩子都聽話,走路也避著白老頭走。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我總能遇著他。那時候我還沒上學,天天大把的時間,得了空就往地里跑,扒開苞谷葉子,一路鉆到田埂邊上,站那兒望路。一條土路沿著山腰爬,一座山接著一座山,能爬到田埂對面去。一個大人站在對面的路上,瞧著也沒比螞蟻大多少。我天天等著守著,掐著日子望,期盼著能看見兩個紅螞蟻——我爸媽的行李,全收在那兩個紅色的大包里。我望著他們走的,他們回來了,我肯定也能一眼認出來。每次扒開苞谷葉子,沒瞧見紅螞蟻,但總能瞧見白老頭。

    他穿著那件臭衣服,盤著腿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從背面看,像只王八。見了我,他老是先笑,說一聲,“來了。”——像招呼什么客人一樣。我點頭應一聲,兩個人就沒了交集。他坐在那邊,隔了五六步,我坐在這邊。田埂上見得多了,我才覺得,這個老頭似乎也沒有奶奶說得那樣癡、那樣壞。他至少還是個挺有禮貌的老頭。他那樣老,說不準,還打不過我呢。既然這樣,我也就不怕他了。

    白老頭像個毛線球一樣,挑起任意一根線,都好玩得很。我就問他,我是望我爸媽呢,老頭,你在望什么呢?

    肯定是很久沒人正正經經地和白老頭說過話了。他沉默很久,兩只眼睛飄忽著往對面的路上走,朝上朝下的,把整座山都遛完,好不容易咳了聲,這才說:“我也望人呢。”

    路上一年四季都沒什么人,我沒等著人,白老頭自然也沒等著人。我爸媽回家那天,他一邊抹著淚,一邊改口,說他其實是在望路,說那土路好看,“我也沒剩幾個年頭能看了。”

    隔天,白老頭塞給我一袋子餅干。餅干聞著香,我饞得要命,但是記著我奶的話,始終不敢接。白老頭就說:“這東西,我屋子里一大堆。我年紀大了,吃得胃疼,看著它就難受,惡心。你要是拿我當個好的,就幫我吃了,不然全霉了,看著鬧心。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和往常一樣,得了空就來和我聊聊天吧。不然,我也得霉了。”

    我吃了老頭的餅干,愈發肯定他是個好人。好人老了點,就是個丑好人。白老頭比別的老頭更好一點,也就比別的老頭更丑更臭一點。

    有那么幾天,我是愿意和白老頭聊天的。他說話有意思,知道好些別人不知道的故事。但是自從上了學,交到許多新朋友,我就不是很樂意和白老頭聊天了。他那么老,還老是咳嗽,和班上的同學一點也不像。我老想著,等白老頭也有了朋友,我就能光明正大地不再理他。可是過了好久,白老頭依舊沒個朋友,不僅沒朋友,就連牙齒也沒能剩下幾顆。

    我不能算他朋友。我奶說了,烏鴉和烏鴉聚在一起——什么東西一樣什么東西湊一塊。我還沒到要死的年齡,只能勉強和白老頭當個“話友”。話友就是,每周五,早早放學了,我提著書包到田埂上去,白老頭提著餅干,我們一起蹲著,聊天。他叭叭抱怨自己老了有多不方便,我在旁邊啃餅干,舔手指上的餅干屑。他年齡實在太大了,腿不好,哪哪都不好,蹲了會兒就得坐到地上去。黑棉布的褲子沾灰,給它機會也能沾上很多泥。一屁股泥,也難拍干凈。每次餅干空了,聊天就該結束了——他肯定是知道我的不耐煩了。他手撐在地上,指甲蓋摳著泥,蠻用力的,烏黑的小管子從皺巴巴的皮下凸起來。那雙干巴巴的老眼,直看著我笑,哭一樣,“走吧,走吧。”

    我拎著書包跳起來,他揪著田埂旁邊的苞谷枯干稈子顫巍巍地站,像個簸箕。

    我說:“老頭,咱們下次再見吧。”

    他拎著先前裝餅干的那個塑料袋子,現下空著,兩個小角里倒還塞著些細細碎碎的餅干屑。苞谷的稈子被抓得要斷,他抖著手拍身上的泥,得空了就拿眼看我。

    “怎么你從來也不扶我?上次我見著了,你扶別的老人家,還比我年輕著——怎么就不扶我?”

    白老頭!你真是老糊涂了!早就跟你說過的,那是作業,一邊扶著,一邊還得讓人拍照。

    那滿臉的皺紋一擠一推扎到一塊,顯出一副苦瓜樣,不單單是難看,更讓人想嘔。“那怎么就不能扶我?我也是個很老的人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死了。沒人扶著,起不來了。”

    白老頭確實很老了。我仔細打量他。身上那件老棉衣,像他的皮,整個冬天都沒脫下來過。淺灰的袖子,還有胸口那塊,沾著厚厚的污漬,泥一樣,骯臟著,愈發顯出臭味。不過每次和我聊天時,他總會在老棉衣外面再罩上一件灰色薄布褂子。那件褂子得有五成新,想必是他壓箱底的寶貝。剛碰面時臭味還兜在褂子里,蹲得久了,不知不覺就會習慣這味道。

    “可是老頭,你太丑了。沒有老人長這樣的。別人都躲著你走了,哪還有人給我拍照呢?”

    這話是不應該的,沒有人愿意別人說他難看。可是當時的我不懂,白老頭也沒有生氣。他只是嘆了口氣,點頭,說,人活到了一定時候,就不好看,也不能好看了。“我就是到了這個時候。”看樣子,他是頗為贊同我的話的。

    白老頭的生日在冬月,隔著四十多天就是新年。用他的話說,那就是個“操蛋的雪天”。

    “天可凍,飄著雪,半夜還夾著雨,一股子吹著。我像個光屁股的雞蛋,生出來得有二十分鐘,哭也不哭,鬧也不鬧。接生婆看了眼說沒救,哐當就被人丟在雪地里,結果剛一落地,哭得哇哇叫。這么著,又給撿回來了。”

    他一邊琢磨著,一邊整理手里的塑料袋。這袋子,是從上個世紀傳下來的,不是臟,單單就是舊。全是褶皺,塑料柔得和布一樣,折騰起來沒有聲音。“估計就是那時,把我臉給摔著了。老了,就丑,不好看,不上鏡。連老頭都做不好。也是活該,誰叫我打出世起就沒眼力見兒。但是我年輕時,五官還是很端正的,不然,也說不著媳婦。”

    “我就沒見著過你媳婦。”白老頭不可能騙我。一邊鼻腔開始堵,另一邊直直往下淌鼻涕。我吸著氣,越想越難過,揪著白老頭的褂子擦鼻頭,“老頭,媳婦都被你丑沒了,牙齒也跑了……你不要再變老了行不?”

    “你才幾歲,怎么可能見著我媳婦。你爸小時候倒是見過——那可是個標致的大美人嘞。”

    白老頭笑瞇了眼,追憶起曾經的歲月,臉上的溝溝壑壑都多了幾分生氣,像個活人。“就是那些孩子,個個都隨了她的模樣,好看,端正得不得了。”

    “也沒見過什么孩子。”

    “孩子,你哪能瞧見什么孩子。都不要我啦,死了,也是,死了一樣見不著,還不如死了……別揪我褂子,就一件,稀罕著呢。”

    天越發冷,風里扯著雪,呼呼由高處往地上拍。

    就在這個關口,白老頭的褂子被偷了。他在村里尋,挨家挨戶地找。頂著個“壽星”的頭銜,又借著“送福氣”的名頭,人們心里雖然門清自己被當成了“賊”,但也樂意放他進屋轉轉。畢竟是個活了八十年的老大爺,說不準身上還真背了點氣運。尋了兩天,沒找著,這事也就算了。畢竟,“不過是個半舊不新的褂子,就算是報案,也多半會被當成玩笑。”

    星期五那天早晨,外面黑著天,雞還沒叫,白老頭就在我屋子窗戶外面喊——喵,喵哎,喵。這暗號往常只在聊天時用。每當餅干吃完了,老頭嘴上又實在停不下來時,我就這樣喊,提醒他,意思是“別聊了,咱該結束了”。白老頭此生最恨貓。他家里那三只貓能吃掉他一半的口糧,養著可費。每次聽著貓叫了,他準會愣神,眉毛揪成一團,好半晌反應過來,先前講的什么恩怨,都會忘個一干二凈。如此,“咱回去吧……餅干沒了對吧?該回去了。”

    我一向睡得昏天暗地,不被棍子戳著趕著醒不過來,但是那天,一聽著白老頭的聲音,那兩聲老兮兮沒點活力的貓叫,我眼睛一睜就醒了。不僅是眼睛醒了。掀開被子,我穩穩當當走到窗邊,支起窗戶,一眼就瞧見了白老頭。不是錯覺。

    院子里攢了一晚上的雪,被坑坑洼洼的腳步毀得徹底。白老頭站在雪地里,低頭往手里哈著氣。天還不亮,但是雪反著各處的光,我應該是能看清楚白老頭的模樣的。可我只能瞧見他那身打扮,看不清他那雙老眼睛。還是那身老棉衣,沒了褂子,他好像個意外入世的嬰兒。我總覺得他該捧著雪痛哭出聲的,但他說過,要等上二十分鐘。白老頭耳朵不大好,眼睛也瞎。他低頭時應該也是注意著這邊的動靜的。我推開窗戶,還沒來得及喊,他捧著手就過來了。走近了把手遞過來,一看,捧著的那一團眼熟得很。我抓過袋子,袋子沒發出半點聲響,里面幾個扁圓扁圓的東西,重疊著放在一起,從袋子的縫隙溢出香味。

    “餅干,說是冰淋淇味的,不知道好不好吃。我記著你是喜歡吃那個的來著,不是攢著錢去買?”

    “是冰淇淋。老頭,不懂別瞎說。你不知道,冰淇淋可好吃了。”我撥拉開袋子,借著雪光看清楚里面的白色餅干,挑挑揀揀,拿出一點沒碎的那塊,塞到白老頭手里。“老頭,快嘗嘗,可好吃,也不硬,一咬就碎。”

    白老頭像在喉嚨里塞著一個核桃,說話停停頓頓,又慢又含糊,讓人聽不清。“總共就三塊,你確定給我一塊?”

    風一直往屋里灌,我穿著睡衣冷得直哆嗦。白老頭遲遲不吃那塊餅,光是拿在手里看,眼神比看老母豬還深情。我氣得很,抓著塑料袋就要關窗,還不忘壓著嗓子吼他:“死老頭,你再不吃我就走了!再也不理你!”

    他咧著嘴笑,露出來那兩顆門牙,看起來還是很堅挺的。“吃,馬上就吃。”說著,兩手指尖湊到一起小心簇著餅,放在嘴邊小心抿了那么一口——上下嘴皮壓著,嘬了幾口餅干屑,牙印都沒蓋到餅上去。就這樣一小口,自覺算是吃過了,他把餅干放在老棉衣的兜里,抬頭看著我又笑,皺紋一條條擠著鬧著,從額頭爬到嘴角。

    “好吃。冰淋淇真好吃。”他不住地點頭,仿佛在用行動證明自己說的話是萬分可信的。“我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餅,一點也不硬。”

    “可是你都沒吃著,還沒吃完!”

    “留著,什么時候難過了,就咬上一口。人活到了一定時候,是很難遇見這樣的好東西的。我運氣很好,一輩子都很好,臨到晚年,還能這樣好,實在是夠稀奇的了。”他說得真誠,臉上還帶著笑。和這樣一個老人,你是沒辦法置氣的。

    我看著他,學著他的模樣嘆氣:“白老頭,我也是愿意和你當朋友的,如果你年輕點的話。可是你現在,和我奶養的王八一樣老,要是年輕點,哪怕只有一點點,我也不會嫌你丑,一定拿你當最好的朋友。”

    “小丫,你是個好孩子,雖然老罵人,但還是很孝順的……”

    “罵人是不對的,我從來沒罵過人!我可是小標兵!”

    “好好好,小標兵。”白老頭笑得歡,眼淚都流下來了——指定在心里懷疑我扯謊。但是他嘴上還是說:“多希望你是我孩子。”

    這可不行。我說,白老頭,你再等幾百年,等我死了,就去當你孩子。

    白老頭搖頭,反悔又不要我當他孩子了。

    “你得做一個好人。”

    說完了,白老頭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腳印,踩著一個個雪坑,走遠了。我看見他走路抬著手肘,多半在舔手上的餅干屑。

    關了窗,我縮回被窩里,翻來覆去睡不著。那餅干放在床頭上,我想留一個給爸媽,方才就只吃了一個。眼下實在睡不著,腦袋里想起那餅干的味道,舌尖在牙縫里拱啊拱,搜尋到些許甜味,整個口腔都變得甜滋滋的。實在忍不住,我爬起來又把剩下那個餅干吃了。這下,腦袋剛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我沒想過白老頭為什么會在這樣一個早晨來找我,也沒想過這就是我見他的最后一面。

    那天中午,我去上學,白老頭幫別人去山上伐木。他什么也不用干,單是站在旁邊看著就好——主人家請他來,不過是為了借他身上那份“運”。白老頭一輩子沒這樣被當成掛件來供著,誠惶誠恐,自己忙活著一定要幫著干點什么事。站在峭邊的山上,手上抱著根樹干,腳下用力,雪沿著鞋底往下滑,整個人順著坡就滾,倒趔著,頭朝下,從小半截山尾巴滾到放水的梯田里去,五六米,一撲進水田里,叫也沒叫喚一聲,直接暈了過去。人們嚇得尖叫,幾個大老爺們著急忙慌地沖過來,對面山上也跑來幾個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捏虎口的捏虎口。眼看著腦門上那血淌了大塊,不用過多商量,抬腦袋的抬腦袋,手、腿、身子,各是一兩個人抬著,穩穩當當往大道上走。等人運到馬路上來了,救護車“啊嗚啊嗚”也到了。白老頭就這樣被運到縣醫院。

    我到家時,該哭的人——請人那家的女主人,已經哭過了,該恐慌的人,也早就淡定下來了。他們說,白老頭這次是兇多吉少,多半活不下來。不過活了八十年,他早就夠本了。

    我湊到他們中間聽,那些不好聽的、惡毒的話。他們以為我對這場意外感興趣,領著我去看馬路邊上那小攤血跡,告訴我,“這是白老頭留下來的。”

    白老頭是真的死了嗎?是我咒他死的……雖然不是我的本心,但是我就是這樣咒他的。死老頭,死老頭,老頭真的要死了!

    我趴到地上,朝著那攤血跪,嗓子堵著說不出話,眼睛也干得很,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于是我就這樣跪了會兒,又默默爬起來。周圍的大人先是笑,不知道誰帶的頭,一個兩個全都開始夸我,說,對白老頭都這樣尊敬,是個好孩子。我不想跟他們強調自己是小標兵——這沒意思。那些大人不夠老,也沒有那么小,兩只耳朵只愿意聽自己想聽的,管也不管小標兵的事。除了白老頭。他第一次聽了這事,隔天還多給了我兩塊餅干,說是“獎勵”。

    “到了我這個歲數,你就會明白,什么事情沒個獎懲,都是操蛋的一抓瞎。好的沒那么好了,壞的也不壞得那樣別致,全混著,一團糟心。”

    直到晚上,我已經接受了白老頭去世的事實,結果第二天下午,從縣上回來的人又帶回來一個消息——白老頭沒死成!那把子老骨頭,還真是帶著些氣運在身上的。這下,真壽星成了假神仙。

    村里幾個頭發白花的老頭老太商量著,等白老頭回來了,定得給他湊一桌席。又過了兩天,白老頭果真是回來了,不過是被人給背回來的。聽人說,白老頭自醒了,眼見著醫院那白花花的天花板,盯了小半個鐘頭,捂著腦后那圈紗布,突然就坐起來,哭著嚎著叫,死活要出去。醫生護士輪著勸,他冷著臉,沒個什么反應,聽人把話說完了,就問了一句——你替我交費?沒人說話了,他扒開被子下了床,扶著墻一步一步挪著往外走。進過一趟醫院,他就不是很能走路了。晃晃悠悠,腳后跟踩也踩不著實地,只鞋尖一下一下在地上點著,飄似的。膝蓋折彎直不起,背也弓著,把腦袋頂著拱到胸口位置。腦袋上那圈白紗布更加顯目,把滿頭白發都襯得灰暗了些。他不知道在哪兒拾了一根棍子,支著身子,走一步顫三下。看著愈發有些獨立的模樣時,腳下打滑,老頭沒個征兆就摔在地上了。這一摔,從醫院續上來的一口氣跌沒了大半。

    “我該是要死了……送我回去吧。麻煩你們了。”

    老人對自個的家都是帶些偏愛的,好像那地方比醫院更適合養老送終。沒必要為難一個老家伙,一直守在老頭旁邊的兩個小伙子一合計,干脆順著白老頭的心愿,把他背回了家。

    白老頭一沾著枕頭,就沒再爬起來過。一日三餐,甚至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住在他隔壁的那家,三代人信佛,是遠近聞名的善家。見著老頭的慘樣,把老頭藏在櫥柜里的幾百塊都拿去了,他們自覺開始照顧老頭。一天端過去一碗煮得濃稠的粥,再幫著白老頭倒下尿盆、翻個身,心里過意得去了,別的也就不管了。

    ……

    本文為節選部分,全文載于《山西文學》2024年第8期